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薑曦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她夢中也曾見過幾次皇宮,對於禦前侍奉的人也有些印象。

而這位,雖當初不過是夢中在那位聖上身邊匆匆一瞥,可如今見到活人,薑曦一時也覺得……十分神奇。

可,如今見這兩位公公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模樣,她那夢裡沒有另一位的影子,實在有些奇怪。

隻不過,夢裡無論是侯府的嬤嬤,還是那位‘夫君’都不止一次的叮囑過,這太監都是沒了根的東西,最是喜怒無常,宮裡行走能不與太監打交道,便不打。

這會兒,薑曦那雙澄澈清亮的鳳眼看向秋蓬,秋蓬雖是笑著,可是眼中卻不見笑意,一種不易察覺的威壓如浸了水的棉花般壓過來,一旁奉茶的小太監的腿肚子都忍不住哆嗦了兩下。

“當然作數,公公且放心便是,民女再膽大包天,也不敢拿聖上的事玩笑。”

薑曦這話一出,秋蓬卻並未打住,反而故意帶著些為難的意思:

“果真嗎?小娘子方才怕是早就認出我二人,這才有方才那番言辭吧?”

言下之意,便是薑曦與霍雲程並無分彆,就連方才對薑曦略有欣賞的春鴻這會兒也不由得一頓。

薑曦聽了秋蓬的話,隻是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

“公公說的,對也不對,民女方才所言,句句發自肺腑,那霍雲程還不值得我說謊。

至於兩位公公的身份,民女不敢隱瞞,民女家中世代行醫,民女耳濡目染,略有些眼力。”

“何以為證?”

秋蓬隻審視的看著薑曦,這姑娘的性子不錯,可……就怕她是有心人安排來的。

薑曦沉思片刻,倒是大膽打量了二人片刻,隨後這才開口道:

“旁的不好說,隻是這位公公眼眶的黑斑怕是近些日子才顯現吧?”

薑曦這話一出,秋蓬看了一眼春鴻,沒有吱聲,春鴻更是不由得撫上眼眶,半晌,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這些禦前侍奉的人,用這張臉代替聖上見人,自也十分看重。

此前,他以脂粉掩飾,卻沒想到這黑斑越來越明顯,眼看著都要遮掩不住了,故而這一次他才請命出宮尋美,也是想要求得麵容無損之法。

“聽你的意思,你知道咱家這穢處的緣由?”

春鴻還沒有激動,秋蓬便已經先替緊張起來,這會兒秋蓬不由得握緊了掌心:

“你且道來,若是真有法子,你既入宮,咱家必會好生關照你。”

秋蓬雖語氣冷淡,可他看著聖上長大的情分,絕非尋常人可比,這話便是說與如今宮裡的娘娘聽,隻怕也能讓不少妃嬪欣喜若狂。

薑曦並不知內情,隻搖了搖頭:

“公公不必如此,便是公公不提,民女也是要告訴這位公公的,隻當是民女謝過方才這位公公的茶點了。”

春鴻聞言,也不由莞爾,他撫了撫袖口,看向秋蓬挑了挑眉:

“下回可不能說我愛做好人了啊,這好人,還是有好報的。”

秋蓬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而薑曦這會兒卻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太監,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秋蓬聞弦聲而知雅意,立刻讓所有人避退,隨後,薑曦這才看向春鴻:

“若是民女未曾看錯,這位公公怕是中了毒。”

“什麼?!”

秋蓬直接拍案而起,瞋目切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秋蓬看了一眼薑曦,冷靜下來,重新坐了回去,春鴻呆了片刻,這才喃喃道:

“中毒嗎?”

薑曦點了點頭:

“公公眼眶處的黑斑應是在日日擴大,看這大小,怕是有半月了,不出兩月,隻怕要接連成片。”

薑曦這話一出,春鴻坐直了身子,聲音帶著一絲輕顫:

“那依小娘子之見,我這毒……能解嗎?”

“毒好解,不過若是不能及時查出下毒之人,即便公公解了毒,若複中毒,屆時正是體虛之際,隻怕……要一命嗚呼了。”

宮裡雖然講究避諱,可如今在民間,況且是在一位醫者的麵前,春鴻心緒如麻,秋蓬倒是很快鎮定下來:

“你方才讓其他人退去,你懷疑他們中有人下毒?”

“兩位公公看著關係甚篤,總不會吃兩鍋飯吧?”

薑曦微微一笑,隨後看向春鴻,認真道:

“公公不若想想,公公有什麼吃食與其他人不同的吧。”

“你為何不懷疑是其他物件所致?”

秋蓬追問著,薑曦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秋蓬:

“這,總不能是有人要對聖上……況且,若是如此,豈不是容易被人查出來?

這位公公的麵相上看,他這毒下的極輕,若非如今已有征兆顯現,便是我也是看不出來的。”

秋蓬聽罷,終於不語,顯示是信了薑曦的話,片刻後,春鴻這才顫聲道:

“我,早年間受了寒氣,日日要喝一碗驅寒湯才能睡的踏實,這湯……一直是小方子給我煮的。”

春鴻說罷,原本鎮定的麵色上難得生出了幾分茫然與無措,秋蓬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春鴻,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這小方子,是春鴻唯一的徒弟。

他們這些太監,手底下多有幾個徒弟,一來是防著自己位置不穩,隨隨便便被徒弟替了,二來,也是能多些人手使喚。

可春鴻心軟,被小方子哭了幾句,就隻他一個徒弟了,若是春鴻真的不在,憑他學師父的本事和人脈,說不定還真讓他上來了。

秋蓬心思千回百轉,但麵上不顯,隻是對薑曦的語氣多了幾分真誠:

“多謝小娘子,小娘子大義,今日之恩我二人必當銘記在心。至於這應選,小娘子若是無意……”

“公公,我說了,霍雲程並不值得我說謊,我是真心要入宮的。”

秋蓬袖中的手顫了顫,半晌,點了點頭:

“那便依小娘子所言,我二人會在此地停留五日,五日後我們來接小娘子。”

薑曦起身福了福身,秋蓬和春鴻忙站起來,避了過去,世人都道他們喜怒無常,陰險狡詐,可他們也記恩!

三人就此告彆,幾個小太監忙忙碌碌的將桌椅撤走,薑曦這會兒也回到了家中。

林良玉正在繡房裡繡著一副縣令夫人要送給知府夫人壽辰的觀音像,見到薑曦回來,她忙放下了針線:

“曦兒,來娘這裡。”

薑曦走過去,坐在林良玉的身邊,輕輕依偎在娘的懷裡,呼吸著娘那帶著淡淡藥香的氣息,薑曦久久都不願意起來。

林良玉也沒有催促,隻是一下一下的摸著薑曦的頭發,半晌,林良玉這才道:

“曦兒,你……是不是想入宮?”

薑曦原本愜意闔上的眸子睜開,看著娘眼中含著的水光,她忙坐了起來,沉默片刻,語氣堅定道:

“對,娘,我要入宮。”

林良玉眼中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看著女兒日益濃豔的容顏,泣不成聲:

“可那入宮,哪裡是什麼好事?都是爹娘無用,這才,這才讓我兒受苦!”

林良玉掩麵痛哭,薑曦心裡也是一抽一抽的疼,她緊緊抱住娘親:

“娘,今日連霍家都敢來讓我做妾,明日又會是誰?花鳥使一來,連尋常力夫都炙手可熱,可是女兒不願!”

她從五歲起,便入夢過了半生。

她薑曦,天生不凡,絕不止步於此!

林良玉哭了一陣,她擦乾了眼淚,握著女兒細嫩的雙手,這是她用了無數心血,草藥脂膏才養出來的嬌嫩,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繡娘也能較量一番。

難道,她真要看著女兒將來嫁入尋常之家,洗衣做飯,磨滅此刻所有的靈氣?

“來,再繡一遍娘教你的針法,再繡,最後一遍。”

林良玉的聲音已然有些哽咽,薑曦默了默,隨後捏起針線,林氏獨門的三十六道繡法,斜發繡,劈絲繡,連覆繡……

薑曦一樣一樣的繡過,天光也漸漸變暗,林良玉一直陪在薑曦的身邊,看著薑曦那青出於藍的繡法,林良玉又驕傲又心疼:

“自今日起,我兒出師了。”

林良玉的聲音很輕,隨後她丟下所有克製,將薑曦緊緊的抱在懷裡。

“我的兒啊……”

薑曦這時才覺得遲來的悲傷正一點一點的將自己淹沒,淚水一滴一滴無聲落在娘親的肩上。

可是,她彆無選擇。

那是侯府,天底下唯有皇權能與之抗衡的地方。

“娘……”

薑曦啞了聲音,林良玉隻將女兒抱的更緊,仿佛這樣子便不會母女分離一般。

“閨女,看爹給你帶什麼回來了!哎呦,這小東西真有勁兒啊!”

母女倆忙擦了眼淚,笑著走了出去,茯苓看到二人,連忙道:

“哇!嬸子,曦妹,是鮆魚!嬸子做的鮆魚餛飩最好吃了!”

茯苓想著,口水就忍不住要流了出來,她連忙吸溜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到,這才鬆了口氣。

林良玉這會兒也連忙上前去,將薑千裡帶回來的木盆捧了起來:

“這鮆魚這麼長,可是長生那孩子又去蒗江摸魚了?都說了蒗江浪大,那孩子怎麼一點兒也不聽話?”

“沒有沒有,長生素來聽話,這是劉漁長養的漁貓子捕的,那漁貓子被餓狠了,捕的魚都是個頭大的。”

薑千裡擺了擺手,眼神和藹的看著薑曦和茯苓兩人用手蜻蜓點水的逗弄著裡麵的鮆魚:

“月前,劉漁長的兒子發了高熱,被我救治,如今剛開春化凍,這頭一茬魚,劉漁長讓我來挑,我記著你們都喜歡這個,就都給包圓了,這回啊,咱們吃個夠!”

“爹,你最好了!”

林良玉忙帶著鮆魚去收拾做了,薑千裡這時又和薑曦說起今日醫館的事兒。

“……要不是今個是曦兒你跟你娘學刺繡的日子,我高低得讓你過來瞧瞧你一直想見的呃逆之症。”

呃逆之症並不是什麼大病,隻是會一直打嗝,但是普通百姓舍不得看診,富貴人家也不願意去醫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是以薑曦雖然在醫書裡看過,卻一直沒有親眼見過。

“啊?這麼難得事兒,爹你怎麼不叫我!”

“哼,現在你這丫頭知道該把重心放在哪兒了吧?”

薑千裡故意這麼說著,可心裡彆提多可惜了,若是曦兒是個男兒,他日定然能成為當世名醫!

可惜了。

“娘說我今個都出師了。”

薑曦囫圇答了一句,隨後方才道:

“我想想,爹你應該用的是筋退點煙之法吧?真的會呃逆立消嗎?”

薑曦很是好奇,薑千裡還沒有答話,茯苓便忍不住驚歎道:

“曦妹真厲害,這我跟在薑叔身邊打下手這麼多年了,薑叔開方子的時候,我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爹出手,什麼時候有過差錯?”

薑千裡一臉得意,但隨後反應過來,他不由道:

“不過,等等,你娘怎麼會說你出師了?”

薑曦還沒有回答,林良玉便在廚房招呼道:

“吃餛飩嘍!”

鮆魚小餛飩皮韌瑩亮,微粉的肉餡裹著雪白的外衣,輕紗一般在湯水裡飄啊飄,那香味兒也一道飄到人的鼻尖,幾乎連人的魂兒都能勾了去。

薑家人熱熱鬨鬨,開開心心的吃著餛飩,而另一邊兒,春鴻秋蓬二人到了驛站落腳,沒過一刻,縣令便親自上門來見禮。

隻不過,秋蓬記掛著春鴻的毒,隨口幾句讓他尋美,便將其打發了。

等縣令離開後,二人讓其他人回避,隨後秋蓬這才看向春鴻:

“你是什麼打算?他能對你下手,下一刻,隻怕就是聖上了。”

春鴻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等聽完了秋蓬的話,春鴻立刻神色一厲:

“他敢!”

“若是沒有你,我一個人可當不了兩個人使,難保不會有晃了神的時候,到那時,即便他做了什麼,待我反應過來,隻怕也為時已晚呐!”

春鴻抿緊了唇,秋蓬看著春鴻,挑眉一笑:

“嘖,我就知道你素來優柔寡斷,心裡記掛著他當初將你從湖裡拉出來的恩情,但你可知,我和他前後腳到的。

況且,辰王爺威名赫赫,他既有立威的心思,小方子哪兒來的膽子去救人?”

秋蓬早就看小方子不順眼了,這會兒知道他有投毒的可能,更是將他一貶再貶。

“我知道了,今日一切照舊。有道是捉賊拿贓,我春鴻一輩子清清白白,沒道理讓一個欺師滅祖的東西壞了名聲!”

秋蓬見春鴻終於下定決心,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模樣:

“這才對嘛!徒弟罷了,今年進宮那二百小子裡可是有幾個生的好,又乖巧的,等回去我帶你去挑挑。”

“再說吧。”

春鴻有些疲倦,秋蓬也不再多言,二人各自分開去休息,驛站外,侍衛來回巡邏著,裡頭侍候的小太監卻犯了懶,打哈欠的打哈欠,嬉笑的嬉笑。

暮色低垂,讓人隻覺得時間仿佛變得慢悠悠起來,而在其他人未曾注意的地方,氣氛緊繃的一觸即發。

而偌大的廚房內,唯獨一個人影,正在殷勤的煮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