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今生今世 蔚空 4648 字 17天前

督軍室。

傅文賢敲門而入,對著紅木桌後的年輕男人,恭恭敬敬行了個拱手禮:“少督軍,你找我?”

霍大公子麵無表情看向他,不怒自威的一張臉,眼下看起來越發冷沉。

那雙天然帶著冷感的琥珀色眸子,上下將人打量一眼,淡聲開口:“傅文賢,你既然投誠霍家,就老老實實替我辦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和你那班兄弟。”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下,語氣變得冷硬幾分,“但若打著什麼其他小算盤,就彆怪我不客氣。我霍宗西做事風格,想來你也聽聞過。”

傅文賢還是溫和斯文的樣子,又揖了一禮,輕笑道:“大公子放心,我以前做盜匪,無非也是一腔男兒誌,無處可舒展,如今大公子對我過去既往不咎,還招攬我入麾下,我自是願意為大公子肝腦塗地。”

宗西哂笑一聲:“肝腦塗地?你還真是巧言令色。”

傅文賢麵不改色:“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

宗西知道他這種人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也不與他繼續爭辯,隻擺擺手:“我不用你肝腦塗地,隻要你老老實實做事,不該肖想的彆肖想。你的才能自然會有用武之地。”頓了下,又似輕描淡寫道,“你剛入督軍署,軍事課就不用上了,晚上你要是太閒,我會安排人先教你學軍規。”

傅文賢一愣,繼而又笑著拱手:“謹遵大公子安排。”

宗西瞥他一眼:“穿了軍裝就行軍禮”頓了下,又譏誚道,“一個土匪,非得裝作書生,你這才能倒是適合去戲台子上演戲。”

傅文賢勾唇一笑,也不在意他語中的嘲諷,隻從善如流行了個軍禮。

*

攸寧第二次來上課,發覺傅文賢不在,打聽之後說是去被安排學軍規了,也就沒在意,依舊認認真真聽課。

薛槐與霍大公子所預想的三分鐘熱度,在第三個禮拜來臨時,都還見從她身上褪去,反倒越發起勁兒。

這日放學,攸寧照舊挎著書包,坐上接自己的小汽車,興致勃勃準備去督軍署上課,保鏢卻告訴她:“六小姐,大公子交代,今晚的軍事課取消了,讓我直接送你回家。”

“為什麼?”攸寧疑惑。

保鏢道:“今日林參謀長帶薛參謀他們去大營視察,回來半路上,遇到刺客,薛參謀受了傷,這會兒正在醫院呢。”

“什麼?”攸寧大驚失色,“薛參謀受傷了,嚴重嗎?”

“應該不嚴重,隻是這禮拜的課可能得停了。”

攸寧還是不放心,急急道:“他在哪家醫院,快帶我去!”

“這……”保鏢猶豫,“可是大公子交代,讓我送你直接回家。”

攸寧小臉一沉:“我是你們小姐,不是被你們看管的犯人,讓你去就去!”

保鏢哪敢再反對,給汽車夫說了醫院名字,載著霍家這活祖宗直奔目的地。

*

醫院病房。

薛槐靠坐在病床,額頭綁著一圈紗布,嘴角旁一道血痕,已然還有些紅腫。

病床旁邊坐著林顯龍林蒼父子。

“茂青,今日多虧你反應快,不然我和林蒼的命,隻怕就交代在路上了。”說著又拍拍旁邊還一副驚魂未定模樣的兒子,“阿蒼,還嚇著呢!”

林蒼終於回神,臉上浮上一抹羞愧之色,起身朝薛槐一本正經拱手道:“多謝薛參謀今日救命之恩!”

今天發生的事,讓他一顆心,到現在還沒能平緩下來,光是回想,都心有餘悸。

傍晚從西郊大營回城,一輛馬忽然車從路邊竄出來,撞到他們乘坐的小汽車大。

原本以為隻是尋常事故,哪曉得剛打開車門下來車,便有子彈從旁邊灌木叢中射出。

第一顆子彈恰好從他身側擦過,砰的一聲射在車身。

雖是行伍世家出身,身上也總揣著槍,可這卻是他第一次直麵子彈。

他當即嚇得癱軟在地,完全忘了該怎麼反應,甚至還比不上他年近半百的爹。

腦袋一片空白,連他爹呼喚他的名字,他都聽不見。

幸而在下一顆子彈射過來時,他整個人驀地被人抱住,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

救他的人自然就是薛槐。

而他也眼睜睜看著那顆原本要打在自己身上的子彈,從薛槐額角堪堪擦過。

若是稍微慢哪怕一秒鐘,那子彈就直接打進了對方腦袋。換成自己,隻怕當場就會昏死過去。

但對方竟然把自己推開後,還能迅速反應過來,一槍將人斃命。

這場驚魂變故,前後不足十幾秒。

等到他爹來喚他,他才從巨大的驚懼中回過神,意識到他們是遇到了刺客。

若是先前因為攸寧的關係,他對薛槐還有難一點難以啟齒的嫉妒心理,今天這件事,則讓他原本也不算多的嫉妒都變成了心服口服。

甚至還有一點點畏懼。

一個遇到子彈還臨危不亂的男人,絕非常人。

薛槐見他麵色蒼白,顯然還有些驚魂未定,輕聲道:“林參謀,我沒事的,那都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顯龍看了眼兒子,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道:“你先出去等著,我與薛槐說幾句話就來。”

林蒼忙不迭點頭,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

“茂青,要不是你,我這沒用的兒子,隻怕已經被人一槍打死了。”

薛槐笑了笑沒說什麼,隻問:“那刺客到底怎麼回事?”

林顯龍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想要我性命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說著話鋒一轉,看著對方道,“當初你被人引薦到我跟前時,我就知你非池中物。你進督軍署這三個多月的表現,證明我沒看錯人,隻是……”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一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額頭纏著紗布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想確定一下,你投身霍家麾下,當真隻是單純來謀個前程?”

薛槐神色坦然地對上他審視的目光,輕笑了笑道:“我的履曆林叔很清楚,想必還派人去我通縣老家查過。實不相瞞,我去留洋讀軍校與其說是拿的政府資助,不如說是受曾經鎮守上海的謝家二公子資助,我當年應允過,回國要為他效力。誰知世事難料,等我回來,謝家已經倒了,謝二公子也身故。我知霍謝兩家交情匪淺,謝家沒了後,曾經的勢力被瓜分,南京這邊歸了霍家,思來想去,我便來了金陵。一來確實是謀前程,二來也算未對故人食言。”

林顯龍若有所思點點頭:“我知你們那批留洋生的資金,是謝家幫忙募集,原來你與謝二公子有淵源,若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說著舒了口氣,笑道,“我剛剛的話,你彆放在心上,你也瞧見了,如今這世道不好說,當年那麼大的謝家說沒就沒,彆看霍家現在人稱金陵王,但誰知道被多少人盯著?你是我招攬進來的,自然要謹慎些。”

“嗯,我明白。”薛槐輕笑,“若不是林叔,我也進不來督軍署,更不可能這麼快就受大公子重用。”

“你受宗西重用是你本事。”說著,林顯龍又想到什麼似的,道,“對了,月底督軍生辰,雖不是什麼大壽,但我們這些身邊人也會去吃酒,屆時我帶你一起去,為你引薦一下。”

“多謝林叔。”薛槐笑道,又似想到什麼似的,隨口問,“林叔在督軍身邊已經很多年了吧?”

林顯龍笑著點頭:“那是!我與督軍在前清武備學堂上學時就認識,那時才十幾歲,霍家是世家大族,父兄皆是朝廷要員,我隻是小門小戶,但督軍卻不嫌棄我出身普通,與我交好。時局變幻,前清滅亡,從新軍到後來自立,我一直追隨著他,沒有督軍就沒有我林顯龍的今天。”

薛槐又試探問:“督軍是個什麼樣的人?”說罷,又趕緊補充一句,“茂青是不是僭越了?”

林顯龍不以為意搖搖頭,笑道:“雖然現在霍家是大公子管事,但畢竟督軍還在,你沒見過督軍,對人好奇也不奇怪。”說著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彆被外麵那些傳言嚇到,我們督軍絕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劊子手,相反,他重情重義,為人也和善,見到你這樣有才能的年輕人,必定很欣賞。”

薛槐笑了笑,沒再說話。

林顯龍站起身:“你放心養傷,在醫院裡多住兩天,就算出了院,也在家好好修養幾天再回署裡複工。授課的事,我會與大公子說,重新安排時間。”

“多謝林叔。”

兩人正說著的,外麵傳來林蒼的聲音。

“攸寧,你怎麼來了?”

“薛參謀呢?他怎麼樣?”

薛槐剛蹙起眉頭,房門便被人推開,一身褲裝的少女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攸寧,你來了!”林顯龍笑盈盈道。

攸寧注意力全在床上的薛槐身上,看也沒對他看一眼,隻敷衍地叫了聲林叔,便直直朝床邊走來,又猛得抓住薛槐的手臂,盯著他頭上的紗布,皺眉問道:“薛參謀,你怎麼樣?”

旁邊的林顯龍見狀,顯然有些愕然,而薛槐也不動聲色抽出了手臂,輕笑了笑道:“六小姐我沒事,您不用擔心。”

林顯龍輕咳一聲:“茂青,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需要隨時同我說。”

“好的,謝謝林叔。”

林顯龍又看向床邊的女孩,道:“攸寧,天黑了,你也早些回去,彆讓你父兄擔心。”

“哎呀,我曉得的。”攸寧不甚在意擺擺手,“林叔,您受了驚,自己趕緊回去休息吧。”

林顯龍無奈地搖搖頭,出了門。

“你真沒事?”攸寧又看向薛槐問。

薛槐笑著點頭:“嗯,就是擦傷而已,林叔非讓我在醫院住兩天。”

攸寧將信將疑地看向他頭上的紗布,目光又落到他嘴角的傷口,下意識伸手去碰:“這裡沒擦藥嗎?”

薛槐一時不防她忽然動手動腳,雖然隻是輕輕一碰,也並不真的疼,卻還是讓他本能地嘶了一聲。

攸寧嚇得趕緊收回自己多事的爪子:“弄疼你了?我就是看傷得重不重?”

薛槐輕咳一聲,語氣有些生硬道:“隻是皮外傷,我當真沒事,這裡是醫院,不乾淨,六小姐回去吧。”

攸寧撅了撅,又擺出慣常的任性模樣:“我來看你,你卻趕我走,好心當成驢肝肺!”

薛槐有些無奈地放緩語氣:“六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確實無礙,天色又已晚,六小姐在外麵,恐怕家人會擔心。”

攸寧又上下打量他一眼,確定他沒有大礙,這才不情不願站直身身子:“行吧,回頭我再來看你。”

薛槐輕笑了笑:“不用了六小姐,我真沒事,明日應該就能出院了。”

攸寧撇撇嘴:“你不是說林叔讓你在醫院住兩天麼?作何明日就出院?頭上還裹著紗布呢,這麼大個人,真是一點不知輕重。明天不許出院,我放了學再來看你。”

說著也不給對方再反對的機會,已經施施然離去。

薛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