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撞南牆 月今安 3851 字 5個月前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謝清霖驚詫自己竟沒有半分覺得懊惱,甚至有一種不出不快的愜意。

他發現自己早就想說這句話了。

往日裡無論他送給沈明珠什麼東西,哪怕隻是一張他覺得寫的格外得意的字帖,那人都會歡喜的跟什麼似得,寶貝一樣的捧在手裡。

沈明珠有點陌生的看著他,即便是往日裡他忙碌起來,有點不耐她的糾纏,也從不會這般生氣。不過片刻她也能明白,這件事確實也是她的錯。

倘若不是她,母親也不會被江夫人那般嘲笑。

“兄長,這件事確實是明珠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話的。隻是······”

沈明珠剛想解釋,卻被謝清霖打斷了,他抬起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女,清冷的眼神不複,深邃的眸子裡頭染了些暗色:“我說的不是江夫人,而是江少安。”

怔了怔,沈明珠眼神中的陌生更甚,她不明白為何眼前人突然這麼生氣,卻也有些無奈。

“兄長說這話有些叫人無所適從,往日裡不都是兄長在側我才能同江表兄見麵嗎?我們兩人之間怎麼可能有私情?”

這話聽得謝清霖心中頓感放鬆,他就知道,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怎麼會看得上那個江少安。隻是還沒等他回過神,又聽到沈明珠繼續說道。

“況且,兄長應當知道,我曾確實對你生過不該有的心思,但現在已經徹底沒有了。”

“畢竟,我這樣一個商賈之女,莫說是身份地位不匹配,就連學識也攀扯不上半分。怎麼可能再去肖想江表兄呢?”

既然已經開了頭,索性沈明珠就把話說全了,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意,就連外頭的雨聲也沒有擾亂她要說的話。聲音雖然輕輕,卻格外的清晰無比,“兄長,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去肖想這些事情,日後我定然不會再給謝府惹任何的麻煩。”

謝清霖的心一下子落到了穀底,他剛想反駁,卻不知道為何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見他沉默,沈明珠隻當是他默認了,自嘲一笑,輕聲道:“聖人都曾說過,娶妻當娶賢,這樣字眼,我沈明珠半點也沾不上,不會再去自取其辱了。”

明明外頭的雨聲不大,但謝清霖卻感覺自己心頭好像被灌滿了冰涼的雨水,這話是他曾經對母親說過的,而母親斷然不會同沈明珠說這種話。

那隻有一種可能,她當時就在那間屋子裡頭,她聽到了他的話。

謝清霖想要從沈明珠的眸子裡看到一絲往日裡的眷戀——就像他教她習字,那人憊懶的時候敲了一下她的額角,被她嗔怒的看過那眼一般。如果她還在乎的話,定然——

但是什麼都沒有了,那雙眼睛裡甚至比他心口那裡冰冷的雨水還要沒有溫度,略帶了些自嘲的輕笑,沈明珠是真的不再在乎了。

“我,”謝清霖低啞著嗓子,想要反駁,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死了,“當時,我······”

恍惚之間,他記起了自己父親教過他。

話一旦說的太死,日後就沒了餘地。

就算反駁又能怎麼辦呢?謝清霖不知如何是好,幾個字半生不熟的吐出口,就再也續不上要說什麼了。

外頭的雨好像是停了,沈明珠伸手又替他新倒了一杯茶,神色釋然又輕鬆,“兄長,都過去了。”

那些她曾經小心翼翼守著的心事,已經破碎過一地,她自己已經收拾好了,不會再為這種事感到難堪,所以也能這般輕鬆的說出來。

“是,那日在街上的事嗎?”仿佛找到了源頭一般,謝清霖掙紮著說出口,“當日我見那人想要伸手推你,於是才······”

沒想到謝清霖竟然還記得那件事,沈明珠搖了搖頭,“兄長,彆這麼說,我都已經快忘了。”

見他神色有異,沈明珠誤認為他心中有愧,反倒是開始勸他:“你本就不欠我的,況且,兄長不喜歡我,本就沒有錯。”

謝清霖這才明白,自己往日深夜裡湧現出來的那股子難受根本不是惱了眼前人,而是此時根本無法反駁的無力感。

他根本不能再去同往日一般,安然享受沈明珠對他全然的依賴了,更不能反駁她此時說的任何的話。畢竟,現在他倒真是她的兄長了。

這話還能叫他再怎麼反駁?

這種無力感徹底叫謝清霖明白,他想反駁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

沈明珠說他不喜歡她。

無力反駁。

早就遲了。

一股子無力的酸澀湧上心口,謝清霖艱難的接過沈明珠遞過來的那杯茶,他幾乎忘記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半晌沒說話。

端起另一杯茶,沈明珠輕輕抿了一口,見他沒有喝,眉目和煦的笑了一下,“我倒是忘了,兄長不喜歡喝這個花茶,隻是往日同兄長討過的明前新茶已經沒了。”

原來,她討的明前新茶都是留給自己喝的。謝清霖嗓音乾澀,咽了咽心頭的無力,他嗓音沙啞的說了句:“沒有不喜歡。”

隻是說出口,他又想到如今自己已經是沈明珠的兄長,又續了一句,“這茶也不錯。”

沈明珠眸色頓了一下,喝下了杯中的茶水。原來他也不討厭花茶,不過頃刻就可以反駁出口。

那不喜歡自己,不反駁,就是默認了。

“外頭的雨停了,”她看了眼外頭已經明亮了不少的天際,語氣溫柔又淡然,“兄長還有旁的事嗎?”

謝清霖掩蓋住自己眼神中的那抹絕望,露出一如既往平靜神色來,“沒什麼事了,母親的鋪麵挺好的,你好好打理。”

僵硬著轉身,不知怎麼離開的那間小院,謝清霖隻聽得耳邊風聲嗚咽穿過林間,不知不覺走到了那日的杏花樹下。

這個時節杏花早就沒了,樹上翠翠的隻有綠葉,還有一些不甚顯眼的果子孤零零的在上頭晃著。

遲來的痛意在此時才瞬間湧上來,謝清霖呆滯的看著天際上已經逐漸轉明,半晌,才木訥的伸出手,摸了下腰間的舊荷包。上麵針腳細密,精心繡上的蘭花紋樣已經被撫摸的有些脫線,往日裡不曾在意過的事情徹底脫離掌控,明明理智告訴謝清霖。

其實這才是最好的結果了。

那個惱人精不會再來煩他了。

他可以繼續做他的謙謙君子,替聖人解憂、為百姓謀福。

也得繼續做她的兄長,替她尋覓一位······隻是,一想到以後沈明珠會出嫁,謝清霖隻不過輕輕一想,便感到心口劇痛襲來,竟是再也想不下去了。

是啊,她會出嫁,以後也會替那人做荷包,幫那人奉茶,朝著那人笑······等到反應過來,細細密密的疼徹底侵染了四肢五骸,謝清霖的眼角瞬間紅了。

他明白了,自己究竟在乎的是什麼。

沈明珠坐在屋裡看著他離開,慢慢的喝完手中的那杯花茶,清甜的味道衝淡了她口中原本的苦澀。她原以為自己說開的時候,會痛哭流涕,抑或是心痛難捱。

卻沒曾想到,反倒叫她自己一身輕鬆。

也許是長久的追逐一個人叫她太累了,而那個人又太好,她怎麼都追不上那人的腳步,漸行漸遠,空留下她一個人停留在原地掙紮。

如此徹底說明白,畢竟,以後他還是自己的兄長,也隻是自己的兄長了。

隻是歎了幾口氣,沈明珠就不再思量這事了,以往她的天地裡僅有表兄謝清霖這一人,他的喜好就是她的全部,也難怪他會說自己毫無主見。伸手翻開桌子上的賬簿,她將剛剛拿到的鋪麵位置左右看了看,想那麼多無用的再做什麼,不如好好想想,日後作什麼營生賺些銀錢才是對的。

用手劃了幾下這鋪麵的位置,沈明珠隱隱記起似乎這邊靠著一片湖泊,周邊更是熱鬨的賣女郎們喜愛的飾物、衣裳的,約莫離著謝侯府不算太遠。

“采荷,”心裡頭想著這些事,沈明珠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額角,喚來了丫鬟,“去幫我把箱子裡那塊上好碧青色的料子拿來,春日裡母親給的那塊。”

看著手中這件上好的料子,沈明珠心頭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倘若將江南那邊特有的料子製成衣物,再用最頂尖的繡工在上頭繡了花紋,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裡頭,何愁不會有官家小姐大方的出手銀錢購買?

隻是她鮮少出門,得想個法子出門看看外頭如今的成衣鋪子究竟是個什麼買賣,賣的衣裳又是何樣的。

這邊謝清霖吩咐了手下的小廝鬆墨去替他料理下手中拿的鋪麵,自個兒回了書房。

剛剛坐下,就聽到外頭有一高瘦的家仆前來給他送東西,謝清霖認得出這人是父親手下的一忠心侍衛,想來是先前托付調查的事情有了結果了。

“少爺,江南那邊的鹽商傳來了一些消息。”

鹽鐵素來是大業,礦產那邊謝清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摸清底細,發現要真的想動,實在太難。但鹽業卻不同,鹽商們身份和地位都算不得高,並且人心渙散,皆是因利而結友。

其中的利害關係反倒是更好擊破,謝清霖早早奏請過皇帝,在那裡過了明路,如今又傳來了消息,說明也許他定下的秋日下江南,應是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