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沒頭沒腦的,阿湘不解其意。
太叔涵看著她,稍頓,他說:“南宮複下個月就離京了,你知道嗎?”
阿湘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南宮複,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大記得了。
她漫不經心地“哦”一聲,“他要去哪啊?”
“豫州。”太叔涵不動聲色,“你不是要嫁給他嗎?”
阿湘握著筆,歪著腦袋,滴溜溜的眸子定在太叔涵臉上,“家主說,二皇子眼光高又沒本事,配不上我。“
太叔涵長眉一揚,簡直要被她的話惹得發噱,“配不上你?”
“他嘴角一抹譏誚,悠悠地說:“看來,對你而言,隻要有鮮衣美食就可以啊。
他諷刺的意味太濃,阿湘麵子掛不住隻拖著長長的調子,“你什麼時候成親呢?”
太叔涵狹長上翹的眼角將她一瞟,他波瀾不驚道:“明年春天,怎麼?”
阿湘掰著指頭一算,驚訝地叫道:“還有半年!”
太叔涵想他對於娶親這事,說不上反感,也沒什麼期待,隻覺得有那麼件事該辦了。
他忍不住問阿湘,“是不是太快了?“
“太慢了!”阿湘的話擲地有聲。
“你趕緊成家吧!但願成了家,收了心,你就不胡鬨了。”
她的語氣,和太叔堇如出一轍。
太叔涵麵上一冷道,“你怎麼還不滾。”
太子府婢女突然橫死,朝中都傳說太子暴戾,為皇帝所厭惡。
南宮複趁機以寧州僻遠,求皇帝將他改封豫州,皇帝猶豫不決。
自豫州各州郡傳來奏疏,聲稱當地百姓都感念南宮複仁善,求皇帝授南宮複為豫州刺史,皇帝見民意殷切,也就順水推舟,將南宮複改封了豫州。
南宮複喜不自勝,謝恩之後,一麵籌備離京事宜,還要去各個府邸上親自拜彆,又贏得了一片禮賢下士的稱頌聲。
太叔堇對此是不以為然,但南宮複登門時,也少不得畢恭畢敬將他迎到堂上。
南宮複連上座都不肯受,太叔堇一勸他,他便要流淚,“我少不更事,常得堇公教導,去了豫州後,怕要日夜思念……“
這一番說辭,太叔堇聽著乾笑道:“在下才疏學淺,不曾教導過殿下,殿下不要客氣。”
送走了南宮複,太叔堇獨自坐了會,命人叫太叔涵來,傳話的人還沒走出去,又被他喚了回來,“唉,算了算了,“太叔堇心煩地搖搖手,”說不了幾句話,又要被他氣死,你去叫阿湘來。”
阿湘娉婷而來,拜見了太叔堇。
她在太叔涵麵前,向來是一步三跳,因為知道太叔堇喜歡的是嫻雅貞靜的女子,阿湘把驚鴻一瞥的謝娘子學了個十成十,連眼皮兒都不抬一下,“家主。“
太叔堇拈著須,頻頻點頭。
這女孩子生得又嬌又美,一派天真,十分難難得。
對她的來曆,總是放心不下,趁機再來拐彎抹角地問一遍。
“你是二皇子自牙人那裡買來的,你被牙人買走之前,家裡是做什麼的呀?“
阿湘搖頭,“不知道,我從小就被賣了。”
“賣身文書在哪裡?”
“哎喲家主,現在常年都在打仗,買人賣人哪用文書?給一碗飯吃就夠了。“
被她這一叫,太叔堇反而要慚愧了。他嗬嗬一笑,冷不丁道:“你想去豫州嗎?”
阿湘詫異,“我從豫州來,那裡的人窮得飯都吃不上了,還去豫州乾什麼?”
“你是個聰明孩子。”太叔堇讚道,“跟著南宮複要吃苦的。”
他將阿湘明月般皎潔的麵龐再三端詳,微笑道:“可惜我隻有道一一個兒子,再有個像你這樣的女兒就好了。”
太叔堇回過神來,對她招手,“來來,最近學寫了哪些字,寫給我看看。”
阿湘心裡一慌,蹙眉哀求他:“啊呀,家主,我最近學寫字,手腕很酸,今天能不能不寫了?”
“那明天再考你。”太叔堇將阿湘敦敦教導一番,才說:“你去吧。”
阿湘如獲大赦,退了出來,找到太叔涵這裡。
阿湘躡手躡腳到了太叔涵身後,準備嚇他,
太叔涵送走南宮複後,感覺有人在身後,他轉過頭,發現是阿湘。
阿湘原本以為自己輕盈無聲,沒想到太叔涵如此敏銳,同時也被他銳利的目光嚇了一跳。
“公子,你教我寫字吧。”她軟著聲音。
太叔涵不做聲,婢女把茶放在案頭,太叔涵也隻是抬了抬手指,令她退下。
“公子不說話,是不是嗓子乾了?”阿湘機靈極了,忙把這茶,捧到太叔涵麵前:“公子潤一潤嗓子。”
太叔涵不接,拿起了書。
“公子肩膀酸了,我替公子敲一敲。”阿湘放下茶,繞到太叔涵身後,兩隻小拳頭在他肩頭時輕時重地敲,她不敲倒罷了,越敲太叔涵肩膀繃得越緊。
太叔涵沉默片刻,低聲說:“你去研墨。”
待研好墨潤筆,她站在案前提起筆,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見一大團墨跡落在了紙上,急的叫道:“哎呀,壞了。”
太叔涵無奈,不覺從後麵將阿湘擁在懷裡,握住她的手,問:“寫什麼字?”
阿湘一高興就忍不住要跳,鬢發在太叔涵胸前蹭了蹭,她說:“寫我的名字,阿湘。”
“好。”太叔涵握著她的手,腕子微沉,橫撇豎捺,他專注地書寫著阿湘的名字,筆觸流暢而有力,
阿湘突然轉頭,太叔涵也正好側目,無意間靠近,唇間輕輕觸碰,這一刹那,世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一刻他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太叔涵感到自己的臉頰發燙,他試圖掩飾自己,心中卻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阿湘看著太叔涵的模樣,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刻,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如此近,仿佛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阿湘率先打破了這寂靜的瞬間,道,“呀!你臉好紅呀,”阿湘的聲音又甜又糯。
太叔涵烏黑的眸子看著她,他一隻手指抵在她前額上,將阿湘推開。
阿湘感受到太叔涵手指的觸碰,心中湧動著一種奇妙的觸動。
“三更半夜,誰讓你進來的?”太叔涵突然道:“你還沒嫁給我呢。”
阿湘的眼睛倏的睜大了,“誰要嫁給你?”她嘴一撇,噔噔噔走了
太叔涵為南宮複離彆的宴席設在彆院。
阿湘往唇上塗了薄薄的口脂,折一朵山茶花彆在鬢邊,向銅鏡裡拋了幾個媚眼,又被鏡裡的倩影如數奉還。
孤芳自賞沒什麼趣味,她兩道眉毛耷拉下來,轉過身趴在窗口,手指輕輕將窗扇推開一道縫隙,往亮如白晝的宴席裡張望。
賓客們魚貫而入,在堂前互相作揖見禮。
有道白影往外來了,阿湘認出是太叔涵,她輕聲喚道:“太叔涵!”
太叔涵對這宴席沒有半點興致,他從始至終就坐在角落,漠不關心看著眾人進進出出。
南宮複和他擠在一起,才說幾句話,見智空被仆人領上堂來,太叔堇立即眉飛色舞地迎上去。
“你師父來了。”南宮複捅了捅太叔涵的胳膊。
太叔涵身子一扭,背對著智空等人,專心致誌聽樂伎奏箜篌。
南宮複眼睛盯著智空等人,嘖嘖稱奇:“美人不看,樂曲不聽,偏偏要對著一個醜陋不堪的和尚互噴口水,這些人鬼迷心竅了嗎?”嘴上這麼說,卻毫不猶豫丟下太叔涵,擠進人群中,雙掌合十,像模像樣地對智空施禮,“我最近讀經,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請師傅為我解惑。”好像智空的口水是瓊甘玉露,再不肯挪動了。
智空應承著南宮複,視線往人群裡一逡,太叔涵慌忙溜走。
涼風徐徐,太叔涵腦門一清,頓時舒暢不少。
“太叔涵。”他聽見阿湘的輕喚,腦袋一轉,看見了樓上窗口探出的身影。
見太叔涵回頭,阿湘喜得往前一竄,準備翻下來,太叔涵被她的舉動嚇一跳,下意識伸出雙臂,準備接住她。
阿湘往前一躍,太叔涵穩穩地接住了她。
她輕盈的落在他懷裡,太叔涵感受她柔軟的身體和清新的香氣,心中猶不自在。
隨即感覺這樣抱著她更不自在了,手忙腳亂把她往地上一扔。
阿湘捂著被摔的屁股,眼淚汪汪“不行了,屁股都碎了,你怎麼這麼狠心。”
太叔涵鎮定的看著她:“慎言,慎行,你怕是這些日子學到狗肚子裡了。”
阿湘哪知自己一言不慎,又得罪了他,拍拍屁股不裝了。
她抓著太叔涵的手,急急往前走了幾步,停在燈火朦朧的圍廊上,她張著小嘴,往宴席裡看。
今夜彆院裡所有的人都去宴席上了,她飯都沒有吃,眼巴巴往琉璃盞裡瞧,太叔涵說:“等著。”回到席上,揀了幾樣藏在袖子裡。
阿湘眼睛一亮,抓起一條熟肉放在嘴裡,嚼了嚼,咧嘴一笑,說:“你今天熏香了,袖子上的香味都沾在肉上了。
太叔涵哪想到她鼻子這麼靈,理了理袖子,他鎮定地說:“是檀香,逢十齋戒,要沐浴熏香……”
話音未落,被一塊油膩膩的肉抵在嘴上,他想說齋戒不能食葷,嘴卻不由自主張開來。
“那是誰?”一個高個子走了進來,身後侍衛成群。
阿湘好奇地看著來人。
太叔涵站起身,把阿湘拽到身後。
太子南宮璟姍姍而來。
他身側的辛原飛,仍舊穿著窄袖黑袍,像隻敏捷矯健的豹子,他的直覺也像動物般靈敏,太叔涵起身的瞬間,辛原飛也驀的看過來。
阿湘悄悄從太叔涵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卻被一把按回去。
“回你的樓上去。”太叔涵第一次這麼溫柔的說道,阿湘有點受寵若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