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年提著裙擺,跪坐在堂前擺好的大紅色福壽錦紋軟墊。
丫環杜鵑端著竹木雕花茶盞,小心地遞給她。
那茶盞並不隔溫,灼熱的燙將她的手指白嫩轉為粉紅,差點摔落在地。
杜鵑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地將那茶盞推得離她身子越發的近。
池年的指尖在滾燙溫度麵前不堪一擊。茶杯清脆磕碰發出的聲響,引得周邊一官夫人的冷嘲。
“哦呦,看看這纖細的手腕不會連一杯茶都端不住吧。”翰林侍郎徐夫人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幕。
徐夫人與周宛如的母親本是閨中密友,之前她十分看好這宋餘和周宛如的親事,還放下大話要來保媒。
今日這茶盞自然是她有意換的,那茶水是提前準備的,她讓丫環取茶時調換了位置。
宋餘是她家老爺的同僚,她耐不得何。但這池餘不過農戶出身,喪母克父之人,不出了這口惡氣,她還能在這個圈子裡混。
池年皺著眉,強忍著刺痛,胳膊都舉不直。
這敬茶禮若是被她打斷,日後被扣上目無尊長的名聲,對宋家、對宋餘都是不小的損失。
她眼淚在眼眶打滾,她就知道嫁給這人沒有好事。
宋母也注意到蹊蹺,隻是不好點破。周圍坐的官夫人,很多都是玉溪的上司總不好讓瞧了笑話。
宋餘冷眼瞥了那丫環一眼,唇線抻直,愚蠢,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杜鵑也知惹了大禍,端著茶盤,不安地站在原地。
“快呀,敬茶禮可不能耽擱。”徐夫人溫柔高貴臉上明晃晃的惡意。
池年閉上眼,咬了咬牙,手指發麻,已被燙的失去了知覺。
她正欲舉過頭頂,卻被宋餘接了過來。
寬袍大袖,兩人的手指相互觸碰倒像是當著眾人的麵在偷情。
她心虛的低下頭,收回手,錯覺而已。她們不過搭夥過日子罷了。
宋餘接過茶盞,摸了摸盞壁解圍道:“母親,茶水太燙,不如換一盞,您被燙傷,可就是兒子之過了。”
宋母自然接過話茬,“還是我兒知道心疼我,不僅娶了這麼個端莊賢惠的媳婦兒,還掙得若般大的家業。”
徐夫人聽了撇撇嘴,還不知背地抱了哪位的大腿,翰林院可是有名的清水衙門,能買得起安貞巷的三進小院?
等重新換過茶後,兩人這才磕頭跪拜,改了口。
她按捺下被燙出水泡的指尖,從容地起身。靦腆地小聲喊了句:“母親。”
宋母拉過她的手,輕柔地將擰乾的涼手帕貼在她的那點紅的沁血的位置。
“好孩子。”宋母還有什麼不明白,拍了拍她的手背,拉她坐到自己身側。
宋母笑意瑩瑩地看著徐夫人,不疾不徐地開口:“我這兒媳婦呀,是個有福氣的。就是不像某些人,兒子沒本事靠不住,還在外頭招禍惹事,鶯鶯燕燕納了不少,可成家立業哪樣都不成。”
指桑罵槐,有心人都聽得出那就是說的徐夫人。大好地日子來這麼一出,要誰都忍不了。這還是宋母脾氣好的,遇見那撒潑的豈能討得了好。
有人早看不慣她了,端起茶盞潤了潤喉:“您是明白人。隻有那等糊塗的人家才為難兒媳婦,人心都是肉長的,子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
徐夫人臉色鐵青,後牙齦都咬碎了,恨恨地等了那人一眼,多管閒事。
及時的降溫讓池年的手慢慢消去了紅印,隻那幾個水泡碰一下就疼。
宋餘拉住她的手腕,隱隱可以感受到跳動的脈搏,鮮活又可憐,連脾氣都不敢發。
“母親,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宋餘與她拜彆母親後,回到竹風堂。
兩人離了人群,褪去恩愛的假象,各自坐在一角,涇渭分明。
青柳拿了藥膏和紗布,用針挑破豆大的水泡,疼的池年嘶的一聲。
宋餘揉了揉眉心,揚聲道:“明知有鬼,何必去接。”
隔絕不住的熱氣在洞孔處覆上一層白霧,他不信池年沒發現,可她依然接過去,她竟不知向他求助?
他氣惱不已,氣她不信她。什麼時候如此這般畏手畏腳,他還能看著外人欺負她不成。夫妻同體,他決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能欺負她的隻有自己。
青柳笨手笨腳地給她上著藥,嬌氣的聲音直在耳邊想起。
他是他的妻,為她上藥再合適不過。
“我來。”宋餘替換了青柳的位置,看著嫩生生的指尖腫的厲害,抬起眼,那女子眼眸澄清乖軟。
他拿著棉球沾了沾烈酒,酒精的刺激和傷口的疼痛,逼得池年倒吸一口冷氣。
她越想越委屈,鼻尖紅潤,眼尾帶著水汽,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嗤笑:“嗯,故意的。”
“你壞。”她臉頰微鼓,眼皮輕顫。
“嗯,不然昨夜怎麼讓你哭著喊著求我放過你。”他眉梢一挑,定定地看著她。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壞也是理所應當的。
宋餘安置妥當後,又去了翰林院。
“徐大人,宋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摩挲著指腹,垂下眼簾。
“宋老弟,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徐大人被喊出來時手上還沾著墨跡。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您有時間還是看顧看顧後院如何行事。”
徐大人這是臉色如墨一般沉。
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妻子又給他招惹了什麼麻煩事。
池年睡得迷迷糊糊地,被青柳喊醒。
“唔,怎麼了。”女子的身軀藏在被子中,玲瓏的身段,水粉的燙金吊帶,膚色白皙,被擠出的溝壑和背後星星點點的吻痕都為她增加了些許不可言說的霏靡。
青柳語氣焦急,小聲地說:“夫人,杜鵑被打的血肉模糊,現在要被趕出府去。”
等青柳說完前因後果,池年嘴唇抿直,犯困的睡意被驅散的一乾二淨。
她淺淺地出聲:“與我有何乾係?”
青柳啞住,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那杜鵑著實可憐,不過是犯了一次小錯誤,夫人您...”
“你認為我應該寬宏大量,若無其事地原諒然後跟她講,是人都會犯錯,你好好養傷,是也不是?”池年伸出手來,瞧著前日還纖纖玉指的柔夷,現在被燙的慘不忍睹。
青柳沒想到這位軟弱可欺的夫人竟會說出這番話,神色一變,沒再辯駁。
“那奴婢去回了她。”青柳怯懦道。
轉身正要出門,又被喊住。
“等等,我與你同去。”池年掀開被子,坐到梳妝台前。
她慢條斯理地梳著被壓出睡痕的秀發,隨手拿了件淡紫色的拖地丁香刺繡的羅葉裙,抿了抿唇脂。
還是那張白淨軟糯的臉,卻讓青柳從心底裡畏懼。
“走吧。”
她沒看身後青柳的神色,嫋嫋婷婷地邁著碎步。哪怕不看她也知這些下人並未把她這個夫人放在眼裡,不然今日豈能當著老夫人和夫君的麵給她下馬威。
一路無言,青柳默默地跟在這些許不近人情的夫人身後。
走近耳室,聲音減弱,杜鵑有氣無力地謾罵:“你們這群不開眼的狗東西,若是夫人知道,哼...”
池年站在外頭,聽著杜鵑打著她的旗號,狐假虎威。
有些自嘲,看不起她的出身卻盼著她救她出火海,豈不知這件禍事本就是她自找的。
青柳頭越發地低,似要埋進胸前。
杜鵑罵的正起勁,一雙朱鍛芙蓉線繡花鞋,出現在她的眼前。
“夫人,您來的正好。快把這些狗眼看人低地東西,打上二十大板。”杜鵑自得地說出這番話,不過一村野女子,瞧見這幅血肉模糊的場麵還不得趕緊把她放了,再給她補貼些許銀兩。
“狠狠地給我打。若我知道你們偷奸耍滑,跟她一起發賣了出去。”
杜鵑眼中的蔑視不加掩飾,錯愕地打量著並未畏縮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結結巴巴地說:“什麼?夫人,莫.不是我聽錯了?”
來人衣著華麗,跟她雲泥之彆,可她不過一村婦有幾分好顏色。杜鵑嫉妒地盯著這女子,若是她,有花容月貌,出水芙蓉之姿這夫人之位還不是她杜鵑的?
可惜沒有如果。
池年再次申令:“怎麼我的話不管用嗎?”
她就那麼站著那,身形瘦弱,脊背繃得直挺,在光線的映照下,冷冷地看著僵在原地的仆從小廝。
昨日柔弱的扮相好似偽裝,鋒芒畢露。
“是。”小廝使足了力氣,沒幾下就把杜鵑打得暈厥過去。心裡不由得嘀咕,要是沒兩把刷子也夠不著他們家老爺。
青柳不忍地閉上眼睛。
池年忍住心中泛嘔的惡心感,睜大眼睛瞧著剛剛還耀武揚威的丫環,現在沒了聲響。
“日後小心行事,不然這就是你們的下場。”她的聲音淡漠,不眨眼地看著那些仆從對視相互對視,最後脊背彎的搖搖欲墜。
她向來不是心善的人,人善被人欺。也好,敲山震虎,讓他們長長記性。
“夫人,去哪了?”宋餘回來後,房裡巡視一圈都為尋見。
“去耳房觀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