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尾(1 / 1)

魚尾婚紗 兔爺不吃辣 4264 字 5個月前

窗外在下雨,掛在門上的風鈴在響,逼仄潮濕的小小一方洗手間暈開,少年骨架高大拔節,維持著有些彆扭的姿勢靠在門框處。

他講不看她,就真的一眼都不看她,隻是將拿著手電的手腕骨處靠在門縫處,身沒黑暗,獨獨把光留給她。

從顧長安的角度,能看到他光裸的上身後背處道道猙獰愈合的傷疤,留下粗重駭人的痕跡,被新長出的血肉一遍遍填補出屬於它的溝壑。

野狗身上滿是受儘人類社會欺辱的勳章和疤痕,但是他依舊願意在這樣一個暴雨夜為某個人打起一束光。

相由心生。

人人看到的是猙獰醜陋的野獸,在顧長安看來,卻是受傷的小家夥。

鹿泉街區大麵積停電,幸而房子雖老卻用的新換的天然氣,做飯倒是沒問題。

謝筠洗完澡出來,廚房裡亮著微弱的光,玻璃推拉隔斷門留了一絲縫隙,食物的香氣蔓延出來,以及少女輕柔溫柔的嗓音。

媽媽,你放心吧,我沒事兒,家裡的燃氣可以用,也有我平時備的充電寶,學校也已經通知了這幾天放假。”

“阿筠也很好,今天如果不是他去學校接我,我可能會被暴雨困在學校。”她莞爾一笑。

蠟燭的光線溫暖,帶著與暴雨黑暗截然不同的溫度,女孩在灶台邊打電話,聲線溫溫柔柔的,讓謝筠生出一種,想要永遠留在這裡留在她身邊的衝動。

鍋裡的熱油撒上花椒小米辣和蒜末,迸射出星星點點的油渣,落在她手臂上,顧長安瑟縮了一下。

身後一隻手從她肩膀上方越過來,接過她手裡的鍋鏟,彎腰取了盤子,將鍋裡的東西往外盛。

男生身形高大,投落的影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她籠罩在身後,足以隔絕迸射的油點子。

等顧長安掛斷電話時,謝筠已經將飯菜盛出來擺上了。

他洗過澡,身上帶著清新的鼠尾草沐浴露氣息,換了件乾淨的深藍色工字背心,擺盤子裡裸露的臂膀肌肉起伏,黑發垂下的截兒狼尾卻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顯然沒擦太乾就出來了。

“阿筠,”顧長安從筷籠裡抽了兩副筷子出來,拿了一副遞給他,“怎麼沒擦乾頭發。”

謝筠接了,大馬金刀坐下,“擦頭發太麻煩。”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快速解決,在之前那個不能被稱之為家的家裡,他連在公共區域多出現一秒,都可能遭來不滿意的毆打辱罵。

他所到之處永遠遍布爭吵。

“都怪你的肚子不爭氣,生不出來孩子,不然至於讓老子花錢養這麼個小畜生。”鄒國平聲音氣急敗壞。

“我去醫院做了多少趟檢查,也調理了,你怎麼不去做檢查?總不能隻有我一個人的問題。”

“老子能有什麼問題,就是你個敗家娘們兒,還跟老子信誓旦旦保證領養也一樣,一樣狗屁,這麼個白眼狼的小崽子,看老子不逮空打死他!”

.......

謝筠眼眸低垂著,半張臉浸沒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頭頂忽然罩上來個柔軟的東西,陌生的觸感讓謝筠下意識地去躲,遭受攻擊般警惕,一把擰住身後那人的手腕將人提溜到麵前。

“哎,阿筠。”耳邊響起女孩猝不及防的聲音。

頭頂上柔軟的毛巾順著掉落到腿上。

謝筠才從回憶中璀然被驚醒,連忙鬆開了手。

燭火搖曳,他看清她纖細手腕上留下了印子,紅色的,在白皙的皮膚上對比分明。

那雙漂亮的,溫柔的眸子正在認真而飽含關切的看著他,一下子將他從那段沉浸的黑暗歲月裡帶出來。

漂亮的讓人想要據為己有。

像是落水之人麵前的浮木,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他漆黑的眼睫顫抖了下,再一次伸手,不容拒絕的力度將她的手拽了過來,力道卻放輕了很多。

男生手掌拖著顧長安的手腕,拇指輕緩力道均勻地揉著她被他拽紅的那處,啞聲開口:“抱歉,疼不疼?”

顧長安被他帶到麵前,男生的眸子抬起看著她時,眼底泛著憤怒後的猩紅色,像是觸及了什麼逆鱗的猛獸,讓顧長安心生畏懼,她眼瞳驚顫著,抿唇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

可是攥著她的手掌比她想象中的更狡猾更警惕也更有力量,察覺到可能的退縮,驀地用力,青筋繃起,以一種極巧的角度變本加厲將獵物扯進蓄謀已久的懷抱。

顧長安站立不穩,被拽著栽在他腿上。

少年人胸廓寬,大腿肌肉繃緊時,堅硬,帶著熱烘烘的氣息溫度,迎麵而來,讓她恍然,耳廓瞬間紅了,坐立不穩地想往下跳,腰間落下的手臂悍鐵般杜絕了她掙紮的所有空隙。

她掙脫不得,急了,喊他:“謝筠!你放開!”

軟綿綿的嗓音,吼人也毫無殺傷力。

清淩淩的聲音,倒適合......謝筠眼瞳暗了暗,強壓下自己宛如入侵野獸般的目光。

“抱歉,”他再度開口,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不等顧長安退縮的話說出,少年額頭輕輕地,帶著克製重量的抵在她的頸窩。

“姐姐,”他頭一遭這樣叫她,嗓音低啞到像是用砂紙打磨過,低沉磁性,像是在蠱惑人,語氣卻帶著一絲委屈,“我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我擦頭發。”

頭一遭的示弱,像是忌憚防備人類的野犬,如蚌殼般緊閉嚴絲合縫的地方,在經久溫柔的對待下,緩緩地,朝她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裡麵的柔軟。

隻是不知道,這是狡猾的張開弱點引得獵物進來,消化掉弱小的微生物將她據為己有,還是另有其意。

聽到他的話,謝筠明顯感受到,懷裡的人柔軟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隨即,掙紮的力度消失了。

少年聲音發啞,帶著股委屈,枕在顧長安頸窩處時,顯得脆弱又無力。

她主修心理學,自然明白他初來時的防備以及從母親口中得到的那些事情,讓她知道他的成長環境該有多難捱。

在她麵前也是一副冷冰冰,隨時準備撕咬懷疑的樣子,如今,他頭一遭在她麵前袒露傷口,仿佛委屈極了的孩子,讓她怎麼忍心去批評責怪他無禮的舉動。

顧長安推拒的手指用力蜷縮,又張開,像是一腔力氣無處發泄。

那顆本就柔軟的心,被他這猝不及防的示軟揉得稀巴爛。

“那,我教你擦......”

她臉色泛紅,眼瞳水波般清澈,又要迫不及待往下跳,卻被謝筠箍得更緊,被嚴絲合縫抱在懷裡,這下可給抱結實了,隔著布料能感受到他胸廓的起伏,柔韌堅硬的肌肉弧度。

“彆下去,就在這裡,可以嗎?”謝筠嗓音放得輕,察覺到顧長安僵硬的身軀,瞪得圓溜溜的黑眼瞳,喉結滾了滾,近乎不要臉的開始賣慘,“之前,養父會用皮帶抽後背,我不太適應陌生人站在背後。”

他一說話,抵在她頸窩處熱烘烘的氣息拂過敏感的脖頸皮膚,讓顧長安緊繃的身子顫了顫。

她想到了他後背上溝壑分明的傷疤,新傷摞著舊傷。

怪不得。

過於憐惜反而忽略了始作俑者狩獵性極強的目光。

蠟燭的光線被風帶得晃動,顫動。

顧長安將毛巾罩在少年頭發上,伸展著手臂,一下下揉擦著沾水的發絲。

“洗完澡頭發是要吹乾的,吹風機就在洗手間櫃子裡,不然潮濕對頭皮不好,容易得一些皮膚病,以及,久了可能會偏頭痛。”她徐徐說著,忽然感應到什麼似得,無意中看了一眼。

謝筠眸光黑沉,好看的眼睛睜一眨不眨地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把她盯著,一寸寸,一縷縷地貼合打量,仿佛饑渴許久的野獸,侵略性極強的盤算著怎麼將獵物誘哄出巢穴,垂涎的,貪婪的,渴求的,瘋狂的.....掠奪性十足。

顧長安冷不丁對上如此眼神,心驚,恍若受驚般,將手裡的毛巾一把扔到謝筠懷裡,忙不迭地從他腿上跳下來,“你......你學會了就自己擦。”

直到少女的落荒而逃的身影進了臥室,謝筠意味深長的眼神才緩慢地收了回來。

他低頭,將毛巾抵在鼻尖處,貪婪的深深呼吸。

上麵還有她身上的桃子沐浴露氣息,甜蜜,柔軟,像她本人一般。

-

房間裡漆黑一片,顧長安進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從外麵順隻蠟燭。

連拖鞋的左右腳都穿反了。

她此時心跳得快要從胸膛裡撞破而出般,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謝筠終於對她放鬆了警惕和抵觸,卸下了渾身是刺兒的防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謝筠對她的態度轉變,有些讓她承受不住。

那種灼熱漆黑的眼瞳,顯得虹膜顏色更深更看不透。

像是森林裡黑暗中煢煢而立的猛獸,一路尾隨獵物留下的蹤跡,垂涎的眼神壓抑著撲上去撕咬的野性。

是她的錯覺嗎?

顧長安垂下的手指緊了又鬆。

她踱步到臥室門口處,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謝筠應該是吃完飯,在收拾碗筷,腳步輕而慢,像是怕驚擾到她,腳步聲在她臥室門口停了下,隨即隔著門板響起他低低地歎息聲。

他轉身離開了。

顧長安聽著,心中湧上一股後悔,會不會是她想太多了,反倒叫他受委屈了。

她躊躇一番,打開臥室門,看到了用盤子扣著的飯菜還在餐桌上。

他惦記著她沒吃東西,又想著她剛剛驚慌模樣,怕嚇到了她,於是委屈地沒敢敲門,特意給她留了飯菜。

思及此,顧長安心裡的疑慮徹底煙消雲散,甚至還有些愧疚。

她穿著拖鞋出來洗手,然後坐在餐桌邊拿起筷子。

殊不知,身後次臥的門並沒有關緊,露了一條窄縫,在黑暗裡太過隱沒,獵物太過於放鬆,沒看到那條縫隙裡黑色的向她窺探的瞳仁。

窺探者在黑暗裡咧了咧嘴,露出了森白的如同野犬的牙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