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西自然沒將他的話當做一回事。
回到督軍署,攸寧要去看傅文賢,被宗西毫不留情塞回車內,讓司機送她回了家。
傅文賢是過江龍的事,在霍家傳開後,霍老督軍想到小女兒一大早跑去碼頭送匪首,頓時心有餘悸,大發雷霆。這回倒是沒再禁攸寧的足,隻勒令她老老實實上學,派人早上送晚上接,兩點一線,連督軍署都不讓再去。
攸寧一直憋到了禮拜天,學校放假,才在早上堵到了去署裡的大哥。
“你就不能老實在家待一陣子?”
“我……就是想看一眼傅文賢。”
宗西冷笑一聲:“你還嫌被他騙得不夠?”
“他能騙過我說明有本事,這才是過江龍嘛!而且他一沒騙我財兒沒騙我色,我有什麼在意的?”
“你……”宗西被噎了下,抬手朝他虛指了指,到底是認輸:“行行行,趕緊跟我上車。”
攸寧老老實實鑽進車內。
宗西隨後坐進去,上下打量她一眼:“去看個被關押的匪首,還要穿裙子?”
攸寧昂頭道:“我隨便穿的。”
宗西冷哼一聲。
車子啟動,攸寧又試探問:“薛參謀今日在吧?”
宗西不甚在意點頭:“嗯,傅文賢的事還未完全了結,他最近都沒休假。”
“哦。”攸寧笑著點頭。
宗西猛得抬頭瞥他一眼,她趕緊收回了嘴角笑意,佯裝雲淡風輕看向窗外。
宗西想了想道:“不出意外,傅文賢會留在我手下。不過,你以後離他遠點。”
“為什麼啊?”
“他這種人花招多,我怕你被她騙了。”
攸寧撇撇嘴:“我哪裡那麼容易被騙?”
“是麼?”宗西似笑非笑道。
攸寧嗤了聲,以表抗議。
但隨機又看著窗外,賊兮兮地笑了笑。
到了署裡,宗西去忙,讓秦澤帶攸寧去見關押在審訊室的傅文賢。
“傅先生——”
看守的衛兵一打開門,攸寧就推開秦澤,自己先跑了進去。
秦澤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示意衛兵好好看著,自己去忙了。
戴著手腳鐐銬的傅文賢,閉眼靠在椅子上,看不出是睡了還是醒著。
不過聽到攸寧的聲音,他便立刻睜開了眼睛,將身體稍稍坐直。
攸寧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發覺他除了神色憔悴,身上並無什麼傷痕,卻還是不放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傅文賢微微一怔,似是有些意外,半晌,才勾了下嘴角,輕笑道:“嗯,沒事,霍大公子沒對我用刑。”
攸寧拍拍胸口:“那就好。”
傅文賢看向她:“霍小姐,我騙了你,你怎麼不生氣?還關心我有沒有事?”
攸寧擺擺手,不甚在意道:“你又沒殺人放火,還一直在教堂照顧那些孤兒,說明你秉性不壞,若是放在古代,那就是正兒八百的豪俠。”
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房子,實在不好受,傅文賢卻在這一刻,真心實意笑出來:“霍小姐過譽了,我就是個盜賊匪首,豪俠二字實在擔當不起。倒是霍小姐爽朗赤誠,傅某自愧不如。”
攸寧嘻嘻笑道:“我這個人是還不錯啦,所以你要是留在我大哥手下,以後可不許再騙我。”
傅文賢稍稍正色:“嗯,我定然不會再欺騙霍小姐。”
攸寧爽快道:“我相信你。”
話音剛落,彆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笑。
攸寧轉頭,卻見是薛槐依靠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
對方依舊是一身戎裝,雖然是個略顯慵懶的站姿,卻依舊玉樹臨風,豐神俊朗。
攸寧下意識抬手理了下自己的短發,大聲道:“薛參謀,好久不見!”
薛槐淡聲道:“嗯,六小姐,好久不見。”一邊往裡走一邊隨口道,“男人的話可不能隨便輕信。”
攸寧愣了下,反應過來,問道:“薛參謀是說傅先生嗎?”
薛槐不置可否,隻走過來,將手中的粥和饅頭放在傅文賢麵前的桌上,道:“傅先生,吃早飯。”
傅文賢看向麵前的早飯,輕笑道:“六小姐,薛參謀說得沒錯,男人的話不要隨便輕信。我是匪首,自然是信不得。不過……有些人看著光明磊落剛正不阿,可能也不能信。”
薛槐聞言,輕描淡寫挑眉看了對方一眼。
攸寧則是隻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道:“我又不是傻子,什麼人能信什麼人不能信,能分得清的。”
“但願吧。”傅文賢搖頭歎息一聲,又聊起眼皮對上薛槐那雙冷峻的雙眸,“對了,薛參謀,我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完畢,要怎麼處理我,能否給我個準信?你們對我要殺要剮我都接受,但還請對我那幫兄弟手下留情。”
薛槐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還未說話,攸寧已經湊過來道:“放心吧傅先生,我大哥很惜才的,絕不會殺了你。你看……”說著他拍拍薛槐的手臂,“薛參謀進署裡才三個月,就因為表現出色,已經官升一級。”
傅文賢看了看她,又看向薛槐,笑說:“薛參謀確實有本事,這回我落在你手裡,心服口服。六小姐想必也對他的才能很欣賞!”
攸寧小雞啄米般點頭:“那是自然。”
薛槐輕笑:“傅先生的讚譽,薛某擔當不起。”頓了下,又道,“怎麼處理,是少督軍決定,不過我會儘量替你爭取。”
“我也會我也會!”攸寧附和道。
傅文賢在兩人身上掃過一眼:“那就多謝二位了。”
薛槐淡聲道:“你吃飯吧。”
他轉身要走,攸寧趕緊跟上。
薛槐轉頭看她一眼:“你不與傅先生說話了?”
“那個……他吃飯,我就不打擾了。”
薛槐沒再說什麼。
兩人走出審訊室,衛兵趕緊將門闔上。
攸寧跟著薛槐踏上樓梯,對方依舊是彬彬有禮,卻又冷淡疏離的模樣。
攸寧心中有些不爽,在她看來,兩人共同經曆了這樁大事,關係怎麼都該與以往不同,對方待自己卻依舊與從前一樣。
甚至都比不上傅文賢!
她也不顧自己還穿著裙子,大步走上前,故意撞了下對方。
薛槐退開一步,為她讓開路:“六小姐,您請!”
攸寧走上兩個台階,自上而下瞪向他,沒好氣道:“薛參謀,你難道就沒有話同我說嗎?”
薛槐對上少女那雙黑亮的眸子,微微一愣,猶疑問道:“六小姐,我需要……說什麼嗎?”
攸寧一時噎住,支支吾吾半晌,才又梗著脖子道:“傅文賢的事,你難道不該跟我說清楚嗎?”說著,又點了下頭,“沒錯,你去好好與我把傅文賢的事說清楚。”
薛槐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點頭道:“還有半個鐘頭,我們參謀處就要開會,我得做準備。六小姐想聽傅文賢的事,我眼下隻能簡單與你說一點。”
“那就能說多少是多少。”
兩人來到參謀室。
林蒼見到攸寧,熱情打招呼:“攸寧,怎麼最近都沒來署裡?”
“哎,要上學呢,哪能天天來!”
林蒼從抽屜裡拿了一包點心,殷勤道:“攸寧,來吃點心!”
攸寧看也沒看他:“不用了,我來聽薛參謀給我講傅文賢的事。”
薛槐走到辦公桌前,將自己的椅子拉出來:“六小姐,請坐!”
“你自己坐。”攸寧擺擺手,說著從旁邊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在他身旁。
然後單手托腮靠在桌邊,雙眸定定看著他,等他繼續說話。
桌子隻有這麼大,她這姿勢,自然就與坐在正中的薛槐靠得很近。
薛槐低頭從抽屜拿筆錄本,隻覺得女孩溫熱的呼吸就在自己耳側。他餘光瞥了旁邊的人一眼,對方顯然對這樣不合時宜的距離渾然不覺。
薛槐拿出本子,輕咳一聲,伸手挪動了下椅子,讓兩人稍稍隔遠了一點。
“六小姐,傅文賢的筆錄都在這裡,你可以先看一下,有什麼不清楚的,我再給你解釋。”
“這麼多?”攸寧伸手拿過本子隨意翻了翻,又放在他麵前:“你先跟我簡單說一下,等你去開會,我再慢慢看。”
說著,隨手將椅子拖了下,又朝對方靠近了些,繼續拖著腮,好整以暇看著對方。
女孩發間的馨香再次撲麵而來,薛槐喉嚨滑動了下,有些乾澀地開口:“那我就先簡單給你說說傅文賢的身世背景吧。”
“嗯。”攸寧用力點頭,雙眼繼續定定望著他。
因為自認是在和對方聊正事,便覺得這樣的打量理所應當,自然也就沒有了先前總是莫名生出來的害羞。
“傅文賢乃皖南人,今年二十二周歲,家中原本是當地富商,八年前兩支部隊搶地盤,家中遭難,一家幾十口人隻剩下他和從小在他家長大的家丁趙大勇。之後,兩人在江北一帶討生活,前幾年賺了些錢,直到四年前,遇到一幫江匪,一船貨全被搶了去。他因氣不過,想辦法找到那幫江匪老巢……”
攸寧聽著這磁性低沉的聲音,看著對方英俊的側臉。
原來薛參謀不僅生得好看,聲音也這般好聽,連睫毛都好像比彆人長。
她覺得自己手有點發癢,很想伸手去摸摸。
薛槐本是打算言簡意賅說完,將人打發走。但對方明顯聽得心不在焉,那雙盯著自己的目光,又太過肆無忌憚,實在是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他到底沒忍住,忽然停下,啪的一聲合上本子,轉頭麵無表情對上攸寧那雙黑沉沉的雙眼。
“六小姐,你有在認真聽嗎?”
攸寧正沉浸在神遊中,忽然被打斷,先是無辜地眨眨眼睛,又趕緊點頭:“在聽啊,你說傅文賢找到江匪老巢,是不是他把那夥江匪一鍋端掉,搶回了自己的貨物,但從此自己走上了盜匪之路?然後就有了臥龍幫和過江龍。”說著又感慨道,“想想他原本是一個徽商富家公子,沒想到最終淪落成為匪首。說起來也不怪他,要怪就怪世道。”
薛槐聽著她的話,心中不禁有些愕然。
原來對方一直看著自己,隻是因為在認真聽自己講話?
就像上學時,認真聽課的學生,總免不了要盯著老師一樣。
原來是自己多心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嗯,差不多就是這樣,詳細的都在本子上,六小姐要是感興趣,可以自己看,我要準備開會的東西了。”
“好好好,你忙工作,我自己看。”攸寧難得好說話,抓過本子,拖著椅子往後退開半米。
然後低頭開始翻閱筆錄本。
呼——
她暗暗舒了口氣。
剛剛薛槐忽然問她有沒有在認真聽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一直盯著對方的臉看,甚至還想去摸對方的睫毛,心思根本沒在他說什麼上。
好在她慣來會一心幾用,雖然沒認真聽,對方那些話也進了耳朵。
思及此,她悄咪咪抬頭,朝人看了眼,見對方似乎要轉頭看過來,又趕緊心虛地埋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