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投資(1 / 1)

“但是你們待罪之身,本官會給你們一個照身貼,以證身份。”

這話許縣丞是看著梅映禾說的。

所謂照身貼便是身份證明,上頭畫有頭像還有身份戶籍等信息,這是怕他們賴賬跑了。可是梅映禾卻看懂了另一層含義。

“這什麼意思,三個月之內還清七百文,怎麼不去搶。”

“這是幫嗎,這不是變相逼死人嗎。”

“還要帶照身貼,這不明擺著告訴彆人是罪人嗎。”

……

七百文錢和照身貼,在梅花村村民看來一個是巨款,一個是奇恥大辱,也難怪大家如此抗議。

可眼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畢竟是犯了事了,現在不用砍頭不用坐牢,還可以緩繳罰款,自然應當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才對,可問題是,日子還得過呀,現在沒有銀子,這三個月後就能有銀子了?彆說三個月,恐怕三年都還不起啊。

“狗官,我們不稀罕,要殺要剮……”

“要殺要剮小民回家處理。”梅映禾打斷了哥哥的叫囂,磕頭道,“多謝大人,就以三個月為期,一言為定。”

怎麼說呢,梅九疇的憤怒梅映禾可以理解,村人的議論她都明白,對他們而言三個月內還清七百文還不如去死,但是梅映禾一口就答應了。

“你確定?”許縣丞彎了彎腰,看著小娘子,“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大人放心,我說到做到。”

小娘子明媚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這樣暢然自信的笑容倒是很像一個人……許縣丞收回思緒點頭:

“送佛送到西,本官再多借給你二十文錢,助你開局。”

二十文錢其實正是官府對於貧困戶的每日補貼的數額,隻是許縣丞眼下還沒有得到這樣的政令。他不知道一個小娘子要如何開局,當真是對梅映禾充滿了好奇。為官三十餘載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這樣伶俐、通透又真誠、大膽的人,可惜隻是個生長於鄉野的小娘子,若是小郎君,他便願意收其為徒,必不叫明珠暗投。

手裡握著沉甸甸的二十文銅錢,梅映禾心道:“嗯,天使投資,還不算太壞嘛。”

怎麼說呢,有一種劫後餘生而又痛不欲生的感覺。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梅九疇啐了一口道:“今日點兒背,等明日我再進山……”

“進山做甚,繼續做這種勾當嗎?”梅映禾打斷了他的話,對於這個哥哥頗有幾分無奈。

“不然怎麼辦,七百文,還以為是菩薩心腸的好官,誰知竟也不是個好東西。”梅九疇氣急敗壞,“還有那二十文,說得好聽是借,可夠乾什麼的,連一斤大米都買不到。還有,走到哪裡都要帶著那照身貼,這跟宣告我們是牢犯有什麼分彆。”

“好。”梅映禾將二十文錢“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既然哥哥如此說了,明日我就將這二十文錢還給人家。左右也是用不到了,等哥哥你蹲了大牢被人砍頭,我也是要被發配的,不如現在我就去那青樓楚館學點兒本事,最起碼還不至於……”

“你敢。”梅九疇一聽青樓楚館幾個字立馬急了。

“我有什麼不敢的,咱們兄妹一個打家劫舍一個青樓為娼,不是正好嗎。”

兄妹爭吵,梅映禾紅著眼圈含著眼淚梗著脖子毫不示弱。

小早難過了。

九郎心軟了。

“好好好,我不去就是,那我們該怎麼辦。”梅九疇沒脾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歎氣,“要怪就怪阿爹,從小隻教我練身子學武藝,現在什麼手藝都不會,空長一身蠻力,還要讓妹妹餓肚子……”

看著他說了泄氣話,梅映禾上前拉著他粗糲的大手,哽咽道:

“哥哥是小早唯一的親人,若是哥哥有事,小早必不能獨活。所以哥哥,我們想想辦法好好過日子賺銀子。”

誰不想呢,可是哪裡有辦法啊,梅九疇垂頭喪氣。

辦法不是沒有,隻是現在梅映禾還不能說,即便說了恐怕梅九疇也不會信。

“哥哥,我餓。”梅映禾眨巴眨巴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梅九疇。

瞧著妹妹可憐的樣子,梅九疇心裡更難受了,誰不餓,他也餓,可是怎麼辦呢,家裡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咱們拿這二十文買些東西,先吃頓飽飯,好不好。”梅映禾趴在梅九疇胳膊上蹭,“阿爹說過,天下大事吃飯第一,或許吃飽飯有力氣了也就能想到辦法了。”

雖然是一句安慰的話,可梅九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阿爹說得對,天下大事吃飯第一,小早想吃什麼咱們去買。”

“哥哥,我想吃蔥油拌麵,我會做,阿娘教過我。”梅映禾自告奮勇。

“我怎麼沒吃過什麼蔥油拌麵。”梅九疇還在糾結,已經被妹妹拉著走出了家門。

京城入不得,也隻能在鎮上買些應急的東西,按照梅九疇的想法找地方吃點兒飯先填飽肚子再說。誰知妹妹好像並不是這麼想的。

手裡攥著二十文錢,梅映禾好像十分有規劃。

先不著急吃飯,東家買了一口鍋,西家買了鏟子,還有油鹽醬醋糖,竟還買了五香粉。梅映禾跟在妹妹身後也不打擾她,看著她掰著手指頭算著還差什麼,哪家便宜些。就這樣跟了一路,怎麼看怎麼都覺得今日妹子好似不太一樣,再想想方才她跟許縣丞說的那些話……

“早。”梅九疇接過妹妹剛買的一小袋子麵粉,估摸著最多半斤,“你方才跟那狗官說的話,是打哪看來的。”

“沒打哪看。”梅映禾頭都不回,“從前聽阿爹說過,就記住了。”

梅九疇:……

阿爹走的時候小早才不到十歲啊。

“那,那些話究竟是啥意思。”他又問。

這回梅映禾認真想了想,“意思是我們窮卻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再窮也有活下去的資格,天災人禍我們沒辦法……就是,就是希望他能幫幫咱們的意思吧。”

“那他會幫嗎?”

“應該會的。”

“怎麼幫?”

“他不說了嗎,他會調查的。”梅映禾站住腳步,轉身看著梅九疇,“哥,我想進京做生意,京城裡貴人多,一定賣得好。”

話雖如此,可是入京需要籍屬證明,梅花村的所有籍屬證明都毀了。

“可是我們梅花村的人入不了京。”梅九疇歎氣,“再說,要做什麼生意呢。”

“旁人不行我們可以啊。”梅映禾也不點破,笑著往前走。

梅九疇不懂妹妹在想什麼,可是覺得妹妹變了,哪裡變了他也說不明白,比如……梅映禾看著麵前梅映禾的背影,對了,他一把拉住她,“你身子還弱走這麼快做甚,不難受了?”

小早自小體弱多病,這又病了許多日子,梅九疇心疼得不行。

“哥。”梅映禾大概是看出了梅九疇異樣的眼神,心裡一時有些不忍,他最疼愛的妹妹其實已經死了。

“你就當我是得了仙家的指點,到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非但沒死還強了體魄開了天眼,老天爺疼我。”

梅九疇:……

“對,我們小早不是一般的小娘子,這些年也是委屈你了。”梅九疇默默低下頭嘀咕著。

梅映禾看到了他彎起的嘴角,隻當是糊弄過去了。

從小到大一家人最疼的就是梅映禾,尤其是梅九疇,妹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疑有他。

兄妹二人說著也轉了大半日了,梅映禾盤算了一下,該買的都買齊了,統共花掉了十四文錢,剩下六文錢交到梅九疇手裡,“哥,你還想買什麼。”

“這些都給我花嗎。”梅映禾笑著點頭,心想,小梅姐李嬸兒一家幫了忙的,總歸是該表達一下謝意。

梅九疇高興,不由分說拉著妹妹去了藥鋪,任憑梅映禾如何掙紮都不頂用,強按著她診了脈開了藥,把最後六文錢花得隻剩下兩文了。

梅映後得出了一個結論:藥比飯貴,由來已久。所以人啊,有錢就多吃點兒好的,可彆舍不得吃,等生了病買藥更遭罪。

回去路過李嬸兒家,梅映禾將最後的二文錢給了李嬸兒,要了點兒小蔥和雞子,這些再用買的就不劃算了,再說李嬸兒家雖窮卻也是能吃上飯的,小蔥是李嬸兒自己種的,雞子也是自家母雞下的,梅映禾給了二文錢應當是夠的,李嬸兒原不想要,奈何小姑娘執意,這才多給了許多,況且也能免了他們跑去縣丞賣,來回路途麻煩不算還不一定能賣得出去,算是舉手之勞幫人幫己吧。

二人拉扯了好一陣子,梅映禾扔下二文錢就跑了,最後李嬸兒又讓小梅端了兩碗米粥送過來。

當日午食,梅映禾做了穿越而來的第一頓飯,蔥油拌麵。

先和麵擀麵條,然後將麵條放入熱水中煮熟後撈出,過一遍冷水,這樣麵條更筋道。等麵條準備好了之後,將小蔥洗淨切段,鍋中倒油,等油熱後放蔥段炸至出香味,少放些鹽,最後將麵條盛入碗中,澆上剛出鍋的蔥油,滋啦啦的響聲冒著熱氣,香味濃鬱得很。

梅映禾做飯的時候梅九疇全程在一旁看著,他原是擔心妹子的身子,現在卻是驚呆了。大腦裡飛快地旋轉,梅九疇確定,這個叫蔥油拌麵的東西,他這輩子都沒吃過。

“哥哥和阿爹出去練武的時候,阿娘給我開的小灶。”梅映禾笑著解釋。

梅九疇點點頭又搖搖頭,“阿娘就是太會過了,這麼補身子難怪補不起來。”

油光晶亮的麵條裹著香氣,一口下去口齒生津,簡直太好吃了。梅九疇一句話都沒說,一口氣炫了三大碗,這才意猶未儘地打住。

抹了一把嘴,看著梅映禾問,“那你買的那些東西,是留著做甚的。”

他指的是雞子、五香粉、醬菜那些。

梅映禾道:“等等哥哥就知道了。”

話剛說完,小院兒外頭來人了。

說是小院兒,破爛不堪的柵欄連隻狗都防不住,也沒有門,一眼望到頭。門口站著一個身穿公服的衙役,見了兄妹二人客氣行禮道:“這是我家大人讓給二位的。”

一個信封遞過來,梅映禾拆開裡頭是兩張照身貼。

“狗官。”梅九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哥哥,有了這個我們就可以入京了呀。”梅映禾開心地晃動著手裡的兩張照身貼,“入京需要身份證明,這不就是咱們兄妹的身份證明嗎。”

梅映禾抱著梅九疇激動得直蹦,“哥哥,哥哥,我們明日就入京賣早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