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雪,掩埋了所有的發生過的痕跡,也阻礙了王紫來急切的腳步。
若不是這暴雪來的太突然,她何必拖到現在才來,昨天夜裡就該到了。
想進軍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沒有許可,尋常人哪怕隻是隨意靠近此處都會被驅趕,若拒不聽命者,就算直接動手也不需要承擔任何的後果。
總的來說就是,沒事不要靠近這裡,要不然你死了都沒處說理。
以上的每條規矩,對華應飛來說都沒用,擅闖軍營駐紮地算什麼,他還敢直接闖進將軍營帳,對方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大皇子,您怎麼會突然到這兒來。”
華應飛是獨自一人來的,身邊沒跟著秦不棄,自然也就不需要對身份有任何的隱藏。
他本來是想帶著秦不棄一起來的,大不了到時候就趁她不注意,偷摸來找虎將軍見個麵,至少在這裡,比她一個人在城裡待著要安全很多。
但秦不棄卻執拗的拒絕,她甚至沒問華應飛為什麼隱瞞自己會武功的事情,隻說有自己的要緊事去辦,要辦什麼事,她也不說,就算華應飛有心想幫,也不知道怎麼下手。
對他來說那麼棘手的事,就這麼被後者輕飄飄揭過,說實話,華應飛心裡多少是有點小失望,總感覺似乎對秦不棄來說,他怎樣都不重要。
“虎將軍,本皇子來此為何,想必你也清楚,不必跟我打什麼啞謎了,說說吧,近日來邊疆戰事如何。”
常年鎮守邊關的虎將軍,原名叫做周虎,是大朝內鼎鼎有名的一位傳奇人物,十三歲就入了軍營,摸爬滾打數十年,從兵士一步步往上爬,期間經曆了多少生死之戰,猶未可知。
他不過二十有五的年歲,就已經成了一軍之將,打退數次外敵來犯後,以傷病修養為由,退守邊疆,奉命駐守,抵禦蠻夷外地進犯,到如今,已經三年有餘。
忠心耿耿,驍勇善戰,是老皇帝最重用的武將,他身上唯一值得詬病的,大概隻有永遠空置的後院。
“大皇子來此為何,末將自然是心中有數,隻是近日來,邊關一反常態的安穩,什麼動靜都沒有,事出反常,末將懷疑那些蠻夷必是有其他打算,正在加緊操練兵士,卻不想您突然就來了。”
周虎與人說話時,沒有尋常將領那股子豪邁傲氣。
軍營裡兵士大都家境貧寒,沒有可依仗的家世,便隻能自己出來搏個出路,他們麵上恭恭敬敬,可都是打心底裡瞧不上華應飛的,這種靠出身卻沒有真才實乾,就能輕鬆走到高位的人。
周虎卻不同,他似乎生來就與傲氣不沾邊,無論現在他是走到了怎樣的位置,手下號令著幾十萬的兵士,他依舊還是從前那個小兵周虎,跟任何人說話都規規矩矩。
他的識趣,老皇帝最為欣賞,周虎知道什麼是自己能要的,什麼是自己想都不能想的,哪怕自古以來,手握重兵的權臣都沒幾個好下場,周虎依舊能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上,混的風生水起。
“聽虎將軍這話的意思,倒是怪本皇子來的不是時候了。”
華應飛就這麼坐著,手上那把折扇,仍舊不緊不慢的搖晃著,看向周虎時,雙眼微微眯起,眼中儘是懷疑。
周虎在疆場拚殺這麼多年,對危險的感應足夠敏銳,他很明顯感受到了華應飛眼中的猜忌與打量,還有那尚未出口的試探。
為人臣者,最怕為君者的忌憚。
“末將不敢,隻是...末將愚鈍,還請大皇子言明。”
周虎拱手俯身下拜,全然一副下位者的姿態,任由華應飛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本皇子近日聽說,鑾城最近來了個大人物,在鑾城采買了一大批銅鐵礦送到軍隊裡,可鑾城的許知府那,卻沒有任何的審批記錄,不知虎將軍對此,可有什麼頭緒。”
華應飛可不是來和人繞什麼彎子的,他來這裡到底什麼目的,他不信周虎這麼個心思縝密的人會不知道。
就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這…”
周虎似乎有些為難,遲遲不肯開口。
“怎麼?難道虎將軍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沒有上報朝廷,私下裡買賣,還是說,虎將軍和許知府串通好了,要把這事給瞞下來。”
周虎麵上神色凝重,但到底還算得上是淡定,至少在華應飛看來,他沒有漏出任何馬腳。
“大皇子說笑了,末將雖是將在外,卻不曾有過不受君命的時候,這點,皇帝陛下和大皇子您都非常清楚,末將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
“隻是近日來,為抵禦蠻夷入侵,末將召集了將士們日夜操練,自然也就想,多弄些兵器分給手底下的將士,好讓他們能在抵禦外敵時,能少幾分傷亡。”
“這也是末將對將士們的安危負責任,不想軍中出現有將士慘死的消息,未經審批,貿然去做了這樣引人懷疑的事,是末將思慮不周,還望大皇子責罰。”
周虎一番話把自己摘的乾淨,為天下百姓,為手下將士,於公於私他這事辦的都沒有任何問題,唯一能拿上台麵來說說的,恐怕也隻有他先斬後奏這件事。
可若僅僅隻有如此,華應飛此次前來興師問罪,反倒是被周虎推上了那個眾矢之的的位置。
看似是認下了錯,實則卻將華應飛架上了高台,讓他進也不是,退也不能,
周虎越是這麼肆無忌憚下他的麵子,華應飛就越是篤定,他和這件事絕對脫不了乾係。
“虎將軍這張嘴倒是越發伶俐了,實在不像個舞刀弄槍的將軍,倒像是那些個愛咬文嚼字的酸腐文臣,既然虎將軍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華應飛嘴上說著話,像是已經打消了對周虎的疑慮,麵上的沉悶之色一掃而空,他站起身,步調隨意的就像是在自家的後花園裡散步賞花。
在華應飛看不到的地方,周虎緊握在背後的拳,終於稍稍的放鬆了些,心裡暗自鬆了口氣。
終於能把這難纏的家夥送走了。
華應飛將周虎的轉變都看在眼裡,他更加好奇,周虎到底在這件事裡參與了多少,華榮又是用怎樣的條件說服了他加入。
“本皇子自然也不會為難虎將軍,不過,本皇子來都來了,自然是不能就這麼輕易離開。”
華應飛的話鋒一轉,周虎剛放回肚子裡的那顆心,又被釣在了嗓子眼裡懸著,忐忑不安等著他的下文。
“來都來了,本皇子自然是要看看周虎將軍的威名,看看這傳聞中的獅虎軍,怎麼?虎將軍這幅表情,是不願意讓本皇子看?”
周虎笑有些勉強,華應飛這家夥,很明顯就是來給他找麻煩的,偏偏他還不能發作,無論對方說什麼都隻能應和,這種日子,他到底要過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敢給華應飛設套的人,最後都會被他坑回來,沒有任何人有例外。
“自然是可以的,末將這就差人去集結獅虎軍,大皇子還請稍後片刻。”
周虎咬著牙應了下來,轉身就要走出營帳,華應飛在身後看著他,麵上笑意褪去,眸中一片冰涼。
“公子!大事不好了!”
還沒走出營帳的周虎,被帳外突然出現的人撞了個趔趄,退到一旁。
就見一名身穿黑色長衣,麵色有些蒼白的男子急匆匆走進了營帳,周虎瞬間拔劍而起,下意識擋在了華應飛麵前。
來人還不知是何身份,若是敵軍派來的此刻,華應飛但凡在他的營帳裡受一點傷,周虎都會被追責,甚至會因為保護皇子不利而被怪罪。
屆時,他的幾萬獅虎軍,和幾十萬兵權,大概就都要易主了。
一旦易主,那他,大公主,張知儘,一路走來所有的謀劃,將全部煙消雲散。
這件事,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發生的,所以哪怕周虎再怎麼厭惡華應飛,也還是要儘他身為臣子的責任,保護華應飛的生命安全。
“阿輔!你怎麼找到我的!”
什麼叫好心當成驢肝肺,周虎對此深有感觸。
他是出於保護的想法,才會在不知來人身份的情況下,擋在華應飛麵前,而後者卻毫不猶豫,一把推開了他。
“公子,出大事了!秦姑娘出事了!”
阿輔顧不上解釋華應飛的問題,一把拽住他就往營帳外走,周虎不打算多管閒事再去攔了,愛怎樣怎樣,和他無關。
一聽是秦不棄出了事,華應飛二話不說加快了步子往外走,若不是顧忌著周虎還在場,他不好表現的過於明顯,他都想直接衝出去。
周虎的視線,久久落在遠去的二人身上,他喚來手下,取來紙筆,一紙書信寫完,送到了正在和敵軍首領談判的大公主手上。
信才剛差人送走,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闖進了軍隊駐紮的校場,周圍士兵卻像視若無睹般,沒有一個人去阻攔。
周虎剛剛在華應飛身上惹了一肚子火,正愁現在沒地方發,這幾個士兵,剛剛好就撞上了他的槍口。
“將軍,虎將軍,民女有要事向您彙報,請您,您一定要相信民女!”
還不等周虎把那幾個玩忽職守的士兵懲罰想好,一個狼狽的身影就直直朝著他所在的位置撲了過來,常年習武,身姿矯健的周虎,居然沒能躲開。
看來,他著實被華應飛氣的不輕。
“你是何人,膽敢擅闖軍營重地,來人,給本將軍拖下去!”
王紫來滿身狼狽,她精心挑選的素色衣衫上滿是血和泥土,頭發散亂著,就像,一隻扔在地上破碎的白瓷杯。
“虎將軍,民女是清河縣王家長女王紫來,今日冒死前來是有要事向您稟報,請將軍一定要相信民女的話。”
王紫來掙紮著爬起來,她跪在地上,朝著周虎不停的磕頭,就算是額頭磕破了,她也沒停下。
“停,先把話說清楚,本將軍再罰你。”
周虎製止了王紫來的動作,後者抬起頭,眼中帶著愈加濃烈的希冀看向他,似乎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一般。
“虎將軍,民女要向您稟報,鑾城境內有人豢養私兵,意圖謀反,真正的幕後之人,是...”
王紫來此話剛一出口,周虎麵色陡然大變,他迅速抬起手 乾脆果斷朝著王紫來胸口打了一掌,後者猛的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周虎,就這麼直挺挺倒了下去。
周虎暗自歎了口氣,倘若就這麼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話說了出來,無論結果如何,鑾城他們必然是待不下去了的,老皇帝一定會派人來這裡徹查。
他將軍的位置,是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爬上來的,誰都不能動。
為了守好這個秘密,這個女人,必須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