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錢人嗎?(1 / 1)

誘人的香氣實在讓人蠢蠢欲動,趙行之睜開眼,意識逐漸恢複清醒。

從小到大對任何吃的都不感興趣,以他的身份,什麼山珍海味沒見過,可是這種味道……他從未聞到過,就是那種五臟廟連帶著整個人瞬間被喚醒的感覺。

稍稍轉了轉脖頸,有些酸痛,身上被塗了藥,不方便動彈卻能感覺到止了血,頭還有些發暈,眼前陽光倒是很好,屋子裡簡陋、貧窮,卻挺乾淨。

“小郎君,你醒了?”

一張明媚精致的麵龐映入眼簾,陽光下,趙行之看到了梅映禾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眼睛,還有她臉上細細的絨毛,以及……似櫻桃般飽滿晶瑩的紅唇上掛著的——油。

趙行之下意識往後側身,不小心拉扯到了傷口,“嘶”的一聲吸氣,身子還沒來得及動,前額上就被一隻柔軟細嫩的小手蓋住了,

“彆動,我摸摸。”

小娘子麵色凝重,聲音卻清淩淩的好似冰擊碎玉,水靈靈、甜絲絲的。

趙行之十七年的人生中,從未和任何小娘子如此近距離接觸過,那一瞬,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她的手掌封印住,渾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

“嗯,退燒了。”

她的手終於收了回去,身子也撤回到凳子上,繼續端著碗吃東西。

趙行之這才看清楚,她滿滿一碗米飯被湯汁澆透呈褐色,被挖空的地方堆著飽滿渾圓的雞腿肉,上頭裹著黏稠濃鬱的湯汁。她就這樣一邊看著他,一邊將一塊無骨肉塞進嘴巴裡,隨著她的咀嚼和滿足的表情,趙行之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好大一聲。

他餓了。

可是這一聲也實在太尷尬了。

梅映禾顯然聽到了響聲,瞪著一雙杏眼看著他。麵前的小郎君醒了,果然沒讓她說錯,眼睛又大又好看,瞳仁漆黑深邃,仿佛那靜謐的夜空,還掛著璀璨的星星。高高挺直的鼻梁,緊閉的雙唇,冷傲帶著防備的眼神,除了那一聲腹內的空城計。

“你餓了?”梅映禾噌地一下跳下凳子,“你等著。”

不容他答話,小娘子放下碗筷飛快地跑去灶間。房子很小,趙行之能看到她踮著腳尖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她吃了一半的地鍋雞拌飯,趙行之的眼睛好似長了釘,怎麼都拔不出來,想象一下這是什麼樣的味道……

不多時,小娘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碗回來,放在他麵前。

“這小米粥可是大補的東西,又貴又不頂飽,我們這是托了小郎君你的福,才能享用幾口。”她笑得大大方方,“你一看就是個金貴人,吃不得我們這些粗茶淡飯,哥哥說這粥對你身子好,趕緊趁熱吃一碗吧。”

金黃色的小米粥被她熬得濃稠黏膩,米脂敷了厚厚一層,被端到他麵前,趙行之錯愕間還是接過碗慢慢吃起來。

小娘子顯然對他的乖順很滿意,笑眯眯地又端起自己的碗認真乾飯。

小米粥香甜卻不及地鍋雞霸道的香氣直衝鼻腔,看著人家的飯,吃著自己的病號飯,趙行之找到點兒畫餅充饑、望梅止渴的意思來,不知不覺一整碗小米粥吃了個精光。

“好乖。”梅映禾對他乾完了一整晚粥很是驚喜。

說實話,她從前生病的時候,若是沒有醬菜、老乾媽之類的靈魂,讓她生生吃下這麼一碗不放糖、沒滋味的米粥,簡直就是受刑。

再看看眼前的小郎君,約莫跟她的哥哥差不多年歲的樣子,但是整個人看上去白白淨淨的,就是那種很乖很溫柔很聽話的感覺。

“你身上傷還沒好,繼續躺下休息吧。”

她的口氣像哄娃娃。

趙行之皺了皺眉頭,沒有搭話,本著一張臉坐著不動。

“你叫什麼名字。”梅映禾繼續吃自己的飯,她吃飯慢,但卻吃得極香,“是京城人士嗎,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是有仇家嗎,你家在京城嗎,你家裡人一定很擔心你吧,要不要我幫你給他們送個口信……”

小娘子一邊扒飯一邊跟他聊天,渴望著他能說出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助她下飯,結果對麵的人像塊木頭,一張臉拉得老長一句話都不說,眼神直直看著外頭梅九疇修了一半還沒修好的牆,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

青春期叛逆嘛,懂。

“你不願說算了。”梅映禾好脾氣地笑笑,又往嘴巴裡塞了一塊肉,“你先安心在這裡養傷,我們家裡你也看到了,隻有我和哥哥兩個人,每日我們都要入京去賣早食,你就好好休息就成。”

他滿眼戒備和警惕,梅映禾介紹完自家的情況剛好飯也吃完了,抹了把嘴,道:“你放心,我們都是好人,救命不圖財,等你日後好了把這幾日的飯錢補上就行。”

知道得不到回應,梅映禾也不計較,笑眯眯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刷了。

天光正盛,梅映禾一邊刷碗一邊就琢磨上了。本來是打算兩三日後,等軟餅穩定下來就開始上肉夾饃和裡脊卷餅,畢竟軟餅賣不上價,而且產品太過單一沒辦法廣開財路。

可是,經過昨日的事情,梅映禾猶豫了。

雖然現在他們缺銀子,可是誰不缺銀子呢。自己的攤鋪是新來的,生意很火爆人氣很高,難免周圍的同行嫉妒,昨日就是個例子,若不是她化解了矛盾,恐怕這積怨便從此便結下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做了十幾年餐飲了,梅映禾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的道理,再迫切地想要賺錢也不能太著急了,得循序漸進。

於是,肉夾饃和裡脊卷餅的事就暫且再多放兩日,梅映禾打算先鋪墊一下,她不是個見錢眼開自私自利的人,大家的感受還是要照顧一下的。

同哥哥商量過,今日也打算做四十多個就差不多了。

梅映禾沒有食言,這一日來到鋪子上就先給阿嬸和阿伯每人做一個兩個雞子的軟餅,多多放了醬料,味道濃鬱,真真是解饞。

一旁其他的同行看著,索性多做幾個每人都嘗嘗,大家紛紛道謝大口品嘗,這味兒真是從未吃過,甜辣香鹹,刺激食欲讓人胃口大開,餅子軟且裹著蛋液,口感十分細膩。

“小娘子真是好手藝,這軟餅好吃且旁人學不去。”

有人誇讚,另一人卻道:“主要是這醬料,小娘子,不知道你這醬料是如何做的?”

這便是打到了人家的腰眼上,若是不說便是她梅映禾小氣藏私,若是說了便是透了自己的拿手絕活,這人想打聽秘方,也是在為難人。

“大良,瞧你問的這是什麼話。”阿嬸揚聲擋在梅映禾身前,笑道,“咱們若是問問你那油條饊子是如何煎炸的,你可說?”

那人訕訕閉嘴,鬨了個大紅臉。

“是,不該打聽的彆打聽,欺負人家小娘子就不厚道咯。”阿伯也慢吞吞地幫腔。

這算是行規,沒人會直愣愣問到人家臉上:“你家的拿手絕活怎麼做呀……”

梅映禾笑笑沒說話,那人也再不敢多言,隻道,“我是覺得太好吃了,一時失言,莫怪莫怪。”

這事便如此過去了,但是梅映禾卻覺得很是感激阿嬸和阿伯,於是便多說了兩句:“阿嬸的肉包子多放些蔥會更香,而且還可以換個樣子,做好了鍋裡放油,煎一煎就成了煎肉包,金黃冒油,趁熱吃外酥裡嫩,阿嬸可以試試。”

阿嬸眼睛一亮,她做包子幾十年,隻梅映禾這幾句話立即就明白了,撫掌道,“正是正是,我今兒回去就試試。”

“阿伯,你的粥也可以換幾種樣子,甜的、鹹的,還有可以放雞肉絲外加一些青菜碎,或者皮蛋、豬肉丁,就取名雞絲青菜粥和皮蛋瘦肉粥,想來能多賣幾兩銀子味道也比白粥豐富。

種類多了,想吃什麼便由得客人去選,若是這肉粥能配上這煎包或者我這軟餅,嘖嘖嘖……”梅映禾當真咽了口水,“一絕。”

聽著就好吃,這是在給他們拓寬思路,激動的阿嬸和阿伯在一旁研究了好一陣子,二人一拍即合打算第二日就試試,而且還商量好了,阿嬸帶兩張矮桌,阿伯帶幾把小木凳,拚湊成兩張食案,這生意便打開了。

今日賣了四十五個,剩下幾個都讓梅映禾分給了同做早食的鄰居們,一共得了一百三十五文錢。

“照如此下去,每日一百多文不在話下。”梅九疇伸出一隻腳,彎腰撣了撣掉鞋麵上根本看不見的灰塵,他這一日都不知道撣了多少回了,那雙鞋乾淨得跟沒穿過一樣。

“這還不夠呢,咱們還能賺更多。”梅映禾高高昂起頭,看著京城裡一個個林立的酒樓、食肆,滿眼都是羨慕。

若是之前梅映禾說這話,梅九疇八成覺得不可思議,這幾日下來梅九疇是真心覺得妹妹開了天眼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妹子從前就很有能耐,可是現在更有能耐,不僅自己能賺銀子,還能教旁人賺銀子,梅九疇心裡是滿滿的驕傲。

兄妹兩個慢慢走著,眼前便是上京最出名的夜市,所謂夜市便是一整個區域,裡頭大約縱橫交錯共九條街道。每條街道兩旁都是一個一個的攤鋪,若是能進得這裡便能落得一席之地,白日裡還不是很顯眼,夜晚時分,華燈初上,整片區域燈火通明、輝煌燦爛,那才叫氣派。

這裡做生意的有賣吃喝的,也有酒水香飲,還有小食蜜餞,自然也有賣衣裳、首飾、絹花、布匹的,還有那些家家戶戶都能用的各種用具、物品,五花八門、應有儘有。

梅映禾站在日光裡,呆呆地望著這夜市,如果能進這裡賣小吃,收入一定不菲。

梅九疇推著車子往前走,恍然間停住腳步,一回頭才看到妹妹正愣愣地看著一個方向。

“早兒,你在那看什麼呢。”

梅映禾被喚回神兒,趕兩步一把抱住梅九疇粗壯的胳膊,“哥哥,我們要是能進夜市就好了。”

早上出攤賣早食,白天就回家準備食材、休息,晚上再出來夜市擺攤,多完美。

梅九疇看了妹子一眼,“你身子太弱,等等再說吧。”

他這話說得很認真,小早沒日沒夜地乾,他這個當哥哥的心疼,若是能幫她一把,妹妹也不用這樣擔驚受怕辛苦勞累了。

可是,照身貼也隻有三個月的效期,三個月後她們就進不了京城做生意了,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許縣丞能不能給梅花村的每一戶人家都辦好籍屬證明……所以,賺銀子要快。梅九疇心裡生出一個想法,夜市的事從此便落進了她心裡,但是進夜市談何容易,要交銀子,還要有關係,個中複雜,梅映禾默默感歎。

今日賺了銀子,梅九疇惦記著請了個郎中回家,雖說家裡有些草藥可以救急,可畢竟效用不夠。想起家裡那個渾身是傷的男人,從身形、體格和受的傷來看,梅九疇劇的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從軍的。

梅家人對於從軍的人向來有好感。

郎中到的時候,趙行之已經坐起身,正呆呆地看著門外。

“今日感覺如何。”兄妹兩個將郎中請進屋裡。

小郎君坐在日光裡,輕薄的衣衫是梅九疇的舊衣,他的身材已經很高大壯碩了,那衣衫穿在這人身上卻還有些小。可即便是粗衣麻布,仍難掩他由內而外透出來的貴氣,眉目濃烈深邃,麵色發白,是那種慘白,眸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一言不發隻冷冷地看著他們,就讓人覺得壓迫感極強,甚至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小郎君沒說話,隻點了點頭。

“這位是郎中,我們家窮,這幾日賣了早食才有些銀子請大夫。”梅映禾絲毫沒有窘迫,笑眯眯地解釋,“你快躺下,讓大夫看看。”

趙行之不語也不看大夫,隻衝她道:“不看,讓他走。”

梅映禾:……

人都請來了,診金都付了,不看不是白浪費了銀子。

“為啥不看。”梅九疇粗聲大氣地進門,“我那些草藥若是不對症,你的傷……”

“對症,很好,多謝。”

六個字言簡意賅,小郎君再不多說,轉過頭繼續看外頭。

病人倔強,其他人也不好勉強,好在郎中是個地道人,診金收了也舍不得退,索性留下幾副藥,“日常煎水服下,強身健體,能助傷口恢複快些。”

梅九疇連聲道謝後將郎中送走,一轉身便看見自家妹子手裡拿著藥就要去扒拉人家小郎君的衣裳。

“你脫下來,我幫你上藥。”

再看小郎君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麵色窘迫,眼神躲閃,愣是被妹妹生生逼到了牆角。

“早兒。”梅九疇忙上前攔下妹妹,“你去忙活點兒彆的,這裡有我。”

梅映禾點點頭,“那我去準備菜,晚上吃點兒新鮮的。”

梅九疇也沒問,看著妹子走遠了這才回屋幫趙行之換藥。

刀傷已有明顯好轉,梅九疇的藥倒是很對症,他常年習武受傷對這些事是細致又熟練。

“瞧你這一身,要是不想傷根基,還是多養一養再動武。”梅九疇一邊換藥一邊道,“我真是羨慕你能有用武之地,不像我。”

趙行之第一眼看見他就注意到了這個精壯漢子,是個練家子,入伍必然是把好手,隻是不知他為何發出如此遺憾的感歎。

“好了。”梅九疇拍了拍手,對他的沉默絲毫不介意,“能吃飯就多吃些,咱家雖不富裕卻不差你這口飯,吃好了傷才能養得快。”

他端著盆轉身就要出去,就聽身後趙行之說了一句,“多謝。”

梅九疇悶哼一聲出門去了。

外頭小早已經將晚食做好了。香濃的牛肉粉絲湯上頭飄著紅紅的辣油,薄薄的牛肉片和勁道的粉絲,看著就讓人咽口水。筐子裡擱著酥軟的餅子,裡頭塞了滿滿的五花肉和青椒,盤子裡還有已經卷得冒了頭的裡脊肉卷,簡單粗陋的一餐飯卻讓趙行之食指大動。

看著就好吃。

三人入座,沒有客套,看著兄妹二人狼吞虎咽,趙行之先嘗了一口牛肉湯,濃鬱的香氣盈滿口腔,粉絲爽滑筋道,牛肉薄薄一片卻十分軟爛,那叫肉夾饃的餅子塞進嘴裡咬一口,一不小心嘴角就流出油來,香。

還有那個裡脊肉卷,卷餅勁道裡脊肉嫩滑,裹著濃鬱的醬汁,甜中帶著辣,味蕾一下子被打開,趙行之覺得這是他從小到大吃得最好吃的東西。

“粗茶淡飯你彆嫌棄。”梅九疇吃得滿嘴流油,笑眯眯地看著他,“喜歡就多吃些。”

“哥哥,果真好吃嗎。”梅映禾看看梅九疇又看看趙行之,“小郎君覺得味道如何。”

眼前的小娘子絲毫不扭捏、驕矜,雖然生的皮肉細嫩、嫵媚明豔,卻仿佛並不將這些放在眼裡,滿心滿眼隻有吃。

“好吃。”梅九疇連連點頭。

梅映禾開心,又去看趙行之,他吃得斯文速度卻不慢。

那雙灼灼帶著渴望的杏眼盯著自己,看得趙行之有些不自在,“極好。”

梅映禾鬆了一口氣,得了,就它倆了。

“我打算過兩日早食裡就加這個。”梅映禾說,“哥哥,這樣咱們就能多賺銀子了。”

這個家實在太窮了,趙行之心裡明白想起早晨小娘子的話,隻無奈身上沒帶銀子,於是默了默摘下腰間的玉佩遞給梅映禾,“這個你們先拿去,換銀子。”

梅映禾接過玉佩仔細看了看,這是一枚雕著喜上眉梢的鏤空羊脂玉佩,玉質好,雕工細,定是值錢的東西。

可是她不能要。

將東西還給趙行之,“不要,這東西拿出去人家會以為我們是偷來的。”

趙行之:……

“早兒的意思是你給太多了,銀子不著急,你記著就好,等你傷好了再說吧。”梅九疇解釋,兄妹對望,相視一笑。

這種手足默契瞬間讓趙行之心裡酸酸的,很羨慕。

沉默片刻,趙行之說:“那我寫一封信,煩請小娘子幫趙某人帶到。”

“哦,你姓趙啊。”梅映禾點頭,“皇姓啊。”

大隸朝皇帝姓趙,梅九疇又看了一眼趙行之也點了點頭,難怪這小子長成這副模樣,聽說蹭到皇姓的人都長得不賴。

“那你是有錢人嗎?”

梅九疇冷不丁聽妹妹就這麼直愣愣地問出口,也跟著看向趙行之。

“算,是吧。”趙行之想了想,回答得很認真。

“好,那你回頭寫好,告訴我地址,明日我就去。”

撿了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好。

梅映禾開心地多吃了一個肉夾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