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開局(1 / 1)

清晨,秋日的第一縷陽光衝破雲層灑向大地,被大雨籠罩多日的梅花村終於見了太陽。

清風拂動發絲,暖陽照到臉上,梅映禾覺得自己被人左右拉扯大卸八塊。

“這丫頭生得是真好,真是可惜命太短了。”

“不可惜,配冥婚剛剛好,人主家等了好些日子了,好容易她哥子犯了事兒,你們都彆跟我搶啊。”

“嘖嘖嘖,瞧這臉蛋兒,這身條兒,還有這皮膚……”

梅映禾覺得臉上、身上一陣生疼,不禁皺了眉頭瑟縮了一下。

“嘶——”

周圍的世界瞬時安靜下來,梅映禾緩緩睜開眼,三四張褶皺粗糙又濃妝豔抹的大臉出現在眼前。

“媽呀,你們誰啊。”

她一個激靈坐起來,本能地抱胸往後挪了挪。

“你沒死。”最醜的那張臉顯然很不樂意,“不是回光返照吧。”

“沒死好,沒死人就是我的了。”另一張醜臉樂開了花,露出一口黃牙,“快來,給姑娘換個衣裳,咱們趕著過門呢。”

梅映禾的腦子裡這會兒還有些暈,但是方才夢境裡的景象變成了現實,她穿越了。

看她一臉茫然,那醜婦忙解釋:“東村王員外要納姑娘做小妾,要不是你那粗野的哥哥攔著,姑娘早就吃香喝辣了,那王員外雖說已年過六旬卻精壯得很,一整夜都不帶歇的,人家可說了必不讓姑娘吃虧,還有那首飾、衣裳……”

“我呸,首飾衣裳都留給你自己帶進棺材裡吧,缺德的賊婦,看我不打死你們。”

醜婦話沒說完,從門外衝進來一高大壯碩的婦人,手裡掄著鐵鍬就朝那幾個醜婦砸過去。

“哎喲,李家的,你瘋了。”

“你等著,你壞了王員外的好事,等著瞧吧。”

……

“滾,砸死你個黑心的王八,再敢來打小早的主意,我就生吃了你。”

門外嘈雜聲漸遠,梅映禾葉逐漸清醒。

那個真實的夢境成了現實,她現在成了大隸朝梅花村的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小姑娘,同名同姓,甚至連乳名小早都一模一樣。

梅映禾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環視了一下周圍,不禁扶額歎氣:見過穿越穿窮的,沒見過這麼窮的。

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這個所謂的“家”,那是連四壁都湊不齊啊。

三麵破牆,外加三尺多高的半牆,圍成了比豬圈大不了多少的“家”,屋內破爛的木板床上鋪著滿是補丁的褥子,一張斑駁陳舊的木桌,角落裡放著一口同樣破爛斑駁的大木箱,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梅映禾看著那半麵牆的“陽光房”直搖頭:走了三十年的運,報應終於來了。

二十一世紀的梅映禾是一位天賦異稟的烹飪大師,三十出頭的年輕女性剛剛拿下世界烹飪界獎項的大滿貫,卻死在了全球直播的廚藝展示環節,在全世界的關注下,現場的做飯的爐子水靈靈地爆炸了。

這隻是一次意外,但梅映禾的人生卻充滿了意外。

從小父母意外身亡,小小年紀的她靠著自己意外活了下來,意外發現自己的天賦,意外成了一名廚師,又意外地一次次獲獎、聲名大噪……直到意外成為行業內第一位女性大滿貫獲得者。

而現在,又意外穿越了。

腦子裡原主的記憶錯亂繁雜,一會兒饕餮盛宴,一會兒食不果腹……梅映禾一時還沒捋清,就聽外頭那壯碩婦人又回來了:

“親娘啊,小早啊,你可算醒了。”

一雙粗糙的大手一把將她薅起來抱進懷裡,“可憐的孩子啊,你醒得可真是時候啊。”

“李嬸兒。”梅映禾揉了揉眼睛,腦袋裡原主的記憶逐漸恢複。

李嬸兒是隔壁鄰居,跟原主的母親關係極好,從前李家沒少得原主爹娘的幫襯,其丈夫叫李二奎,還有一個同樣高大壯碩的女兒叫李小梅。

“好孩子,你醒了就好了,快去看看吧,九郎被抓了。”

九郎是梅映禾的哥哥,大名梅九疇,人喚九郎。也是現在這個家中梅映禾唯一的親人。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梅映禾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原主的記憶中,這位兄長是個極寵愛妹妹的好哥哥,隻是性子過於魯莽剛直,沒少闖禍。

“聽說是搶了銀子,被人抓住了,還是許縣丞親手抓的人,這會兒正在村口呢。”李嬸兒的眼淚奔湧而出,“小梅已經趕過去了,你能下床嗎,讓你二奎叔用獨輪車拉你……”

“沒事兒李嬸兒,我可以。“事出緊急,梅映禾顧不得許多,強行撐著下床急匆匆往外跑。

半個多月前,原主梅映禾病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梅九疇四處求人來給妹妹診脈看病,因實在拿不出銀子沒人肯來,隻一個遊醫來瞧過一眼,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了一句,“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再問就是:“餓死了。”

原主八成是餓死了,也就換來了她。

不管怎樣,她得先去將哥哥救出來。

趕到村口的時候,那裡果然圍滿了人,四五個衙役齊齊押著一精壯青年,皮膚黝黑,方頭大臉,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縱然如此,他也仍眥眉瞪目,十分不忿地蠢蠢欲動。

一旁,還有兩名衙役扣押著一身材高挑皮膚略黑卻長得格外明媚的姑娘,李小梅。

“哥,小梅姐。”

梅映禾大喊一聲,拚命擠過圍觀人群,連滾帶爬地跪在梅九疇身邊。

“小早。”梅九疇看到妹妹的那一刻滿眼的驚喜,“早兒,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的早兒啊,你沒死啊。”

方才還氣勢洶洶大有被逼急了殺人泄憤的莽漢,在見到妹妹的那一刻淚如泉湧,哭得涕淚橫流,惹得在場圍觀的村人無不為之動容。

梅家窮,全村都知道,卻不是因為他們懶惰,兄妹倆的父親梅展翔據說早年的時候從過軍,之後落戶梅花村,夫妻倆很勤快一家人的日子還算過得去。三年前梅花村遭了水患,為救村人,梅展翔夫婦葬身洪水,留下這對小兄妹。可惜的是,梅映禾自小就身弱,而哥哥梅九疇一直被父親當作軍人來培養,什麼技能都不會隻練就了一身力氣和武藝。父母去世後他們兄妹靠著多年的積蓄日子越過越窮,梅九疇想過很多辦法,也隻能靠力氣活掙點碎銀和鄰居們東拚西湊的接濟勉強度日,可是妹妹這一病將整個家底徹底掏空了。

梅映禾來不及跟哥哥細說,忙用自己的袖口胡亂抹掉哥哥臉上的淚水,轉身朝著許縣丞就磕頭,“大人,請問大人,我哥哥犯了什麼錯。”

許縣丞年過五旬,是個精瘦的老頭。

“你是何人。”

梅映禾抬頭,麵前的縣丞大人身著官服,清瘦俊逸,麵色白得無血色,眼底發青,一看就是經常熬夜。

這位大人是去歲才調任來臨京縣的,大家都傳他曾在京城裡做大官的,恐怕是犯了大錯觸怒天顏,才被貶九品芝麻官。

“回大人,我叫梅映禾,是他的妹妹。”梅映禾指著梅九疇道。

縣丞看了她一眼,小娘子生得雪白俏麗、眉眼清秀,倒是她那個五大三粗的哥哥剛好不怎麼像。

“你哥哥攔路搶錢。”許縣丞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還持刀傷人。”

“胡說,我沒有。”梅九疇奮起反抗,被幾名衙役用力壓了回去。

“大人莫要聽彆人一麵之詞,會不會弄錯……”梅映禾剛想開口替哥哥辯解,話就被打斷了。

許縣丞冷冷道,“他搶的人正是本官。”

梅映禾:……

得,完犢子,搶錢搶到公安局長了,可是真的勇啊。

“狗官,我呸,搶的就是你,人模狗樣不乾人事,胡說八道,欺壓百姓……”這是小梅的聲音,這個直爽的姑娘跟梅九疇的脾氣如出一轍。

梅映禾:……

好嘛,還有個拱火的豬隊友。

“哥,小梅姐。”梅映禾急忙攔下她的話,唯恐小梅再說下去事情無法收拾。

“大人。”梅映禾轉頭看向許縣丞,“那,小梅姐所犯何罪?”

許縣丞冷笑一聲,“她口中信誓旦旦罵本官‘狗官’,揚言劫獄、報仇、不得好死,拿著根木棍衝了過來,唯恐有失,本官隻能將人拿下。“

還真是一對兒,梅映禾沉默,無言以對。

“怎麼。”許縣丞看著她問,“你還何話說。”

“大人,他們都還是孩子,心不壞的。”

一旁看熱鬨的村人替二人說情。

“是啊,還請大人饒過他們吧。”

……

許縣丞沒應,麵色不虞抬眸看向遠處,也不答話。

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梅映禾想,若是讓他們把人帶走,連累了小梅姐不說,自己也再沒有能力把哥哥撈出來了。

如此想明白,梅映禾咚咚咚又磕了幾個響頭,悲聲道,“敢問大人,我哥哥他搶了您多少銀子?”

這是個關鍵的問題,直接決定了梅九疇的罪行輕重。

許縣丞垂目看著她,“本官身邊有護衛,他沒搶到。”

未遂,梅映禾心裡有了底氣,又問,“再問大人,我哥哥傷到您哪裡。”

從她見到這位上官就觀察了一遍,沒發現他受傷。

“他也沒能傷到本官。”

耶,梅映禾心說謝天謝地。

“那大人,如何於我哥哥定罪。”

“按律,《窩藏重法》《重法》條例,強盜犯處斬,其家人發配邊遠地區。”

梅映禾:……

這是什麼樣的天崩開局。

許縣丞的話頓時惹得圍觀的村人皆是一驚,大家忍不住嚷嚷:

“大人,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就是,那些貪官汙吏草菅人命還活得好好的,就知道拿我們小老百姓開涮。”

“官官相護,還有沒有天理了。”

……

“狗官。”此刻的梅九疇在聽到妹妹要被發配邊遠地區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掙紮罵道,“我都沒碰到你,你下此狠手,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哥哥,閉嘴。”梅映禾衝著梅九疇大吼一聲,再這樣火上澆油,恐怕就地正法也不是不可能。

梅九疇第一次見妹子發這樣大的脾氣,登時也噤了聲。

梅映禾調整一下思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裡原主的記憶已經恢複,這個現狀必須改變。

小娘子把心一橫,又一次十分恭敬地對著許縣丞磕了個頭,“大人,我哥哥是個粗人,不懂得什麼律法,口無遮攔還請大人莫要往心裡去。一切隻因家中貧困,他一心想為我這個重病臥床的妹妹討口吃的。”

“家中貧困可以勤勞致富,難道窮人都可以打家劫舍、害人性命嗎?”許縣丞厲聲質問,目光再次掠過梅映禾,小娘子一身舊衣,麵色蠟黃身形瘦弱,的確看上去久病纏身的模樣。

“自然不可以。”梅映禾高聲道,“可是家中貧困並非我們懶惰,整個梅花村連年受災,上有重稅下無良田,村人無以為繼,而非一家如此。”

梅映禾的開局實在太慘,三年前梅花村遭受水災,之後起了疫病,緊跟著第二年又是旱災,村民死的死病的病,父母官換了一茬又一茬,日子也越過越窮。

既來之則安之,梅映禾不怕窮不怕苦,可是大環境不改變隻靠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心裡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冒險一試,借著這個機會不吐不快,不成功便成仁。

“大人,小民有三件事請問大人。”梅映禾磕了個頭,“第一件,梅花村連年受災損失慘重,良田屋舍儘毀,就連我們的戶籍證明都沒有了,毀了田地影響收成,可沒了身份即便距離京城再近,我們也無法入京,那好容易收上來的糧食和菜無處可賣,就換不來銀子,請問大人,我們要如何生活。”

她又磕了個頭,“第二件問大人,前朝尚有對於受災貧困的救助銀兩,臨京縣父母官走馬燈似得換,卻至今無人管過梅花村的困境,三年了,我們梅花村的百姓就活該受窮,生生等死嗎。”

第三個響頭,梅映禾再次開口,“第三件再問大人,老百姓看天吃飯,可朝廷卻旱澇保收,我們無地無錢無糧,甚至連村子都出不去,這些朝廷不管,可是我們的稅卻一分不曾減免,難道要我們交命嗎?”

“大人。”梅映禾再次磕頭,恭敬道,“小民無意冒犯,隻因哥哥一沒有搶到銀子不造成嚴重後果,二沒有傷害到大人,尚有可轉還的餘地,小民隻想求大人放我哥哥一條生路。還請大人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保證他日後絕不再犯。”

思路清晰,切中要害,字字珠璣。

這番言論大膽又犀利,村人聽不懂,梅九疇也沒聽懂,甚至衙役們也是一知半解。

隻有許縣丞一人眉頭緊鎖一語不發,垂目看著眼前這個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心中波瀾再起,一個生活在鄉野山村的小小年紀的小女娃,如何能有這般見識、胸襟和氣魄,實在令人驚歎。

“你所言,本官自會調查。”許縣丞開口,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至於梅九疇的搶劫罪,雖未造成嚴重後果但實在惡劣可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按律當罰七百文錢,以儆效尤。”

許縣丞頓了頓,歎了口氣道,“念你們家貧,罰金緩交,立下字據三月內還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