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讀(1 / 1)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開口道:“許琛。”

“許琛?這麼晚了還來這裡,難不成你是這廚房的廚子?”

許琛沒忍住笑了出來,不算今日遇到的這位小公子,這廚房除了他沒彆人用過,這麼說起來他也算個廚子了。

於是他認真的點了點頭,“對。”

這人一身讀書人的氣質,哪裡像個廚子,席歲然隻怪自己一時眼拙,開口道:“你和我一樣,都是雲麓書院的學生吧?”

許琛看著席歲然一身珠白色團花織緞錦衣,玉冠束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一看就是一個家裡寵出來的小公子。

哪怕臉上沾了些灰跡,也擋不住眼中熠熠發光的神色,與這廚房也是十分的格格不入,於是許琛斟酌著開口,“是,也不是。我和你,自然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許琛笑了笑語氣溫和的道:”不說彆的,看你連火都不會生,也就能分辨出來了。”

像是映襯著許琛的話一般,此時灶台裡的火苗燃得正盛,不複先前焉兒吧唧,被霜打頭的模樣。

席歲然順著灶台看去,隻見許琛手裡拎著個竹編籃子,裡麵放著些新鮮小菜,倒像是同道中人。

“你也來做東西吃?”席歲然正嫌沒點小菜搭餅子,此時遇到許琛,倒是巧的很。

“嗯,遠遠的就看見這屋裡冒出煙來,還擔心是走了水,沒成想會遇到你。”

聽起來這人心腸倒是不錯,席歲然開口道:“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秦然。”

“我知道你,你是席師兄表家的弟弟。”

“你知道席珩?”

“那是自然,席師兄博學廣智又平易近人,不管是誰有什麼問題問他,哪怕當下沒有時間,他也會抽出空來為我們解答。況且席師兄寫得一手好字,他的長風帖我們臨了個遍,稱得上是一帖難求。”許琛說起席珩來頭頭是道,全然沒了先前的局促和拘謹。

席歲然心想,席珩的字是當代大儒齊林生一手教出來的,寫長風帖時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於是說道:“你若是喜歡,那我便替你多找些來。”

“那是最好不過了。”

巧月一推開門就見到兩人相聊甚歡的模樣,一掃之前擔心自家小姐交不到朋友的憂慮。

席歲然原想露一手,許琛和巧月卻是慣手了,做事麻利又不慌亂,倒是搞得她插不上手。

不一會兒,一盤烙餅,幾道小菜便冒著熱氣出爐了。三個人聊著天,不知不覺便入夜已深。

許琛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隨後告彆:“時辰不早了,秦兄若無彆的事情也早點回去,免得旁人擔心。”

席歲然和巧月也沒有過多停留,不一會兒就回了舍院,隻見屋裡燭火亮著,席珩坐在榆木八仙方桌旁,麵前的茶已經沒了熱氣。

席歲數來了書院一月有餘,但也不能時時見到席珩,認真算起來兩人見麵的機會倒是比在府裡還少。

那人還是和往前一樣,隻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憂慮。席歲然從未見過席珩這副樣子,哪怕當日在披香台事情亂成一堆,他也不是如今這副舉棋不定的模樣。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在席歲然眼裡隻要有席珩在,很多事情哪怕她做的不夠好,他也會溫柔一笑,然後穩穩當當的接住。

如今這種場景不該出現在席珩身上,於是席歲然走上前去,另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他手中,“哥哥,怎麼了?”

感受到手中的熱源,恍惚的思緒又聚集起來,他定了定心神,開口道:“宮裡傳來消息,要在官宦人家裡選些姑娘去給皇後嫡出的小公主當陪讀。這原本也算件好事,但是……”

席珩心想,但是此等好事那王太師家的姑娘王玉凝必定也是要去的,之前落水那件事本就鬨得不明不白,自家妹妹還什麼都不記得了,若是在吃了王玉凝的虧可如何是好?

“但是什麼?”

“但是宮裡規矩多,比不上你在家裡隨心自在。依我看,還是找個由頭回絕了好。”

皇宮大內裡,書中的席歲然幼時也是去過的。他一句話裡藏著三分遮掩,看起來是還有什麼顧慮的樣子。

隻是,他不打算說。

越是不說就越有鬼,可席歲然百分百斷定席珩永遠不會害她,他究竟有什麼顧慮,在這種情況下還緘口不言。

席歲然想了半天,終於找出一個理由,“父親在朝為官,哥哥是淮安出了名的才子,我平日裡也沾了些才女的名聲,此時拒絕,怕是於席家不妥。況且我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父親和哥哥為我操勞,自己卻整日待在院子裡偷閒。”

席珩看著席歲然眼裡的堅定,知道她心裡做好了打算,隨後道:“以前看著你還是個整日裡跟在我身後的小姑娘,如今是真的長大了。也罷,過幾日冬獵那位昭仁公主也在,你先去看看,若是到那時還願意入宮陪讀,便著手準備著吧。”

席歲然答道:“好。”

她心中驀然生起一絲暖意,席珩哪裡是沒有想法,無論她去與不去,即便有千難萬難,他早就給她留好了餘地和退路。

席珩喝了一口熱茶,準備起身離開,“對了,前些日子齊學究還和我誇過你,說你才思敏捷,隻需勤加努力,日後定大有可為。”

大有可為嗎?

她才不想大有可為,她隻要逆天改命。

這天夜裡席歲然和往常一樣帶著巧月往小廚房去,左顧右盼的等了半天卻不見許琛的身影。

巧月見夜裡格外的冷,開始擔心起小姐的身子,於是開口道:“公子,許公子是重諾的人,遲了這麼久還不來應該是被什麼事耽擱了,我們先回去吧。”

席歲然不免有些遺憾的開口:“隻是明日是冬獵,冬獵過後便打量著陪讀的事,看來是沒有機會告個彆了。”

來了書院這麼久,許琛算是她交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她把從席珩那裡尋來的帖子用絹絲細細包裹著放在桌麵,帶著巧月離開了。

***

轉眼間,冬獵的日子到了。

難得一遇的好天氣,陰著天飄飄揚揚的灑了幾場雪,今日終於放了一天晴。

席歲然正準備出門,不過用的還是秦然的身份。這樣的活動,原主往常都是推了的,此時用秦然的身份倒是更不突兀些。

既然要去冬獵,她也換了身更為輕便的裝束。

今日的獵場格外熱鬨,遠遠的便看見一排排明黃色盤龍紋的營帳,周圍駐守著一堆戒備森嚴的侍衛。

更遠處,就是世家貴族的營帳了。雖然也有人把守,但氛圍卻輕鬆得多。

席歲然遠遠看到幾個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聚在一起,圍著一個中間穿鵝黃色絳紗裙的姑娘,幾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這姑娘打扮得倒是極有巧思,就連席歲然都細細看了幾分,隻是越看越覺得她有幾分眼熟,尤其是那眼角帶著的幾分笑意隱隱約約和記憶深處的麵孔反複重合著。

算了,此時時機不對,日後有機會再去打個招呼問問。

不過旁邊模樣嫻靜的女子的身份她倒是看出來了幾分,這人和周紹長的極像又能出席這樣的場麵,應該是如今周紹這個繼母所生的女兒。

這些姑娘打扮的得體端正,眼裡的目光卻時不時的往對麵明黃色營帳方向看去。

也是,這樣的場麵於男子來說便是自己大展身手展現武力謀略的時候,而對於女子來說就是展現自己風采,謀個好夫家的時機。而且宮裡的皇子都到了年紀,皇後早就想替膝下的皇子相看了。

此時要是能抓住機會,以後哪怕是坐上後位也不是不可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玉凝雖屬意紀修遠,但想著若是能嫁入皇家也是極好的。

於是她一早便譴了七八個侍女梳妝打扮,又提前兩個月找了些繡娘縫製新衣,就連頭上的簪子釵飾也是早早就備好了的。

王玉凝一邊同人說話,可心卻早就飄到了對麵去。

盯了好久,對麵還是安靜的很,除了一些宮女太監進出服侍著,再沒看到其他人。

營帳之內,一人穿著武弁服,格外嚴肅莊重,不怒自威,眾人莫敢抬頭。

地上是碎了的茶盞,兩三個婢女正瑟縮著身子,跪下收拾著。

下麵密密麻麻跪了一堆人。

“再去找。”帝王眉目緊縮,神情冷峻的開口。

“諾。”為首的太監連忙回答,不敢有半分遲疑。

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屏退了眾人,開口道:“陛下喝些茶水熄熄火氣,二皇子是有分寸的人,想來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更惹得人怒火中燒:“朕看他是越大越失了分寸。這麼大的日子,連他哥哥弟弟都早早到了,他倒還敢遲來!若是誤了吉時,朕看他如何交代。”

另一邊,李序懷極力穩住自己發抖的手,用力拔出一支箭羽,身邊僅剩最後一個心腹。

麵前黑衣人步步緊逼,手中刀劍散發著幽暗的寒光,卻掩不住李序懷那雙陰冷深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