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證(1 / 1)

席珩起身越過方桌,拉開此間帷幕的一角。隻要站在這個房間裡,再加上一定的角度,就剛好能看到斜下方房間的一角。

席珩開口:“你見過蜂巢嗎?蜂巢每一個小隔間都是六邊形,從每一個點看出去都能看到與之相隔且不存在視角盲區的三個點。”

席歲然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把這個點的位置抬高,那從其餘三個點看過去其他人便無法看到你所在的位置。這也是披香台雅間位置越高,價格越貴的原因。

“難怪偌大一個酒樓也會有沒酒賣的一天,哥哥也不怕說出去砸了招牌。”

“你明知他們來者不善,為何不小心提防?”

“剛開始是的,後來我發現自從那花魁一來,他們便亂了陣腳,無心再管我了。”

席珩思忖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你不知道內情也正常,那沈荀的母親是周紹生母的嫡親姐姐,周母生產之時遇險,所幸保下其子性命。可周大人過了不久便有了續弦,其下也有眾多妾室。周紹雖為嫡長子,卻因為年齡尚小,其父荒唐,又沒有母親為其謀劃,日子過得十分艱難。若不是有沈荀的母親為了妹妹的血脈時時照應,怕是早就死在了繼母妾室手裡。”

是了,她早該想到的。古代宅院裡人多事雜,像昌平侯府這樣隻有正妻沒有妾室的人家反而才顯得奇怪吧。

席歲然在原主的記憶裡並沒有與三人相關的部分。隻能再次問道:“那陳文正呢?”

“這件事情就要和那位名叫川澤的花魁說起了。那花魁初來淮安時,名氣便很大,那時許多世家公子為博美人一笑不惜一擲千金,可鬨出人命的卻隻有一件事。”

席珩細細回憶著當年發生的事情,那時披香台在淮安一家獨大,雖然當時也有著不少花樓酒館,但披香台背後勢力錯綜複雜。

彼時的披香台不僅僅是作為花樓酒館的存在,還是淮安最大的消息站。

後來,長樂坊拔地而起,不僅卷走了披香台近乎一半的客源和消息點,還出了一位名動淮安的花魁。

披香台的原東家突然缺了一半的收入,餘下其他店鋪無法支撐運轉,虧損難以估計。

於是席珩接手過來,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扭轉了局麵。

“那花魁初次上台便在一眾花娘中拔的頭籌,即便是我在披香台培養的人都比不上她。按照淮安城的規矩,新的花魁可以選擇一種方式來決定自己為心儀的人單獨獻藝。最為尋常的方式便是詢價,價高者得。也有一些花魁看中才情,便讓人作詩。”

席歲然表示理解,而後問道:“那川澤姑娘呢?”

“製香。”

“製香?這倒是新奇。”

席珩點頭,又開口道:“那位川澤姑娘讓在場的公子根據現場的香料調出一味香來,而後讓眾人選出製香好手。那天沈荀和陳文正也在,那沈荀是製香的高手,即刻便在一群人中脫穎而出。壞就壞在,當天來了很多世家公子,自然有人不服,便說沈荀作弊用了自己帶來的香料,要求讓自己另請調香高手查驗。後來,查驗過香的人當場身亡,死相淒慘。”

“死了?!這未免也太巧了,事發異常,必有蹊蹺。”席歲然驚歎道。

席珩說了太多的話,倒了杯茶準備潤了潤嗓,而後繼續說道:“的確蹊蹺,若是提前下毒凶手又如何得知中毒之人是誰?京中這麼多調香高手,不偏不倚中毒的剛好是查驗過香這幾人,這蹊蹺便隻能出現在香料之中。”

席歲然也覺得沈荀的香料裡確實有問題,但卻不一定是沈荀下毒,如此愛香之人是不會在自己製的香裡動手腳的。

“死了那麼多人,這件事竟被藏得如此之好。”

“周紹得知沈荀遇此一難,立即便讓部分不在場的調香高手吸入了相似死狀的毒,同時做好了這些人於當日上午一同研究香料,不幸藥性相克使人致死的證據,擺平了一切。”

席歲然沒想到此人心機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狠。“那些人竟然也願意自行吸入毒藥嗎?”

席珩答到:“或金銀,或逼迫,總有人願意,也總會有辦法的。”

席珩把一早備好的醒酒湯放在暖爐上又熱了一遍,遞給了席歲然,說道:“好了,疑問都解答了。喝了醒酒湯,我們一起回書院,明日齊大儒的課可不能遲到了。”

席歲然拉住席珩的衣袖,迫切的開口:“還有一件事,紀小將軍怎麼會來?”

“他是我著人喊來的。我接手披香台後,大部分客人又重新回來,長樂坊表麵沒什麼動靜,暗地裡卻派人打聽我的動作,我都一一避過去了。直到那長樂坊背後的東家坐不住了,要那花魁來披香台獻藝打探消息,我就安排人鬨了這一出。”

席歲然明白了席珩的謀劃,若是沒有這一出攪了局,指不定又會鬨出如同製香下毒那般的事,而後說道:“難怪先前那些人鬨得那麼大都沒有人理會,原來是哥哥故意為之,所以紀小將軍才會帶著人去披香台。”

“隻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沒有料到。”

席歲然接過話:“哥哥是指川澤姑娘劃破臉一事?”

席珩看妹妹想到了點子上,忍不住點頭道:“對。”

看席珩點了頭,席歲然繼續說到:“川澤姑娘比一般男子都要高些,我與她在雅間時便細細看了,她臉上的傷口是女子指甲劃的。若是披香台的花娘傷了川澤姑娘,由於個子的原因,傷口應該由深到淺斜向下,而她的傷口卻是斜向上,越往上越淺。”

“你看得不錯,一個花魁姑娘甘願傷了自己的臉也要到這雅間來,以她的才智想必已經看破了房間的規律,到這雅間裡隻是為了驗證罷了。若是讓她拿到房間對應主人的名單,便能隨時探聽想要的消息。”

聽著席珩不緊不慢的語氣,席歲然便知道他已經有了成算:“讓哥哥之後如何打算?”

“魚已經入網了,是時候該收網了。”

席歲然微微一笑,拿起醒酒湯一飲而儘,說道:“走吧,巧月還等著我回去呢。”

***

席歲然回了舍院,遠遠的便瞧見在門口慌忙張望的巧月。

巧月終於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慌慌張張跑過去:“公子,你總算回來了。奴婢看到同行的周公子們都回來了,正打算派人去問呢。”

席歲然寬慰道:“我沒事,正巧遇到哥哥便一同回來了。明日齊大儒坐講,要用的東西可都備好了?”

巧月又細細回想了一遍,認真的回答到:“公子一貫愛用的筆墨紙硯,以及聽學要用的書都備上了。”

一夜無事,到了第二天早上,席歲然早早便醒了,梳洗過後便去了學堂。

齊先生規矩嚴,要求多。

講學時不僅要求學生提前到課,還不許服侍的人在場,凡事要求學生親力親為,事必自躬。

席歲然來到學堂時,已經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早到了正在溫習上次課的內容,看他們衣著打扮,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

彼此之間客客氣氣的打了招呼,便再無話說。

不一會兒,周紹一行人也到了學堂,沈荀眼下帶著些許的烏青,也不知道這幾人離開披香台之後又去了哪裡。

大家各自落了座,席歲然選了個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其他位置都坐滿了人,隻有她身邊還空著。

門口有人出聲道:“先生來了。”

不一會兒,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齊先生穿過後堂的屏風,走了進來。

齊林生先是提到了董仲舒的思想,唯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一國則受命於君。王者必受命而後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製禮樂,一統於天下。又問道:“景國大統已有百年,且問,若天下無君,何以置國?”

齊先生明白這些學生以後都是要走科考的路,講學也直奔痛點直接講明君主與一國之重,而不拘泥於一般學究的陳詞濫調。

底下學生暗自思忖,無人作答。

齊林生一早便注意到了靠窗角落裡坐著的席歲然,此人是齊珩舉薦,又長得和齊珩有幾分相像,一時之間對席歲然生出了幾分老師對優秀學生獨有的好感。

齊林生轉了一圈,也無人主動作答,於是站在席歲然桌前問道:“秦公子可有見解?”

這對席歲然不是什麼難題,難的是她要思考如何用古人的思想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在他們的視角裡,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

席歲然立馬起身施禮,答到:“為人者,天也。天兩有陰陽之施,身亦兩有貪仁之性。君者為正,先克其弊,修其身,是謂正統。為君者品行端正,則方能治國,百姓景仰學習,國家方能安定,此乃順應天意。”

“說得好!”

齊先生還未發話,門外便傳來一陣讚歎。

眾人疑惑的看向門口,席歲然僅一眼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黑色衣角。

齊林生破口大罵:“好你個臭小子,我的課你還敢遲到。”

那少年徑直走到先生麵前,拱手行禮:“老師有了如此聰慧的學生,何必還和我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