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一張臉靠近,女孩馨香氣息撲麵而來,薛槐下意識退開一些,拳頭抵在鼻下,輕咳一聲。
而攸寧則很快被宗西往後拉開,厲聲道:“好好坐著!”
攸寧撇撇嘴,不滿嘟囔:“大哥,你屁事真多!”
“你……”宗西成功噎了下。
霍大公子少年老成威嚴頗甚,無論是署裡還是霍家,從來沒人敢這麼對他說話。唯獨六小姐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看到大公子吃癟,正啟動車子的汽車夫,沒忍住低笑出聲。
但看到後視鏡那張冷臉,又趕緊斂笑,老實開車。
宗西深呼吸一口氣,忍住罵人的衝動,隻板著臉斥責道:“女孩子說話怎麼這麼不文雅?”
攸寧不怕死地道:“還不是受你這個丘八的影響。”見對方當真要動氣,才趕緊握住他手臂撒嬌轉移話題,“好啦大哥,我錯了,我們還是好好聽薛參謀說。”
宗西麵色稍霽:“薛參謀,你繼續。”
薛槐放下手,不著痕跡掃了眼後排的兄妹倆,道:“我雖然來金陵不久,卻也聽聞過的臥龍幫與過江龍的大名,過去三年在江北一帶作案數起,金陵不少富戶都被盜過。但我們抓到的那夥人,除了趙大勇,本質都是地痞流氓,總覺得光憑這夥人根本辦不出那些案子。”說到這裡,他看向攸寧,“但因為口供看不出漏洞,我原本也沒太在意,還是那日六小姐來參謀室,掃了幾眼我正在整理的筆錄,說好幾起案子都用上了孫子兵法,看不出趙大勇有這腦子。我這才留了心,懷疑還有漏網之魚,而且是大魚。”
攸寧見他說到自己時,目光也朝自己看過來,心中莫名有些羞赧,繼而又得意地揚起下巴,轉頭朝宗西道:“聽見了吧?大哥!”
宗西斜乜她一眼,沉吟片刻,問薛槐:“你是怎麼懷疑到傅文賢頭上的?”
“是大公子讓我和秦副官去教堂調查,搜到的那張地圖。趙大勇說上麵標注的字是他的,但圖是請人畫的。問他請的誰?他說不記得了,在外麵隨便找的個讀書人。但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隨便找人?而且隨便找到的人怎麼可能畫出這麼精細的圖?我思來想去,不太可能,而他們最近接觸到的讀書人隻有傅文賢,便讓人截了傅文賢回給神父的信。”
說著,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箋遞給對方。
宗西接過打開,攸寧趕緊好奇湊過來。
是一封字跡飄逸的英文信。
宗西頭也不抬問道:“這能看出來什麼?”
薛槐還未回答,攸寧已經咋咋呼呼插話:“哎呀我知道,你看他這個英文字的筆畫,一看就是有繪畫功底的。”
薛槐笑著點頭:“嗯,六小姐說得對。”
攸寧見自己的說法被認可,愈發得意,嘴角隻差翹到太陽穴。
薛槐繼續道:“當然,這個作為證據也確實是牽強附會,直到昨日,六小姐說傅先生今早離開。而我前天路過教堂問過他,還不確定什麼時候走,我就覺得愈發不對勁,為了證實我的猜測,我便答應了與六小姐一起來送他,然後故意穿著軍裝。傅文賢倒是沒什麼破綻,但那艘船上的船工看到我,神色明顯不對勁。我支開六小姐,借口上船,發覺他們貨物裡藏著東西,但他們的船已經要開,已經來不及檢查,隻能賭一把,拿槍劫持了傅文賢。”說著攤攤手,“然後……那些船員就掏槍了。”
宗西點點頭,輕笑道:“也就是說,其實一路來你都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全靠猜測,你也並不知道器械局昨晚被盜,最後是全憑賭這一把,才讓他們敗露。”
薛槐無奈地笑了笑:“是啊,我也是讓他們打開箱子,才知道器械局被盜,現在想來,真是心有餘悸。若是遲一步,這批軍火就被神不知鬼不覺運出了金陵。”
“嗯,你這一把賭得很妙,而且還賭了我會及時趕到對吧?”宗西頗為讚許地點頭,“隻是,你怎麼就確定你讓衛兵給我傳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就會帶人趕來?若我沒來,你又打算怎麼辦?剛剛那船可是已經離開碼頭了。”
早上,薛槐離開督軍署時,交代值守的衛兵,在他離開後,務必轉達大公子,傅文賢才是過江龍,讓他趕緊帶人去碼頭抓人。
沒有任何說明,隻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便讓霍宗西帶兵去碼頭,聽起來確實有些荒唐。
薛槐坦然地看向對方:“我沒想過。”
宗西挑眉:“嗯?”
薛槐看了眼攸寧:“因為六小姐在,大公子肯定會來。”
宗西先是一愣,繼而又輕嗤出聲,轉頭看向一臉得意的攸寧,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朝薛槐道:“你以為我及時趕來是因為這傻丫頭?我是因為衛兵剛來替你傳話,就接到器械局打來的電話,說那兩箱軍火丟了。”
薛槐但笑不語。
攸寧捂住額頭:“我怎麼傻了?要不是我,那兩箱軍火都已經出金陵了,你們也抓不到真正的過江龍。”說著忽然又兩眼放光,感歎道,“我就說過江龍本事那麼大,怎麼可能是趙大勇那種莽夫?原來竟是傅先生。果然有勇有謀,名不虛傳。”
宗西徹底被她氣笑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還說自己不傻!”
攸寧嘖了聲:“雖然我沒識破傅先生的真麵目,但我欣賞這個人,樂意與他結交,說明我慧眼識珠。”
宗西還想斥她,薛槐輕笑開口:“這回確實是多虧了六小姐,從一開始她在傅文賢衣服上寫摩爾斯密碼求救,六小姐就將這個人引入了我們視線,我才會注意到他。”
“就是!”攸寧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是我和薛參謀的配合,才識破過江龍的詭計。”
說著看向薛槐,朝他擠眉弄眼,示意她認可自己這句話。
薛槐輕笑,從善如流點頭:“嗯,沒錯,所以我才說這回多虧了六小姐。”
原本攸寧是想趁機駁回大哥“傻丫頭”這三個字,然而看到薛槐那原本不苟言笑的臉,此時麵帶微笑看著自己。她忽然又為自己的居功而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一熱,趕緊欲蓋彌彰般轉過頭,避開對方目光,支支吾吾道:“大哥,薛參謀太謙虛了,這其實都是他的功勞,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宗西斜睨向她,見她忽然扭扭捏捏的樣子,先是蹙了蹙眉頭,繼而又好笑道:“你還知道是人家薛參謀的功勞。”
“我當然知道。”
宗西:“要是今日沒薛參謀跟來,你指不定都被傅文賢拐上船離開金陵了。”
攸寧又不高興了:“怎麼可能?”
宗西隨手扯了下她褂子的袖口,譏誚道:“這套襖裙,你上學都不願意穿,今日為了送個匪首,還專程穿上。要是傅文賢花言巧語幾句話,邀請你去上海玩,你能保證你不會上船?”
“我當然不會,我是跟薛參謀一塊來的。而且我又不是為了傅先生穿的裙子。”
“那是為誰?”
“我……”攸寧心虛地瞥了眼薛槐,“我就是今天想穿了。”
宗西嗤了聲,顯然對此不以為然。
攸寧也哼了聲:“你不信算了,反正我不是因為要送傅先生穿的,我就是忽然覺得我穿這個很合適。”
宗西還沒開口,前麵的薛槐輕描淡寫插了一句:“嗯,六小姐本來就是學生,穿這身學生製服確實很合適。”
原本差點要和大哥急赤白臉的攸寧聞言,聞言頓時又眉開眼笑:“你看,薛參謀都這麼說。”
“行了,誰管你穿什麼衣服。”宗西淡聲道,說著又戳了戳她的腦門,“我是提醒你,以後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在薛槐麵前,被大哥連戳了幾次腦袋,攸寧隻覺得相當沒麵子,捂著腦袋不滿地哼了聲,朝車窗邊挪了挪,不想再理對方。
宗西也沒再管她,隻對薛槐道:“薛參謀,你這回立下大功,想要什麼獎賞儘管提。”
薛槐道:“大公子過譽了,這案子大公子一直交給我跟進,搗毀臥龍幫抓獲過江龍,本就是我分內工作。”頓了下,又補充道,“反倒是先前因為辦事不夠謹慎,中了他們的計,抓錯了人,讓器械局那邊放鬆警惕,差點讓他們得逞。算起來,如今不過是將功補過。”
宗西聞言朗聲大笑:“你要這麼說,似乎也沒錯。”
“什麼沒錯?”攸寧不乾了,“之前你們把李鬼當李逵,難不成還能怪在薛參謀一個人頭上?再說,薛參謀還救了我呢!”
宗西道:“你也知道是李鬼當李逵,這意味著從頭到尾都是傅文賢做的局,讓我們以為過江龍真的被抓,放鬆警惕,等時機成熟,再盜走軍火,逃之夭夭。你那晚就算沒發出求救信息,他也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們的人發現你在教堂,你的那點小聰明和薛參謀的機警,反倒給他省了事。”
不用宗西說,既然都知道傅文賢是過江龍,攸寧自然也早想通來龍去脈。
隻是一來,那晚薛槐對自己的“英雄救美”,兩人的默契,忽然就全部被抹殺,她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反正是薛參謀救了我幾次。”
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宗西最開始那回,冷下臉斥道:“你還好意思提?上回輕信那兩個假學生,這回又輕信個真匪首,你是得好好感謝薛參謀,要不是他,你早被人賣了!”
攸寧這回倒是不生氣了,反倒是嘴角一彎,先是看了眼薛槐,又笑眯眯問宗西:“大哥,那你說我要怎麼感謝薛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