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裡的哭鬨聲,伴隨著淩晨的到來一同響起,嚴陣以待的送葬隊伍,個個神情肅穆,許夫人痛哭流涕,傷心欲絕,一夜間白了全發。
白發人送了黑發人,餘禮乃是大不孝之罪,本是不允停靈的,隻是許平昌死的蹊蹺,借由調查的名頭,許忠才能把人拖著不下葬,可他能拖的,也隻有這一晚了。
吹吹打打的送葬隊伍走了,留在原地的許忠強忍著沒落的淚,在眼前的隊伍逐漸遠去後,終究還是模糊了視線。
許夫人朝隊伍的方向下跪,哭的淒厲,幾個前來扶她的丫鬟費勁了力都扶不起她。
他們都知道,這一彆,就是一生的永彆了。
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吧,就再看一眼就好。
送葬的隊伍被劫了,裝著許平昌屍身的棺材被搶走,十幾個護送的家丁,全都隻是受了些輕傷。
真是怪事,有人搶錢有人搶貨,這年頭,怎麼還有人搶棺材。
連許知府家的棺材都敢搶,怕是活膩歪了,來給自己找死的。
聽聞這聲噩耗,許夫人悲憤交加,氣急攻心,硬生生被氣昏了過去,許忠滿麵怒容,發誓要把這敢劫了他兒屍身的人,碎屍萬段。
遠處,窩在房間裡奮筆疾書的華榮,突然打了個噴嚏,手上動作一晃,不受控製,在紙上劃了大大的一道墨痕。
“怎麼,昨夜把你這身嬌體弱的大公主吹病了?”
張知儘恰好推門進來,聽見了聲,華榮其實身子不弱,自小騎射樣樣都學,門門精通,兵法策論無一不曉,當世第一才女的名頭,她不是白叫的。
若不是後來老皇帝強製乾預,給她停了這些課,下了死命令,逼著她隻能學些無甚作用的琴棋書畫。
現在的華榮,不會比張知儘差到哪裡去。
她以後不會再稱第一才女,她是未來的第一女帝,不是女帝,是皇帝。
“少在這裡說風涼話了,要你去的地方,你怎麼沒去?還在這裡待著乾什麼?”
華榮手上的這張紙,已經是不能用了,索性就隨便團了團,往張知儘的方向扔去。
“準頭不錯啊大公主,看來小時候練的還沒忘光。”
張知儘抬手接住了扔向她的紙團,嘴上也沒忘了繼續挖苦,手裡的紙團被她展開看了看,字跡被墨水暈染,已經有些看不清楚的,但僥幸逃生的幾個模糊字跡,還是能依稀辨認出內容。
“殺都殺了,你還去給許忠送信,這是生怕他不知道是我乾的。”
張知儘麵上笑意褪去,手上的紙團被她隨手扔進碳盆裡,短促燃起的一陣火光,瞬間吞噬了這張薄薄的紙,隻留下了燒紅的碳上一層灰燼。
“你懂什麼,這是本公主在為你這個好兒媳賠罪,趕緊該滾哪去滾哪去,彆在這兒打擾本公主。”
張知儘冷哼一聲,憤而摔門而出,巨大的聲響把華榮嚇了一跳,手上的毛筆再次不受控製劃下一道墨痕,比之前的更深,洇透了整張紙。
華榮歎息一聲搖頭,重新又拿起一張乾淨的紙開始寫。
“笨蛋,不會真以為,我不懂你那點小心思吧,送你的禮物你不要,自己一個人躲在背地裡偷偷哭。”
“需要從旁者犧牲才能完成的事,那是身為上位者的無能,誰規定兩者之間隻能選擇一個,張知儘,本公主會讓你如願的。”
...
送葬隊伍敲鑼打鼓的走了,華應飛和阿輔本想趁著天色剛亮時偷摸溜走。
儘管阿輔並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華應飛要偷偷摸摸的走,如果他想走的話,這裡也沒人能攔得住。
其實就連華應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麼,反正,他就是不太希望再次見到秦不棄。
可事實總愛與願違,華應飛小心翼翼從隊伍中脫離,轉身和一旁的秦不棄對上了視線。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秦不棄眼圈通紅,像是剛剛哭過,措不及防之下和華應飛對上了視線,她有些慌亂的偏過頭去,躲開他的視線。
“睡不著,出來走走。”
“你...是要走了嗎?”
秦不棄猶豫著開口,生離死彆的這一幕,她在幾個月前經曆過,不同的是,她沒機會為秦百寶送葬,隻能在她死後,偷偷跑去看她一眼。
王太廣下了命令,不允許秦家人和秦百寶有任何接觸,所以,秦不棄到最後也見不到她一麵。
時隔三個月,再一次碰上了這種場麵,她難免心裡有觸動,心情鬱悶。
“對,我,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不能在這裡多留了。”
華應飛自己也搞不懂,他對秦不棄,到底是秉持著怎樣的一個態度。
明明兩個人從認識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幾天,甚至他們對彼此之間的了解,也隻停留在身份和姓名,最淺顯的表麵上。
可這幾天裡,他們又一起經曆那麼多,華應飛早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去擔心秦不棄的安危。
他眼中的秦不棄像獨自生在懸崖邊的一朵花,明明隻要隨手一折就會斷掉的花,偏偏在無人踏足的懸崖之巔開的絢爛。
於是當他跋涉千裡來到山頂時,見到那一朵花之後,就再也念念不忘了。
他怕下雨怕打雷,怕下雪怕刮風,怕花枯花敗,怕再也見不到這難得一見的世間美景。
“那,我們就在這裡告彆吧。”
秦不棄才不是什麼花,她不怕下雨,不怕打雷,不怕折斷,更不怕離彆。
她是深深紮根泥土的大樹,除非泥土拋棄了她,否則,她永遠都會生長,比時光更漫長。
凜冬的風很冷,吹起瓦上落雪,紛紛揚揚灑下,好似一場短暫下起的雪,落了秦不棄滿身。
“好,那我就先走了...”
挽留的話,二人誰都沒說出口,誰都以為會從對方嘴裡聽到,可事實上,誰也沒有。
阿輔有些木訥,但他似乎也隱約弄懂了一點,知道華應飛和秦不棄二人之間,有著他搞不明白的牽扯。
但華應飛是他主子,他就算有心想要為主子做些什麼,也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
華應飛說要走,那他就隻能跟著走。
“阿典,你想不想...”
華應飛的步子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回過頭去看,秦不棄仍舊還站在原地,像是在目送他、
“什麼?”
兩人站的位置有些遠,秦不棄沒能聽清楚他的話,於是華應飛又轉頭往回走,走到秦不棄麵前,鄭重其事的說。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你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了嗎?”
他伸出了手。
後退的步子又往前走,山上的風呼嘯而過,脆弱的花被風吹的搖擺不定,於是他忘記了對於死亡的恐懼,渴望能夠站在懸崖邊更久一點。
秦不棄有些猶豫,遲遲沒能給他回應。
“可是…”
她又想逃避,可華應飛卻不打算再僵持下去。
他抓住了秦不棄冰涼的手,炙熱的溫度從指尖蔓延,凍僵的手和心都開始慢慢回溫,秦不棄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為了昨天夜裡的那一碗熱粥,她說。
“好”
…
“公子,咱們就這麼不打一聲招呼的走了,李小姐那邊要怎麼辦?”
阿輔有些擔憂,畢竟四個人走了三個。
“沒關係,我昨天和悠然姐談過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此,讓她回清河縣去。”
秦不棄說話的語調輕鬆了很多,稱呼也從最開始的李小姐變成了悠然姐,一直壓在她肩頭的重擔突然消失,她整個人忽然就有了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昨天晚上送走了華應飛之後,她就去找了李悠然,她知道李悠然是因為秦百寶的緣故,才會一直對她關照有加,如今事情已經結束,李悠然不需要再為了她而費心費力了。
她們都該向前看了。
“她就這麼同意了?”
和李悠然相處的這兩天,阿輔算是深刻了解了她的脾氣,比秦不棄,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否則也不會在明知秦不棄不想讓她摻和之後,還要硬跟過來。
能被秦不棄輕飄飄一句話就給說動,他覺得不咋可信。
“沒有啊,她沒同意,她說要我陪她一起回去。”
“然後你就又偷跑了?”
“對。”
……
預料之內的事,不值得驚訝,不值得。
天色漸亮,鑾城內的家家戶戶又打開門來,上工的上工,做飯的做飯,升起嫋嫋炊煙,華應飛沒往大街上走,經過昨天那件事之後,大皇子到鑾城來的事,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他現在走上去,隻會被民眾圍的水泄不通,他不喜歡應對這樣的場合。
“我們現在要去哪?”
秦不棄隻顧著跟華應飛走,連去什麼地方都忘記問。
“去做一件,能改天換地的大事…”
從昨天到現在,王紫來就待在這間營帳裡,沒接觸過除了見過一麵的周虎,和門外看守以外的其他任何人,她甚至懷疑,自己這是被周虎變相軟禁起來了。
直到今早,她趁著看守換班期間,偷偷溜了出來,才終於能見一見這傳說中獅虎軍的廬山真麵目。
軍隊駐紮的營地很大,她沒來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走,軍營裡女人是最少見的,若是換做平常,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王紫來了。
多虧虎將軍治下嚴明,三令五申下過死命令,不能隨意欺淫百姓,違者直接軍法處置,不論輕重,就算他們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
誰都不敢去招惹她。
於是她隻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找,各個營帳找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她想見到的人。
直到她偷偷趁著守衛疏忽之際,鑽進了營地裡最大的一間帳篷裡,在這兒守株待兔,總歸是能等到虎將軍的。
從清晨等到晌午,等的她都餓了,才終於等到了有人掀開營帳的簾子。
隻是…
“你怎麼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