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公主應未眠 蘇幕幕 4243 字 3個月前

翌日清晨,高盛才放司妤離開,並同她交待,以後不許作這副打扮,他不喜歡。

司妤想為自己遮上最後一塊遮羞布,遲疑半晌,卻也沒能同他辯駁,最後沉默離開。

仍是穿著那身太監服,拖著無力又酸痛的身軀往高府後門走,她深深埋著頭,狼狽得像個被召進府中陪侍的妓女。

妓女尚且能光明正大,她連妓女也不如。

行至屋外幾株花樹旁,迎麵撞見一人,白麵有須,紫袍玉帶,由仆從領著往這邊來,抬眼一看,似乎是尚書令嚴淮。

嚴淮是先帝時舊臣,當時官至給事中,司妤也曾見過,如今在此地再見,既是難堪,又是尷尬,連忙垂下頭,連步子都邁得急了一些,唯恐他認出自己,恨不能化為無形,飛出院牆外。

嚴淮卻已朝她看來,再靠近幾步,神色一愣,顯然認出了她,連忙抬手欲行禮,到胸口,卻又遲疑一番,此時她已隨朱勇往這邊而來,朱勇朝他道:“嚴令君。”

嚴淮連忙退讓,避至一旁,讓他們先行。

司妤仍舊垂著頭,跟著朱勇往後門而去。

司妤能感覺到背後的人久久看著自己,隨後隱隱聽見一陣歎息聲。

她心中一怔,忍不住回過頭,就見嚴淮神色無奈又悲戚地搖搖頭,又往高盛房中而去。

似乎,他也不忍見堂堂公主,卻被召進府陪侍。

直到嚴淮背影遠去她才回頭,繼續往前去,到後門,乘上了回宮的馬車。

至宮中,漪蘭殿內已彌漫著藥味。

司妤一邊進浴房,一邊由人脫下小太監的衣服,步入浴池中,宮女已經端來了那碗藥汁。

她接過藥碗,彆無二話,一口飲儘。

這是一碗宮中秘藥,用來讓人避孕的,她從兩年前就開始服用。

如果有一日,她懷了那人的骨肉,生下他的孽種,她無法想象自己要怎麼麵對那孽種,又如何處置孽種。

所以不發生這樣的意外,是唯一的選擇。

宮女馬上遞過來飴糖,讓她含服,她搖了搖頭。

藥很苦,一口氣灌入空空如也的腹中,也很難受,幾乎要忍不住吐出來。

但她要自己記住這苦的滋味,要加劇身體上的痛楚,好讓自己時時清醒,以免有一日失去了鬥誌,忘卻不甘,真的做一個任人擺布的玩物。

皇上今年滿了十三,還有五年他才十八,如果他爭氣,是個睿智的明君,也許隻用十六歲……

到那時,皇帝親政,也許將有力量誅殺高盛這樣的佞臣。

所以,她至少還要熬三年,也許是五年……

如此想著,她問:“皇上在做什麼,知道嗎?”

如纓回道:“皇上昨夜偶感風寒,有些不適,似乎被太後娘娘接去了長樂宮。”

司妤一驚,忙問:“嚴重嗎?有沒有讓太醫看過?”

“看過,應是不嚴重,是坐著肩輿去的。”如纓說。

司妤鬆一口氣。

皇上不能出事,他是她與太後的倚仗,若皇上出事,還不知這江山會怎樣。

終究是不放心,她道:“待會兒我去長樂宮看看。”

如纓擔心:“公主不休息一會兒?”

她搖搖頭。

才經曆完昨夜,她怎麼能睡得著呢?她就盼著有點什麼事,好衝淡自己對昨夜的記憶。

待沐浴完,她就梳妝打扮,去了長樂宮太後寢殿。

皇上果然在此處,盤腿坐在榻上,正在喝湯膳,司妤向他請安。

皇上連忙叫她起身,看著她,欲言又止。

他已十三歲,知曉男女之事,卻又知道得不多,心裡知道他們這幾人的命是由姐姐的犧牲保全的,也大概知道是什麼樣的犧牲。今日一早,他就聽聞高盛竟膽大包天,叫皇姐這個長公主出宮去,皇姐又能如何,隻能出宮,到現在才歸。

他是皇帝,原本應該號令天下、給母親和姐姐無上尊榮的。

此刻他憐惜皇姐,卻不知說什麼,司妤也看出幼弟的局促,主動問他:“聽聞皇上偶感風寒,現在怎麼樣了?”

皇上回:“好多了。”

一旁太後也說:“一早咳嗽,他還坐那肩輿吹了風,好在到我這裡喝了薑湯便好多了,雞湯也是溫補之藥,再喝一碗休息兩日也就好了。”

這一邊皇上已喝完了麵前的雞湯,太後讓人送來果子給他,又給司妤送了一份。

司妤看著麵前的五色果子,卻是一口也吃不下,看看弟弟,又看看母後,終於開口道:“母後,皇上若好了許多,就讓他回未央宮讀書吧。”

太後道:“但一早已讓先生回去了。”

司妤立刻道:“就算先生回去,也可再召,先生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皇上也可自行溫書,總比在這兒好。”

太後滿臉心疼:“皇上還咳呢,讀書也不在乎這一日兩日,萬一熬壞了身子……”

“母後,我們等得,大興的江山可等不得,京中的高盛,京外的各方刺史,還有四處作亂的長生教,這些都等著皇上去收服、去平定,母後莫非想皇上做大興的亡國之君?”

太後被她這話問得陡然一震,半晌才回過神,下意識反駁道:“你這話也太不該了,這不是詛咒我大興麼,那又何至於?”

司妤深吸一口氣,無從解釋心中的難受。

怎麼會何至於,當一個小小刺史敢盤踞京城、不將皇帝放在眼裡;當叛軍打到京城,朝廷無力抵抗;當皇室的親蠶禮,連儀仗隊都湊不齊,這一切離亡國還遠麼?

這時皇上開口道:“皇姐說的是,是朕不該,朕這就回去溫書,並召先生進宮替朕講課。”

司妤欣慰地看向他:“皇上,姐姐隻是不想大興兩百年基業,毀在我們手上。”

皇上點點頭,放下果子,揭了腿上的薄毯,下榻向太後辭彆。

太後歎息一聲:“那你便去吧,晚上記得喝藥。”

“是,孩兒去了。”皇上離開長樂宮。

太後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司妤也看著。

她自然憐惜弟弟,可她也知,有些能人悍將,在治世便是能臣,在君主羸弱的亂世,那便會成為大奸臣。

譬如高盛,明裡說是護衛皇上,帶兵剿滅長生教,平定了歧州,事實也是趁機把控兵權,初入京時他尚且聽命於管洪,兩年之後的今年,京城已無人能遏製他。

誰能知道他對她的汙辱隻是猖狂忘形,還是真的已視司姓皇室如無物?

兩日後,宮中舉辦晚宴,犒賞高盛及此仗立功的涼州軍士。

犒賞得勝武將,是大興舊例,但至先帝一朝,因鮮少有勝仗,宮中已多年不曾舉辦了,如今高盛得勝,是由尚書府提議的,宮中照辦。

司妤猜測,高盛此舉,是為增加自己的榮耀與威信,同時也昭告天下,自己是天子近臣。

皇帝年幼,她與太後也會出席。

晚宴當日,司妤著五彩煙霞般的大袖披衫,梳著端莊寬廣的雲髻,遍插六對金銀鑲寶石釵子,一如往日,華美如仙娥。

她到時,武將們已坐在下方桌案旁,見她來,齊道“公主千歲”,儘管她不曾移目,卻也知道所有人都低著頭,獨有一人目光肆意看著她。

那自然是高盛。

她於皇帝寶座下首坐下,正好與高盛相對。

高盛的目光,有一種把玩與欣賞,理所當然,她本就是傾城之姿,盛妝之下,沒有人不會驚豔。隻是旁人不敢表露,他卻敢。

她到沒一會兒,太後與皇帝便一起到了,所有人一齊離座,向皇帝見禮。

十三歲的小皇帝在龍椅上正襟危坐,開口道:“眾卿平身,賜座。”

待重新入席,皇帝道:“此番剿滅歧州叛亂,高太尉與眾將士勞苦功高,今日朕設此宴,以嘉獎諸位忠肝義膽,奮勇衛國。”

高盛道:“身為大興子民,抵禦敵匪,保護京師,是臣等職責。”

皇帝道:“諸位杯中之酒,為宮廷應功酒,名曰,‘氣吞山河’,先帝朝時所釀,今夜眾愛卿肆意暢飲,儘興而歸。”

眾將士齊道“謝皇上”,然後便開始宴飲,儼然一副君臣同歡模樣。

看著這場景,會讓人恍惚覺得安寧盛世,歌舞升平。

然九州之內,長生教仍四處作亂,各地軍閥各自為政,大小爭戰不停,可謂民不聊生。

高盛有萬夫莫擋之勇,他是那個蕩平天下的能臣麼?

司妤抿了一口酒,見皇帝也飲下酒,明顯不習慣,隻是微微皺眉。

這酒是犒勞武將的,性烈,皇帝也才剛學飲酒,不適也要忍著。

歌舞起,沒一會兒,高盛杯中酒儘,一旁宮女要替他斟酒,他卻示意宮女停下,看向司妤,開口道:“公主——”

司妤沒想到他會提起自己,隻能將目光投向他,正色道:“高太尉。”

高盛臉上帶著幾分輕佻的笑:“公主自進大殿,便不曾正眼看過微臣,莫非是嫌微臣行武之人,粗鄙不堪?”

司妤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卻也能從眼角餘光中瞥見他身旁的宣武將軍盧慈微低了頭,嘴角浮起一抹笑。

她與高盛的關係,說隱秘也隱秘,從未公之於眾;說不隱秘也不隱秘,因為許多人都知道高盛為何倒戈,也知道高盛常宿宮廷。

盧慈是高盛手下一名悍將,對其忠貞不二,當然知道這事。在他眼裡,這便是高盛與長公主之間的調情。

但司妤卻隻覺雙頰滾燙,心中梗塞。

她依然隻能裝模作樣,溫聲回道:“自然未有此事,太尉多慮了。”

高盛便道:“既如此,那公主可否替臣斟一杯酒,好讓臣沾一沾天家貴氣?”

所有人都看向這邊,原有的喧嘩此時都安靜了幾分。

他是真的不準備給她留一絲體麵。

他要拿她當玩物,也要讓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