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1 / 1)

這回輪到王玉嫻開口了:“真是孫嬤嬤?那可是聖上麵前的紅人。”

她昨日一言不發,彆人還以為她是個心思沉靜的性子,如今開口不免有點突兀。幾人齊刷刷朝她看去,就連自家姐姐王玉凝都對她這番發言有點不滿。

王玉嫻咋舌,立馬解釋到,“我的意思是說孫嬤嬤年紀大,資曆深,無論在誰麵前都能說得上話。”

這話說得不假,可她規矩嚴是出了名的,就連做事得當的周偲聽到孫嬤嬤的名號都有些犯怵。

王玉凝是當今皇後娘娘的侄女,看在這個份上孫嬤嬤也會讓著幾分。齊芃與公主交好,又是國公府的小姐,國公府家教甚嚴她母親自她小時便請了人悉心教導規矩禮數,此刻心裡也是十拿九穩。

可王玉嫻身份就尷尬多了,她是個庶女,太師府裡小娘生的女兒。

這位小娘可是個人物,家裡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原本可以嫁給彆人作正室娘子,卻看不上那個一路科考的窮書生,偏偏給王太師做了妾室。

雖是妾室但也是良妾,又願意將自己生的女兒養在正室門下,如此算來王玉嫻也算得上半個嫡女。她如今也算沾了王玉凝的光才入了宮,也不妄平日裡總哄著讓著她。

“啊,怎麼真要學規矩?”姚瑤憋屈得要死,她在家裡最不喜歡的就是學規矩,什麼食不言寢不語、坐要正行要端,可真是折磨人。這下可慘了,要不然裝病躲過去?

身後兩個小丫鬟一下子就看出來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一臉正氣凜然的盯著姚瑤。

姚瑤無奈,這哪是讓人服侍她,明明是監視她,就知道母親給她塞過來的人不好對付。

許嬌原本覺得沒什麼,乖乖聽話就好了,如今反而被彆人帶的緊張起來。

席歲然並不覺得孫嬤嬤嚴厲,反而有種與熟人難得一見的親切感。

她還記得上一世原主還未坐實罪名便被李序懷以徹查的理由囚禁在鳳儀宮,當時席家也被人誣陷有勾結謀逆之罪,可她在深宮之中竟全然不知。若不是孫嬤嬤在食盒裡偷偷傳消息給她,隻怕她到死都以為是自己牽連了席家。

她曾是那麼相信李序懷,憑借他的手段和能力,她不信他不能查出背後誣陷之人。

廊上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聽著熟悉的腳步聲席歲然就知道是孫嬤嬤來了。

席歲然帶著幾分期待往門外看去,便撞上了孫嬤嬤沉靜而嚴肅的眼神。孫嬤嬤正欲開口,卻又一言不發皺起了眉頭,目光如鷹鷲般省視著屋裡的幾個姑娘們。

剛才還在低聲議論的幾個人瞬間安靜下來,連身體都站直了些。

看見這群人的模樣,孫嬤嬤滿意了些,客客氣氣的行了個禮終於開口說道:“諸位小姐不必緊張,老身往日裡教習新入宮的嬪妃,給姑娘們教規矩還是頭一遭也不會同以往一樣嚴厲,若姑娘們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儘管說出來便是。老身雖沒讀過什麼書,卻還是懂得教學相長的道理。”

席歲然隨身邊人一同還了禮,又規規矩矩的答到,“是,謝嬤嬤教導。”

孫嬤嬤又習慣性皺起了眉頭,這些個貴女們在自己家裡或多或少都受過教誨,隻不過行的都不是同一個標準。有的人不是蹲的太高就是蹲的太低,手放的位置也不對,更有些重心著實不穩,行起禮來歪歪扭扭,隻有幾個堪堪能入眼罷了。

孫嬤嬤搖了搖頭,並未叫大家起身,隻是讓隨行婢女全都帶上門出去。

這下屋裡隻剩她和站成一排的九位姑娘們了。

孫嬤嬤對站在最前麵齊芃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姑娘她是認得的,同昭仁公主一起玩到大,平日裡最有規矩,更無需她費什麼心思。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嬤嬤挨個指出錯誤,也並不責罵,細細糾正過來便是。

見這嬤嬤不如傳言一般嚴厲,大家都放鬆了許多。

王玉凝主動說道:“孫嬤嬤果然目光如炬,一絲一毫的偏差都躲不過嬤嬤的眼睛。”

“王姑娘如此聰慧,實在不需要老身教什麼,隻是過於在意毫厘之間,反而顯得模樣呆板失了靈氣。”

聽到孫嬤嬤讚揚的話,王玉凝心情好了起來。隻是心裡實在不認同孫嬤嬤說得話,她王玉凝要做便做最好,要不然還不如不做。嘴上卻仍然規規矩矩的說到,“玉凝受教了。”

孫嬤嬤默默點頭,知道王玉凝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姚瑤起初還認真聽著,聽到後麵便昏了頭,好不容易分清楚一拜禮、兩拜禮、叩首禮,卻被孫嬤嬤抓著細節不放。

姚瑤壯著膽子反問:“嬤嬤不是說不要太在意毫厘之間嗎?為何總揪著我不放。”

孫嬤嬤也不惱,頗有耐心的答道:“姑娘性子急,就該好好磨一磨呢。”

姚瑤立即反駁:“我才不急呢,多久的櫻桃酥我都等得。”

這話一出,引得眾人齊聲笑了出來,氣氛也鬆緩了許多。

這才是真正的因材施教啊,席歲然不免感歎,連齊林生齊大儒都沒能做到的教學方式如今竟被一個深宮之中的嬤嬤輕輕鬆鬆做到了。一邊也驚歎孫嬤嬤看人之準,才短短經曆了一個上午就將大家的性子摸了個七八分準。

周偲和陳文淑學起來也是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王玉嫻卻是十分遺憾,孫嬤嬤隻糾正了她的錯誤,新的東西是一點兒都沒教。

儀態這個東西不在一朝一夕,就連當今皇後也是慢慢糾正過來的,一開始便嚴加教導讓人心生畏懼,反倒對日後的練習不利。孰輕孰重,她還是分的清的。

隻是,在經過席歲然的時候多留意了幾分。還未到門口時她便有些生氣,皇宮大內,又不是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一群人吵吵鬨鬨的像個什麼樣子?就這還是有教養的貴女呢?平白讓彆人嘲笑了去。

禮儀不好她可以慢慢教,最重要的是沒有能力也該拿出個態度來。正想開口訓斥時,她對上了席歲然期待的目光,教規矩這麼多年有的是一教便懂悟性極高之人,也有教了多少遍還不會的人。

她見過許多人的目光,有尊敬的、傲慢的、怯懦的,可唯獨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於是便多留意了幾分。

許是累了,孫嬤嬤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喝了口茶,這才緩緩開口:“這是我教你們的第一堂課,不是要站得多直,禮行得有多規矩,而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諸位皆是王公貴女,我若打開門來讓四下裡瞧見便是損了諸位小姐的顏麵;若不趕走隨身婢女讓她們瞧見了又極易引起僭越之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今日老身是諸位小姐的教習嬤嬤,這才說出這番話來。他日出了這門,該如何還是如何,若有誰念著我的好,叫我一聲嬤嬤還算是老身得了便宜。”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孫嬤嬤的苦心。

孫嬤嬤著人換了杯熱茶,又繼續說到,“這禮可不是那麼簡單,男子在外主事不問後宅,內堂裡燒香點茶,掛畫插花看似簡單卻頗為講究。”孫嬤嬤揉了揉酸痛的肩,緩了口氣,“我也乏了,你們先下去想著,明日再繼續。”

眾人皆行了一禮,齊聲道:“是。”

“席家小姐,還請留步。”

不止是席歲然,其他人也生出幾分詫異,腳下步子一頓,紛紛看向孫嬤嬤。

孫嬤嬤低頭喝茶也不解釋,全然不管彆人怎麼想。以不變應萬變,這就是她的厲害之處了。

姚瑤立馬露出同情的表情來,席歲然朝姚瑤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擔心。

席歲然回想著之前嬤嬤提到的要點,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問到,“嬤嬤有何吩咐?”

直到其他人都出了門,孫嬤嬤才不緊不慢的開口:“我與你母親有些祖上的交情,不知道她身體可還好?”

原來是問她母親的情況,席歲然答道:“勞嬤嬤掛心了,母親一切都好。”

孫嬤嬤笑笑,“那便好,你們席家三代清流你父親仕途正盛,你哥哥才華橫溢,原本是輪不到老身說什麼的。幾年前聽說你大病了一場於是便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原本以為你受了驚嚇,意誌消沉。今日見到,這才放下心來。”

若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是不會說出這番話來的,席歲然備受感動,“幼時確實受到了些驚嚇,如今已經好全了。”

“你撒謊。”孫嬤嬤正色道,“你看看同你一道的這些姑娘們,不論身家高低心中皆有所求。再看看你全是一副超然世外的樣子,難道外界如何與你一點乾係都沒有嗎?”

席歲然仿佛被說中心事,對於名譽、權力、財富這些身外的東西,她確實一點欲念都沒有。救下席家是因為原主的緣故,報答紀修遠是因為上一世欠下的緣故。

那麼,她自己呢?

她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