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昨個下了雨,今日的太陽反倒格外的亮堂,沈明珠天不曾亮,便早早起身收拾妥當。
她想著趁著還未曾立夏,去外頭的商鋪看看那些人都賣的什麼衣裳,而後看看定價。倘若其中有利可乘,便按照昨夜裡想的,慢慢規劃起來。
既然是自己個要出門,沈明珠也隻稟報了母親,沒帶往日裡的麵紗之物,穿了一身不算顯眼的湛青色衣衫,同丫鬟采荷兩人早早的從側門離開。
隻是剛到往日裡謝清霖練劍的地方,竟沒有見到那人在那處,沈明珠不由得有些微微詫異,卻也隻是覺得興許那人是入仕以後乏了。畢竟雖嘴上說著刑部也不錯,但她也曉得,那邊案獄之事,頗費心力。
但她卻不知,昨日夜裡謝清霖輾轉反側,直到淩晨方才沉沉睡著,再加上白日裡微微淋了雨,現下已經頭暈眼花的發起了高熱來。他幼時便習武,鮮少生病,哪成想不過淋了次雨,竟然病倒了。
也許,和昨日的心境也有關吧。一邊低聲咳嗽著,謝清霖想著心頭堵著的那點思量,喊著小廝去替他準備好官袍。目前事情正在節骨眼上,他得先去處理好了。
隻是許久沒有生過病的謝清霖,本想勉力撐著身子到下值,卻沒曾想這次的風寒來勢洶洶,他支撐到下午已是無力。勉強撐著告了假,帶著一身高熱朝著侯府中回去。
謝清霖心性非同一般的堅韌,即便是萬分難捱也硬是撐著回到了謝府中,隻是一到家中,便支撐不住,隻覺得頭暈腦脹的想要栽倒地上。幸好隨行的小廝鬆墨機靈,趕緊攙住,送到了他的臥房中。
這才著急忙慌的找謝侯爺和夫人,哪成想今日聖人有事,召見了幾位肱骨大臣,連帶著謝侯爺一起留在宮裡,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而昨日謝夫人被氣著了,一同帶到宮裡去尋太醫一起瞧瞧病症。
一時間竟是在府中找不到做主的人,鬆墨急的團團轉,趕巧沈明珠帶著丫鬟采荷,歡歡喜喜的從側門回來。她們主仆兩人手中捧著新購置的布料和絲線,正打聽好了價格,躊躇滿誌的回到家中。
剛進府中就看到了著急忙慌的小廝鬆墨,向來采荷是同他相熟的,趕緊上前問詢道:“這是怎麼了?如此慌張?”
等瞧到沈明珠回來,小廝鬆墨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左右看了看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少爺病的嚴重,告訴我不要聲張,偏偏老爺夫人都不在府中······”
既然是說了“病的嚴重”,按照謝清霖那堅韌的性子斷然不會無事早早歸家,沈明珠當下就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此時唯一能夠在謝府中做主的,也就隻有她了。
她登時反應過來,立刻從身上拿出剩下的銀錢來遞過去,朝著鬆墨低聲說道:“你快去外頭請一位夫人平日裡慣常用的郎中來,多使些銀子,要快。”
而後東西也來不及收拾,沈明珠帶著一堆剛剛采買的布料朝著謝清霖的院子走去。她得趕緊去看看,萬一真的事情嚴重,需得想法子把母親和父親請回來。
這邊腳步匆匆,沈明珠不多時就來到了謝清霖的院中,來這的路她倒是挺熟的,隻是卻隻進去過兩回,倒是一時間有些尋不到臥房。幸好趕巧有個灑掃的仆人,替她推開了門。
急忙進去,繞過一個博古架,就看到床榻上規規矩矩的臥著一道身影,似乎是燒的有些厲害,裹了一層厚厚的被褥。
沈明珠來不及避嫌,走上前探身看了一眼,隻見謝清霖的麵頰已經燒的潮紅起來,緊皺的眉頭,這樣好的天氣裡,蓋著厚厚的被衾卻依舊冷的瑟瑟發抖。
似乎是聽到有人來了,謝清霖掙紮著撐開眼皮,看了一眼來人,啞著聲音喊了一句:“水。”而後又像是撐不住一般,又把眼睛閉上了。
趕緊端來一杯溫水,沈明珠顧不得彆的,伸出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一股滾燙的熱度瞬間襲來,燙的她有些害怕。
怎麼會這麼嚴重?難不成是昨日淋了雨的緣故?她心下一片驚慌,小心的說道:“兄長,水我已端過來了,你起身喝點吧。”
此時的謝清霖正是高熱中,冷不丁的有一隻溫涼的手擦過他的臉頰,隻覺得一陣舒服,不由得輕輕側過臉蹭了蹭。
這樣的動作著實太過親密,沈明珠嚇得把手頓時收了回去,卻沒料想到險些把那杯水弄灑了。看著燒的通紅的人,她也急了,這種時候多喝些水,是先前她發燒的時候郎中教她的。
“兄長!你清醒些!”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清霖迷迷瞪瞪的再度睜開眼,看著昨日裡才叫他摧心撓肝睡不著的人就在眼前,燒的有些糊塗的腦子竟有些難以招架。
“明珠?”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而後眸子像是沾染了水霧一般,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夢,他又喊了一聲。
“明珠。”
沈明珠微微的愣住,她沒想到這人燒的迷迷糊糊也能一眼認出自己來,榻上躺著的人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這般的虛弱,往日裡的冷峻都褪去,在潮紅的麵色上隻剩下那張精雕細琢的眉目,越發的叫人看了眼熱。
這一下子反倒是叫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了,現下他已經是自己的兄長了,再有這樣的想法出來絕對是不可的了。
眼見兄長的臉色越來越紅,沈明珠也著急起來,她以前聽過彆人見過,高燒的厲害是會叫人燒成癡傻的。她強打起精神,端起那杯水,艱難的扶起躺著的謝清霖,將杯口放到了他的唇邊。
“兄長,先喝點水,郎中一會就到了。”
似乎是這句話將謝清霖喚醒,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此時竟然靠著的是沈明珠的臂膀,混沌的眸子清醒了一瞬,他乖乖低頭喝下了那杯水。
見他喝完水,沈明珠又拿出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微涼的指尖不小心劃過他滾燙的臉頰,她微微一顫,剛想收回手,卻和又睜開眼的謝清霖對視了。
他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杯水喝下,稍稍清醒了一些,略微用力從齒尖擠出幾個字來:“先彆驚動母親。”
知曉母親身體不好的沈明珠點了點頭,她開口道:“我叫人去請郎中了。”
正說著,外頭急匆匆的腳步聲就進來了,小廝鬆墨低呼著:“少爺,郎中來了來了。”
幸好這邊距離藥鋪並不算遠,小姐給的銀子又足夠多,那郎中自然願意同他一路跑著過來。
聽到郎中來了,沈明珠瞧了瞧正是上次給她看病的那位孫郎中,不由得放下心來。趕緊把位置讓出去,又吩咐下去人,叫他們打來些溫水。
不多時,經驗豐富的郎中就診治完畢了,他左右看了看,屋子裡頭隻有榻上的少爺,還有那個他上次來看過的小姐。捋了捋胡須,他衝著沈明珠說道:“不是什麼大礙,倒像是勞神費力後被冷雨激著了,但這高熱還是得先退下,燒的久了,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說罷又取了早就備好的筆墨,寫了一張藥方,囑咐用溫水或是烈酒擦拭額頭手心脖頸處,若是燒退了,喝上幾幅藥就沒事了。
沈明珠捏著眉心把各種犯衝之物都記了下來,一邊吩咐小廝去取藥,一邊吩咐丫鬟去後廚找下烈酒,又拜謝了急匆匆趕來的孫郎中。
“多謝孫郎中,我派人送您回去。”
本來因著老爺夫人都不在,院子裡的小廝們見到少爺病倒,都有些慌亂,如今被沈明珠一樣樣吩咐下去,倒是恢複了平日裡的井井有條,把各自手頭的事都儘數做好了。
這邊沈明珠本想安排個小廝替躺著的謝清霖擦一擦烈酒在手心,卻不料想這人即便是病中也格外警惕,啞著嗓子問道:“這是怎麼了?”
謝清霖勉力睜開雙眸,隻覺得自己頭昏腦漲,明明是快要入夏了,卻覺得身上冰冷刺骨,又感到一人拿著冰涼的東西湊到他跟前來。
“什麼東西?拿下去。”
他的臉色格外的蒼白,往日裡舒展的眉宇緊緊皺著,一下子就失去了素有的清貴感,來不及退下的緋色官袍有點淩亂的掛在身上,叫人忘了他平日裡的身份做派,隻關注到謝清霖那生得格外好看的眼睛。
沈明珠不過看了一眼,微微愣神,隻覺得自己麵頰生熱,側過視線說道:“先放到一邊去,去拿溫水來。”
這邊擦拭完,又端了些茶水飲下,謝清霖才慢騰騰的清醒了過來,腦海裡似乎想起自己喊過的那兩聲明珠,抬頭正巧看著她遠遠的坐在書架旁的椅子上看著天際。
他輕聲問道:“我已覺察到好些了,母親隨聽召的父親一同入宮去了,沒有驚動他們吧。”
畢竟謝侯府裡頭的事有些亂,謝侯爺上頭還有個不安分的繼母,眼巴巴瞅著他們,所以謝清霖此時的問話就是擔憂府裡人亂了分寸,叫對麵鑽了空子。
哪怕是說一個治家不嚴,畢竟那邊占了個長輩的名分來,這樣的名聲背上可是格外難聽。
這話說的格外溫和,沈明珠皺了皺眉,以為他是擔憂自己大呼小叫亂了府中規矩,她遠遠點了點頭,才道:“兄長這是著涼了,切莫再憂心,父親母親那邊我皆沒有驚動,請的郎中也是以前母親常喚的孫郎中。”
想了想他往日裡說過的那些避嫌的規矩,不由得又加了句,“事發突然,我也是不得已才來到兄長臥房中。”
謝清霖有點哭笑不得,又見她遠遠坐著,忽而想到了他平日裡說過的話,教她規矩的不正是自己嗎。又想到剛剛迷迷糊糊之際,少女側身坐在自己身畔手執帕子擦拭的模樣,隻覺得心頭又是一陣火熱。
見他醒過來,趕巧那邊緊趕慢趕的湯藥已經遞了過來,沈明珠看著那小廝有點手忙腳亂的拿著滾燙的藥就端了過去,不由得歎了口氣。
“去問問廚房裡可備好清淡的粥了?跟著采荷,去我房裡把那人參取了,加到粥裡去。”
她先前問過孫郎中,人參等物不同此藥衝突,更是可以不起養身,加到粥米等物裡剛好。
思路清晰的吩咐完,沈明珠親自過去端了那碗漆黑的藥汁,輕輕吹了幾下,放到手上覺察到那碗不燙了,這才遞到謝清霖的麵前。
“不燙了。”
謝清霖從沒見過她這般毫不驚慌,將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癡了,深深的看了沈明珠一眼。
而沈明珠見他對著這碗黑漆漆的藥遲遲不肯喝,隻以為他怕苦,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道:“兄長以前是怎麼勸我喝藥的,怎得到了自己反而生怯了?”
這話倒像是以前的沈明珠會說的,整個人也鮮活了起來。
謝清霖怔忪的看著她,先前處理事情的口吻鎮定又平靜,甚至隱隱帶了些和他如出一轍魄力,叫人儘數聽從。而此時這一眼嬌嗔,反倒又叫他懷念起來了以前的她來。
他再度深深看了一眼沈明珠,沒有說話,乖乖喝下了那碗苦澀的藥。
這藥太過苦澀,他隻覺得心裡也沁滿了濃厚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