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今年夏天有史以來的最強降雨,學校停課工人停工,地鐵線被水浸泡,救援工作在降雨中持續了整整四十八小時才將被困人員全部救出。
城市內排水工作完成恢複運輸已是三天後,顧長安一早起床洗漱,準備吃過早飯回學校上課。
黃油被切成小塊煎烤融化,摞上鬆軟的吐司,將兩麵煎至微焦,最後刷上蜂蜜。
謝筠聞著味道醒來,抓了兩把頭發就趿拉著拖鞋出來覓食。
幾天暴雨後的晴朗極為難得,晨曦溫暖光線散落進來,顧長安正在哼著歌給吐司刷蜂蜜,聽到腳步聲彎了下唇,“阿筠醒了,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她烏黑的長發梳攏起來,編了個麻花辮,尾端綴上碎花發繩,溫婉地順著纖細脖頸耷拉著,長及腳踝的波西米亞風格吊帶長裙,在晨風裡輕輕搖晃,露出纖秀腳踝,裙擺晃動時掀起點令人遐想翩翩的纖細小腿......
謝筠的瞳仁視線落在其上,漸趨漆黑。
他不動聲色靠過來,還沒等顧長安看清,少年手臂已經從身後環繞過來,幾乎將她虛抱在懷裡的距離,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連帶她手裡的小刷子一起。
顧長安一僵,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連眼睛都瞪圓了,活像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捕獵者就在眼前的小鹿。
“我的那份不用這麼多蜂蜜,一點點就行。”謝筠睡醒後的嗓音沙啞,本就低沉的聲線幾乎就貼著她的頭頂落下。
男生骨架高大挺拔,肌肉飽滿僨張,被他手臂一環,對比分明,更是襯得顧長安瘦條纖細,無論是大他三個月的生日還是身為姐姐的年長者身份在如此懸殊體型差麵前都顯得無助且脆弱。
僅僅是阻止了她淋蜂蜜的份量,謝筠淡定地將自己的那份早餐取走,恍若什麼都沒發生般。
顧長安立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剛剛被他握住的觸感,溫熱,粗糙,手掌很寬很大,足以將她的手腕和刷子一並握進去,緊密相貼,像是被猝不及防被揪裹住一整顆心臟。
謝筠吃東西很認真,低垂著睫毛,大口大口的往裡塞,他一點兒都不挑食。
直到顧長安在他對麵坐下,謝筠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隨口問:“這是要去學校?”
“嗯,今天發通知開始上課了。”
“那,上次我去找你的那棟教學樓裡,有監控吧?”謝筠狀似無意問到。
顧長安肩膀一僵,沒懂他什麼意思。
她嘴裡叼著半塊吐司,抬頭,杏眸怔愣愣地看他。
謝筠對上她這副小表情,眸子烏沉,提醒:“我去找你那天,頂樓的門是反鎖的。”
說話時,他目光一寸寸地熟稔而狡猾地觀察她的表情,將每一絲細微都捕捉到,“所以,你是知道有人故意把你關在外麵的,是嗎?”
顧長安有些心驚於他如此遊刃有餘的敏銳洞察力
,如鷹隼般,銳利窺見獵物弱點,隻能從高處俯衝,一擊斃命。
不等顧長安喘息,謝筠再度開口,直視她的眼睛:“你知道是誰嗎?”
顧長安將吐司撕成長條狀,浸泡在牛奶裡,“阿筠你喜歡喝牛奶還是豆漿?”
她話題轉移得太生硬,似乎就是不想把這事兒的原委拆開來在他麵前。
謝筠眯著眼仔仔細細地審視她一番,低頭笑了聲,沒搭腔,低頭吃自己的東西。
他吃東西速度很快,一點都不挑食,幾口將吐司吃飯,站起來,端著盛滿牛奶的杯子一飲而儘,隨後收拾自己吃完的餐具放到廚房洗碗槽。
廚房裡傳來水流洗碗的聲音。
顧長安呼出一口氣,以為這事兒就這麼揭過了,她吃完拎起包包去玄關換鞋,謝筠房間緊閉的門忽然打開,他換了件灰色棉麻工字背心,蓬鬆黑發胡亂抓了兩下,狼尾還晃晃悠悠地貼合著脖頸尾尖兒翹著,襯得漆黑眼瞳更似野狼般帶著冷冰冰的戾氣。
謝筠過來玄關換鞋子,人高馬大的身形往顧長安身邊一坐,肌肉分明的手臂牽動時,小麥色上清晰可見凸起的青色血管,他躬著身子,手掌拎著鞋子往腳上套,完全無視了旁邊的顧長安,直接把她當空氣了。
玄關換鞋的凳子窄小,兩個人坐在上麵換鞋,難免胳膊時輕時重碰到一起,謝筠卻壓低眼皮,眼尾耷拉著,往旁邊大刺刺地一挪,半邊身體懸了空也不想和她沾染上半點兒的傲嬌。
“阿筠,你......生氣了?”顧長安穿鞋,站起來給他騰地方。
少年人不看她,對她的話也恍若未聞,線條冷硬的下頜緊繃著,沒有一點兒弧度,顯然不想搭理她。
“中午我給你帶米線吧,你最愛的酸菜味,加麻油。”見到謝筠故意不理她,顧長安也不氣餒,習以為常地溫和一下,抬頭看了眼掛著的鐘表。
八點十分上課,現在已經七點五十了,她走過去也差不多了,手剛搭上門把手,忽然,一條沉實的手臂箍上她的腰,把她往懷裡一帶,在她驚呼聲中輕而易舉舉坐在門口鑰匙櫃上。
顧長安慌亂中揪住謝筠的手臂,腳尖離了地,小腿懸在空中,翹臀坐在冰涼的櫃頂有些不安分地蹭了蹭,可是空間狹小,她背後抵著牆麵,眼前就是他堅韌,胸口鼓脹的肌肉幾乎要隔著布料蹭上,她無措地吸著鼻子,“阿筠你做什麼?”
如此視角,她陡然被抬高坐在這裡,足以俯視他。
謝筠一手扶在她腰間,一手撐在她頸後牆麵上,薄薄眼皮抬著看他,漆黑眼瞳端詳她,“還不說嗎?”
“說什麼.......”顧長安有些著急,她還要回學校上早課,惶惶然地推拒著他抵近的肩膀,聲線放軟,“阿筠你彆胡鬨,我要遲到了。”
嗓音又軟又輕,像是墜落的羽毛在他心尖尖上剮了又蹭。
他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她,也放人下來。
“謝筠!”她蹙眉叫他的名字,纖細柔軟的手指在他肩膀上用力繃緊又張開,用儘渾身解數也推不開他。
少年人身形高壯,在她麵前一罩小山似得。
“你不放開,我要生氣了。”又是句軟得沒什麼威脅力的威脅,那雙漂亮的杏眸堅定地與他對視。
謝筠也不惱,扶著她腰肢的手捂得那處皮膚泛熱,慢悠悠抵著,“如果是我在暴雨天,被人故意關在那樣危險的地方,你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這個問題問得顧長安一噎,竟有些回答不上來。
“是覺得我什麼都不懂?還是覺得我像他們所說的殘暴狠戾,報複心極強,怕我知道了會做出什麼窮凶極惡的事情來?”
他眼瞳墨黑,幽幽落在她嬌靨麵容上,思路條理清晰,將她心中所擔憂竟說的一字不落。
謝筠收回手來,自嘲似得一笑,“顧長安,你樁樁件件口口聲聲都讓我覺得你是為我好,告訴我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想讓我全然的相信你,但是你又如此防備我忌憚我,覺得我如同他們口中所說一樣。”
他的目光太過於灼熱,隱匿許久的鋒芒終於露出,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步步緊逼,雪亮的狼尾在暴雨夜揚起,露出隻有狼王才有的沉靜眼神。
“既然如此,你都不相信我是如何的人,僅僅靠傳言來推測,又何來讓我相信你。”
他說的,條條件件都在理,思維縝密,條理邏輯清晰,將顧長安說的啞口無言。
她確實理虧,對所有人都說著一套漂亮話,到頭來,還是內心對他有所防備。
那張溫柔的,高潔的,人人都誇讚的好人麵具被他橫衝直撞的語言驟然撕裂,裡麵不過是同普通人一樣的血肉。
愧疚的情緒將她心口攪動的不得寧靜,卻讓顧長安忽視了,一個在姑母口中成績很差的孩子,是如何有此般縝密嚴絲合縫的邏輯線,以及敏銳如鷹隼般的洞察力的。
“我知道的,你們都是一樣的。”謝筠自嘲地勾著唇角,幽黑眼睛淡漠看了她一眼,薄眼皮垂下來,鬆開箍著她的手轉過身來,漆黑的狼尾翹著隨著他動作晃了晃,“沒人願意信我。”
少年背過身,出門時背影被樓道裡散落的陽光打得斜長,有幾分被趕出家門無處可藏狼狗的無措感。
下一秒,後麵追出來道身影,手腕被柔軟地握住。
顧長安跑出來的急,額頭上出了層薄汗,一把抓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黑眼睛水潤望著他,寫滿了真誠,“是我的錯,阿筠,你彆生氣了好不好?”
像是軟乎乎的小貓,將雪白脆弱的肚皮攤開來給他看。
握住他腕骨的那隻手小而軟,皮膚滑膩,指骨也小,像是細伶仃的竹節被柔軟傘麵撐開,指腹更軟,也是像極了小貓的爪墊。
顧長安追出來的著急,她光顧得上一句句給謝筠解釋了,說得著急而誠懇,完全沒有注意到,被她拉住的少年散亂蓬鬆的碎發下,那雙漆黑的眼瞳裡被層層情緒旋渦掩蓋住得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