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落雪瓦上霜。
許知府家的後院,剛剛掛上的大紅色帷幔被扯下,換成了白幡,敲鑼打鼓的熱鬨氛圍似乎未散,還能隱約聽見人群的嬉鬨。
正堂擺放著一口棺,棺裡躺著麵色蒼白毫無生氣的許平昌,許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聲下,讓這個本該沉靜寂寥的冬夜,顯得格外煩躁難耐。
隔著不遠的距離,透過緊鎖的房門,隱約的哭聲從縫隙鑽了進來,被沉默籠罩的房間裡,終於也有了幾分聲響。
華應飛百無聊賴,撥弄著桌上燃燒的油燈,搖曳的燈芯晃動著身影,而他,則是時不時響起幾聲歎息。
秦不棄靜靜坐在窗邊的另一張桌上,已經一動不動的坐著很久。
此刻留在這裡陪伴秦不棄的,本該是李悠然,但她等來的,隻有秦不棄一次又一次的拒絕,秦不棄不願讓李悠然看到她的痛苦,所以,哪怕知道這樣說會傷害到李悠然。
她還是選擇,在這種時候拒絕任何人的安慰。
華應飛會出現在這裡,不是因為秦不棄不趕走他,而是因為他根本就趕不走。
“阿典,事情也解決了,你也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後麵你準備怎麼辦,要回清河縣嗎?”
問這話的時候,華應飛有些猶豫。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太能弄得清楚,這種莫名讓人想要拒絕得到答案的想法,究竟是如何誕生在他心裡的。
秦不棄沒說話,她隻是托著下巴往窗外看,幾株種在院子裡的紅梅到了盛開的季節,有了大雪映襯,更顯得豔麗奪目,白茫茫中的一抹紅色,總是能輕易吸引人的注視。
其實,她並不關心窗外的景色如何,她隻是,想給自己找到一些事情去做,好讓自己能忙起來,隻要,讓她可以不用一直閒著就好,她一閒下來,就不得不去想一件事。
每個人都知道,事情到這裡已經畫上了句號,秦不棄洗脫了殺人的罪名,秦百寶的屍身終於能遷回自家,清河縣的縣主被抄家,新的縣主很快就會上任。
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這不能算結束,但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了,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她就再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阿典,你在想什麼呢?”
遲遲等不到秦不棄的回應,華應飛也就再沒了耐心繼續,他受夠了被這種莫名心情支配的感覺,他討厭束手無策。
他走到秦不棄身旁,抬手關上了開著的窗戶,隔絕了秦不棄的視線,或許,這樣她就能,短暫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了。
實在有些可笑,他堂堂皇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從來都隻有被人敬仰的份。
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渴求過一個人的目光。
“公子,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您了。”
秦不棄的語氣淡淡,客氣疏離,聽不出起伏,在華應飛靠近的時候,她就站起來後退兩步,好似在刻意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或許是從前的經曆太過深刻,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她總是這樣,抗拒和任何不熟絡的人接觸。
可她這樣,也在無聲的傷害著華應飛。
“你今天跟我說你有事要辦,就是指這件事嗎?”
如此客氣的語氣,華應飛不免覺得有些失望,可一想到自己這幅樣子,忽然又覺得有些可笑。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到底誰會在乎他的感受,他什麼時候也需要彆人來在乎了?
“是”
秦不棄淡淡回應,沒有多說一句話,她似乎並不願意,和華應飛之間產生其他多餘的交集。
“既然你早都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不挑明了說出來,反正,你不是也知道,我肯定會幫你。”
“我知道,可你沒必要幫我,我們之間沒什麼關係。”
這句話說的平淡,落在華應飛的耳中,卻像是一把磨得鋒利的尖刀,狠狠刺穿了他,擊潰了他。
他自詡聰明一世,對人心了如指掌,自信永遠隔岸觀火,不會引火燒身,可現在,偏偏是他身陷囹圄,無處立足。
等在岸邊的人瞧了他一眼,卻選擇了轉身離開,任由他深陷其中。
他並不天真,甚至是有些過於的謹慎小心,他總對任何人都用懷疑和揣度麵對,可當有人給了他毫不懷疑的信任後,他忽然就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了。
本以為,他們曆經了兩次生與死的磨難,就算因為他的有意欺瞞,而產生一些隔閡,他也能夠接受。
無論如何,都不該像現在一樣,他努力走了那麼久,到頭來,仍舊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上,距離秦不棄那麼遙遠。
早知道,他就不那麼早走出去了,沒人告訴過他,走向秦不棄的這條路如此艱辛,腳下稍有不慎,就會讓人喪命。
“好,是本皇子多管閒事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你想做的事,本皇子根本就沒興趣管。”
嘴硬,大概是輸了徹底的華應飛最後的倔強,他憤而甩袖轉身,推開了房門往外走,走的堅決沒留步,甚至沒有絲毫要回頭的打算。
可即便他氣的要死,還是手一翻關上了門,外麵,太冷了。
想笑就笑吧,反正,他自己都想笑自己。
華應飛離開後的房間裡更加安靜了,秦不棄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站著,一動也不動。
白天的事情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失魂落魄,難以維持僵硬的軀體。
眼淚能在某些時刻代表很多,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沒傳達出的情緒,有時候,都需要靠它。
秦不棄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是躲在胸腔裡熱烈跳動的,是能感受到幸福的,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她和華應飛之間最大的區彆在於,她的選擇不同。
華應飛選擇了往前走,靠近她,而她太懦弱,膽小,害怕靠近了他之後,就不敢死了,於是她隻好假裝不知,最後選擇逃避,後退。
“抱歉,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了。”
她呢喃著,淚水順著臉頰落到她的嘴邊,是苦澀的鹹腥味。
很多很多年前,她是因為秦百寶出現,才能活下來。
從那時候起,秦不棄就是為了秦百寶而活的,她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她要如何麵對失去秦百寶這件事。
換言之,秦百寶是她活下去的動力,沒有秦百寶,她就不知道該為什麼而活了。
之前是為了報仇而活,現在,雖然不甘心,但這事到現在結束了,她的前麵,已經沒路可走了。
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響,秦不棄終於回過了神,慌亂用袖子擦了把臉前去開門。
她看到的仍舊是那張無比熟悉的臉,華應飛麵色有些尷尬,手上端著一碗還在冒著熱氣的粥。
“彆誤會,這是許忠放在本皇子房間裡的,這麼清淡的東西,根本就不配進本皇子的肚子,扔了也是扔,就便宜你了,趕緊拿著。”
華應飛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碗強硬塞給了秦不棄,絲毫不給對方任何拒絕的機會。
夜色太深,月光太暗,於是華應飛看不到秦不棄通紅的眼眶,他隻留下這句話後匆匆離開。
秦不棄有些茫然的看著,逐漸在視線中遠去的背影,直到手上傳來炙熱的溫度,她才想起自己手裡還端著一碗粥。
從華應飛回到自己房間發現有粥再返回來,這段路程可算不上近,就算有功夫傍身,華應飛腳程會比一般人快不少,也不至於會這麼快。
所以他剛剛說的那些,在自己房間裡看到的,不想浪費,所以拿來給她吃,這些話,完全可以當做是在放屁就可以了。
華應飛真的很不擅長撒謊,總是能被人一眼就看穿。
算了,無論接下來會如何,等她先吃完了這碗粥,睡上一覺之後再去想吧,反正明天很快就會到來了,不急於這一行的時間。
邊疆苦寒,到了冬季,天氣越冷,將士們的生活條件就越發變得艱苦,華榮和這些將士們一樣,厭惡這些下起來沒完的大雪,好似要將整個世界都掩埋了才肯罷休。
一場歌舞升平的酒宴下來,華榮和蠻夷首領洪譚達成了合作,她將會以一座鑾城為代價,換不久的將來,洪譚在她反叛時,助一臂之力。
洪譚當然不會拒絕,能夠得到一座久攻不下的鑾城,在他看來已經算是件好事,大朝長公主意圖謀反,發起叛亂,甚至不惜來找他合作,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他打心底裡瞧不上華榮,瞧不上她身為一個女人的野心,在他看來,對付華榮比對方一個將死的老皇帝要更輕鬆,如果能把華榮推上帝位,這場持續了多年的仗,結束隻會的更快。
華榮才不管洪譚到底是什麼想法,看不起也罷,另有圖謀也好,成大事者向來不拘小節,隻要她能順利登上那個位置,洪譚的所有小算盤,她都可以暫時不去關注。
不過…也隻是暫時而已,想白白拿走鑾城這麼大一座城池,下輩子重新投胎吧。
一想到洪譚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華榮就覺得好笑,於是她也就笑了出來,站在她身旁的張知儘疑惑不解。
“既然談妥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疑惑歸疑惑,正事還是要談的。
華榮搖頭。
“不急,我給你的東西打開看了嗎?我還有份大禮送你,等這件事結束之後,就準備動手。”
昨夜,華榮遞給張知儘一個做工精細的盒子,當時才剛親手毒死了新婚丈夫的張知儘,哪裡有心情去管這些,胡亂塞進了衣服裡,到現在也沒想起來要去管。
她從衣服裡摸出了小盒子,打開裡麵是一把銅鎖,她有些不解的看向華榮,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拿好這把鑰匙,再等等,很快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