鹵味談判(1 / 1)

天色漸晚,晚霞漫天。

梅九疇一臉擔憂,“早兒,這樣不好吧。”

自從他戴罪之身跟著梅映禾開始走正道之後,便對過去那些尋釁滋事的事十分抵觸。偶有之前的狐朋狗友來找他都被攆走,斷了聯係。

梅九疇是真的用心,不想再惹事了,“現在的好日來之不易,咱們慢慢賺錢也是可以的,非要打上門去逼著人家同意你進夜市嗎?”

梅映禾:……

哥子的理解能力僅限於字麵。

好一通解釋,梅映禾說得口乾舌燥,“不是打架,不找事也不鬨事,我們就安安生生地在夜市門口擺攤,那兒本來不也有很多進不了夜市的攤販嗎,多我們一個不多吧。”

“是不多,可是為什麼呢,生意不好,去了也沒用啊。”

“因為,她想被人看見。”

這話是趙行之說的,梅映禾點頭如搗蒜,給七哥比了個大拇指。

彆說,這七哥語不驚人死不休,話不多卻一擊而中。

大概是小娘子的大拇指給了七哥小王爺力量,趙行之破天荒地多說了兩句,“隻有讓市監司的人看到,他們才能知道小早的存在,才能有談判的可能性。”

趙行之頓了頓,看著仍舊一臉不理解的梅九疇,又解釋:“就好像打仗,你有策略,也得敵人重視你,你的策略才好發揮。如果敵人視你為蚊蠅,你便是有力氣也使不出來。”

這麼一說梅九疇是真的聽懂了,“行吧,你們咋說,俺們咋辦,是吧小梅。”

小梅將辣條塞進嘴裡,“九郎,早兒有腦子,咱們就出力氣就成。”

終於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四人到了夜市門口。

這裡平日零零星星會有幾個擺攤的,因為沒人駐足,所以隻做流水買賣,一晚上也賺不了幾個銀子。

平板車索性當成了攤鋪,鋪上了氈毯,擺上盤碟墊紙,再將攏在一起成堆的贈品一筐一筐地放在一旁,梅映禾的攤鋪前已經排成了隊:

“阿嬸來啦,阿叔也來了,貴賓卡可帶來了。”

“贈品都有,貴賓卡半價,大家排隊一個一個來。”

“先嘗後買,不好吃不要錢。”

……

老粉絲老食客們早就熟知規矩,就像買早食一樣,大家自覺排起了長隊,乍一看以為是排隊進夜市的,仔細辨認才能看出來,隊伍在大門外拐了三道彎。

“這三筐裡都是贈品,不買光看也不要緊,您可以品嘗,願意的話留下貴賓資料,贈品照樣給您,辣條、薯條、江米條三選一,每人都有。”梅映禾扯著嗓子開始宣傳,“買吃食花銀子的則三樣贈品都有,瞧,我哥手裡包著的就是。”

“價格嘛不貴,辣條、薯條、江米條各兩個算一份,兩文錢。餛飩、酸辣粉兩文錢一碗,雞翅兩文錢一串,一串兩支。”

梅映禾一邊手上忙碌做著美食,一邊嘴上不停地介紹,有人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也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解釋,畢竟嘛,都是來自科技時代的狠活兒,多解釋幾遍權當宣傳了。

小梅聽得多了也會說,一邊幫忙解釋宣傳,一邊負責收銀子,這丫頭彆看平時粗枝大葉的,算賬收銀子可是從不會出錯。

梅九疇站在車子後頭,負責將要賣的零食和贈送的贈品分彆包裝待用。趙行之說他今日受了些風寒,帶了頂草帽,站在黑暗的角落裡跟著梅九疇一起負責包裝,還不忘將自己畫的廣告畫疊好露出最顯眼的“梅小早”三個字在外頭,放在那包裝裡頭,這樣,食客們拿在手裡走街串巷地吃,也就順帶幫忙宣傳了。

咦,七哥於商賈之事上頗有天分,梅映禾想。

生意火爆得很,有老食客直接排隊買零食捧場的,也有或坐或站或蹲在車子周圍,吸溜吸溜嗦粉的、斯哈斯哈吃餛飩的、砸吧砸吧啃雞翅的……還有人領了贈品一嘗覺得好吃,又重新排隊來買的。自然也有人一圈一圈不嫌麻煩地排隊專門領贈品的。

沒關係啊,要的就是聲勢,要的就是人多,消息放出去,夜市裡的遊客聽說了也都紛紛跑出來排隊買一份,一時間隊伍越排越長,人越來越多,竟顯得那夜市的入口城門樓子冷清了。

這樣紮眼的陣勢,自然引起了巡邏衙差們的注意,三兩個慢悠悠轉過來,他們隻負責夜市之內的安防和秩序,對於這外頭的熱鬨隻能照例詢問。

梅映禾笑嘻嘻地解釋,賠著笑臉還送上贈品,“差爺們若是覺得我們礙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小娘子長得俊俏還送了吃的,幾個人好言道,“那便再賣一會兒就走吧,彆拖太久,讓我們頭兒看見不好。”

“懂,懂。”梅映禾笑著應下,目送他們離去。

一連兩三日,日日如此。

排隊的人越來越多,聲勢越來越大。

文明修負手立在不遠處望著,眼角眉梢微微上揚,這位小娘子看著好生麵熟。

文大人是市監司的副司正,原是探花郎後入翰林院,前不久才被陛下欽點了這市監司的副司正,走馬上任不過月餘。

梅映禾先前跟市監司打交道入夜市的條件,接待她的是正司正郝政郝大人,一位三十多歲的老官。

這夜市是京城的象征,官府通過市監司收抽成和租銀,也算是一項固定不菲的收入。隻是這兩年越發艱難起來,凡是牽扯到銀子,必然引起大人物們的注意,這才將文明修派了過來。

文大人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一番好作為的時候,人很謙和腦子也活泛。這會兒瞧著小娘子做得風生水起,不免好奇,也跟著隊伍上前排隊去了。

他今日不該上職,於是穿了家常的衣裳,排了一炷香的工夫竟然過來四五個從夜市裡出來詢問並跟著一同排隊的人。

這知名度,可見一斑。

文明修想,更加堅定了排隊的信念。

小娘子賣的吃食文明修一樣也沒吃過,看著都新奇,乾脆各買上兩份,小娘子還替他擔憂,“郎君是一個人吃嗎,這分量不少,吃撐了可不好。”

頭一回見賣家勸食客少買的,文明修笑得溫和,“那就請小娘子都打包,我帶回家中給二老嘗嘗。”

是個孝順的郎君,梅映禾應得乾脆,餛飩、雞翅、酸辣粉一一打包,看著這位郎君還買了薯條那些零食,索性送了兩份贈品,相當於多送了一份正裝,感激得文明修連連道謝。

先不提這味道,光是小娘子的做派和體貼,還有這香噴噴惹人垂涎的味道,必定不俗。

文明修買了吃食也並未回家,給家中送去一些,剩下的帶去了市監司署衙,今日是郝大人上職,看他來了還帶來吃的,頗有幾分驚訝。

“平日裡並不見清硯愛吃,今日這是……”清硯是文明修的字。

“郝大人先莫問,趁熱嘗嘗。”文明修將吃的擺了一桌案。

二人對坐吃起來。

文明修一口咬下那雞翅,鮮香中帶著麻辣,外焦裡嫩,雞翅被事先劃了刀,醃製的味道都浸入肌理,香,實在是香。

郝政是個能吃辣愛吃辣的,一眼就相中那紅油餛飩和酸辣粉,餛飩香氣四溢,酸辣粉吃到嘴裡頓時口齒生津,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二人狂炫了一陣,之後又吃了一些薯條和江米條改改味道,實在不能更滿足了,這班加得都不覺得累了。

“不知清硯這些是從何處尋來的,從前竟都沒吃過。”郝政端著茶盞慢慢啜飲。

“大人覺得味道如何?”文明修並不答話,反問他。

“好吃,味道奇特,吊足胃口。”郝政看著餐盤意猶未儘。

“這便是夜市門口那小娘子賣的。”文明修看著他。

郝政麵色一肅,“可是這幾日排隊的那個?”

文明修點頭,“正是,而且,這位小娘子大人也認得。先前來問過想進夜市,怕是覺得價貴,做罷了。”

就見郝政麵色由驚轉怒,“那她這樣擺在門口豈不是明擺著同我們打擂台,豈有此理。”

“大人話不能這麼說。”文明修道,“這夜市門口本就可以擺攤,也不止她一家,如何成了打擂台了呢。”

夜市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郝政自然明白上頭派一個探花郎下來大材小用的目的,還不是覺得他不出成績,做得不好唄,所以,自文明修來了之後,郝政也收斂了許多,再不似從前那般斂財,開始學著考慮長遠。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況他坐在正司正的位子上,急於出業績上交更多的銀子,證明自己,便更加死死守著價格不鬆口,如此往複,竟成了死局。

“清硯這話如何解?”

“這位小娘子不但東西做得好吃,而且還很有籌謀。”文明修慢慢道來,“大人可曾見過賣吃食的店家商鋪同食客打成一片,甚至連人家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以何為生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郝政搖頭。

文明修點頭,“這便是這位小娘子的厲害之處,依我看,她仍舊想進夜市,也仍舊不能接受高價,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她有實力,她想……”

“她想威脅嗎,有實力又如何。”郝政急脾氣,大手一抬打斷了文明修的話,“她缺銀子,老子也缺銀子,想進夜市一分都不能少。”

“哎,大人少安毋躁。”文明修慢慢放下他抬起的手,“不妨先交涉一次,見個麵,看看她究竟想乾什麼,其他的再說不遲。”

第一次正式談判就這樣定下了,衙差將消息告訴梅映禾的時候,小娘子絲毫不意外,連聲道謝,又送了好些零食。

日子定在次日下午,梅映禾為此馬不停蹄開始做鹵味,鹵雞子、鹵鴨翅、雞胗鴨胗雞肝鴨肝、還有雞爪鴨掌、再來一些鴨脖子和鴨鎖骨,夠了,先這麼多吧。

看著院子裡滿滿兩大筐,梅映禾笑得滿足。

這些是早就在計劃內要做的,天氣涼了,吃點辣鹵配上薄酒、暖茶,或佐以蜜飲,都是上好的消遣小食。

這做法也並不費勁,食材都是現成的,佐料也並不難買,梅映禾還特意請教了李嬸兒又在她的配方上加足了辣,衝口霸道,最是讓人欲罷不能。

彆小看這些鹵味,雖然上不得大席麵,卻是人人都愛的。高高在上的官人老爺們用它下酒暢談,高貴典雅的主母們關起門來悄悄解饞,普通百姓餐桌下飯,秦樓楚館裡更是必備佳膳……

“無論什麼人,日子總要過,飯總要吃的。”梅映禾終於將鹵味裝好,帶去談判。

看著滿桌子的鹵味,那香味一股一股往鼻子裡鑽,郝政的眉頭擰成了疙瘩,“這些,拿下去吧,咱們說正事。”

哪有談判帶吃的,這些小民當真是不成體統,什麼都不懂。

梅映禾笑道,“咱們沒彆的意思,這都是新做出來的,一片赤誠之心,就想請大人們嘗嘗。”

笑臉相迎,主打一個真誠。

文明修倒是興致盎然,直接捏了一隻鴨脖放進嘴巴裡,笑眯眯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來,老友似的誇讚,“好吃,郝大人,嘗嘗看。”

這位文大人梅映禾有印象,昨日買了許多嘛,人長得又年輕清秀,難免多看兩眼。

郝政架不住文明修和梅映禾的勸,小梅非常有眼力見地直接每樣各拿了一些送到了郝政和文明修麵前。

梅映禾二人也不拘束,自己先吃,氣氛營造起來,再加上這位文大人的助攻,今日即便談不成,也能用美食征服他。

對於這位文大人,梅映禾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曆,但能感覺到他是有意促成的,倒是這位古板的郝大人,長得方方正正、嚴苛冷麵,說話也十分犀利,無非就是咬著價格舍不得鬆口。

這場談判的氣氛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變成了邊吃邊談的茶話會。

梅映禾始終一副“我不著急”的笑模樣,開價卻不鬆口,“租金每月1000文太多,500文我能接受,抽成最多三成,至於其他的費用嘛,我一文錢也掏不起,而且我覺得不合理。”

她快人快語,笑嘻嘻地邊吃邊說出這番話,好似在說,“今日菜場的大蘿卜降價了,米麵油也便宜許多呢”一樣,雲淡風輕、漫不經心。

“小船有水大船滿,小船無水大船乾,二位大人,我沒什麼文化,不知這話說得對不對。夜市人多卻買的人不多,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小攤鋪,根本不賺錢,為了交租金抽成,隻能抬價,比外頭的高了幾倍,如何賣得出去。”

她兩手一攤,一不小心,手裡的雞翅掉地上了,頓時引來了市監司養的一隻老狗,那老狗自她進門就已經蹲守許久,終於逮到了機會,叼起就跑去門邊大快朵頤,今日可算解饞了。

梅映禾看了一眼老狗,笑嘻嘻地又拿了一隻雞翅直接扔了過去。

老狗看她的眼神透著感激。

“小娘子意思我們懂了,就是有些詞不達意。”文明修笑得十分有耐心,“是河,不是船,船裡怎能有水呢,豈不淹了。”

哦,對,是這個話。

梅映禾笑著看向郝政,“大人覺得如何。”

那自然不如何,郝政氣的想掀桌子。往年生意好的時候,向朝廷交的多,他自己也撈得多,這樣一來,不但打破規則,麵臨其他商販來找麻煩的壓力,自己那份多拿的也沒有了。

裡外裡都是賠錢的買賣,堅決不能同意,談判就此打住,郝政甩手離去。

梅映禾也不生氣,慢慢起身,朝著文明修扶禮,“買賣不成仁義在,這鹵味就留給大家嘗嘗吧,持久留香,解饞得很。”

文明修眯起眼,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小娘子,還禮道,“那便多謝了,二位小娘子慢走。”

談判進行得很快,走出市監司的大門,天光大亮。

小梅一步三回頭:“都談不成了,就不該將那些東西留給他們。”

動了人家的蛋糕,自然不能指望人家有好臉色。

梅映禾對於這次談判是做好了準備的,是以故意帶了鹵味過來,談不成是肯定的,但是關係不能僵。對於進夜市,梅映禾一有耐心二有兩手準備。

“夜市進不了,咱們就去鬼市。她說,“我有的是耐心。”

鬼市在城西,跟夜市比起來整體檔次降級,管理、規劃的也沒有夜市規整,人流量也小了很多,而且關市時間早,夜市開到子時,鬼市亥時就要關了。

但是退而求其次也比沒得選強。

“那這幾日豈不是白忙活嗎。”小梅憤憤不平,“那位郝大人好大官威。”

“怎麼會白忙活呢,最起碼咱們做了生意賺了銀子,還賺足了口碑和粉絲,不吃虧的。”梅映禾笑得一臉燦爛,“至於那位郝大人嘛,他自然有他的想法,咱們不急,我寧願等,寧願去鬼市,但是要我花重金進夜市。”

梅映禾搖頭,“這虧本的買賣我是堅決不乾的。”

即便有了趙行之給的十兩銀子也不行,居家過日子,小買賣做生意,哪一樣不得精打細算,錢不是這麼花的。

對於未來,梅映禾還有更大的設想和規劃呢,一步步走下去,這就開始著急花銀子,那以後沒個頭了。再說,粉絲經濟是梅映禾看好的,即便在這樣一個消息不發達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聯係更加緊密,反倒更重要,權當拉出來試水,日後好更加精進。

說乾就乾,梅映禾一拍大腿,“還有時間,家裡東西都是現成的,走,回家帶上東西,今晚就去鬼市。”

鬼事沒有租金,按日收抽成,而且隻有一成,費用不高。

但是要自己帶著鋪子過去,梅映禾有現成的裝備,一拉就響,小梅擔心老客們都不知道她們今晚不去夜市門口了,“跑空了怎麼辦?”

梅映禾笑得狡黠,“要得就是跑空。”

小梅不懂,看向梅九疇,梅九疇也不懂。

梅映禾戳了戳趙行之,“我的代言人,你來說。”

趙行之不知她說得代言人是個什麼官職,好在已經習慣了她嘴巴裡日日都會冒出來一些聞所未聞的新鮮詞彙,和她給他們每個人封的官。小梅是運營長,梅九疇是物流長,趙行之是代言人,她自己是品牌創始人。

聽上去可都是大官咧。

“跑空的老客自然會在夜市門口打聽,總能打聽到,消息自然就放出去了。”趙行之看了看一臉得意的小娘子,“她這是在給市監司的人製造壓力。”

“是製造焦慮。”梅映禾補充,就讓他們今晚被老客們圍攻吧。

鬼市的人果然不多,自然應對的策略也不同。

贈品不送了,所有食品的價格一律降低,最低的隻有四成,再加上可以試吃,所以一晚上鬼市的生意也極好,隻是這樣賣的越多倒是賺得越少了。梅映禾把鹵味也加進去了,算是給鬼市的一點點特殊福利吧,所以生意是越來越好,人也越來越多,知名度更廣了。

兩日後,梅映禾又一次接到了市監司的消息,這次是請她再談一次。

好,梅映禾打算空著手去,什麼都不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