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沒有任何依仗,在虎狼環伺的生意場會遭到怎樣的待遇。
排擠,嫌惡,或是覬覦,或三者皆有。
從來都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秦百寶就算生來是塊出泥不染的好料子,被人這麼隨意扔在泥地裡,也難免會被毫不在意的踩上幾腳,沾些臟汙。
這麼大一筆礦場的買賣,幾人突然就給了平常看不慣的秦百寶,這其中究竟牽扯了什麼,其實不需要擺在台麵上說,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百寶當然也想過,乾脆就這樣硬氣一點,把這該死的生意,甩在他們這張惡心的臉上,靠自己,也能走出一片天。
可她已經付出了很多很多代價,多到,可能這輩子都會在痛苦中生活,永遠無法釋懷的代價,她必須要得到些什麼,來彌補她失去的。
再等等,等她爬的足夠高的時候,她會來親手解決掉這些礙事的渣滓。
她從來不說,秦不棄也從來問,她們隻相顧無言的陪彼此伴,誰都將那些令人惡心的東西默默咽下,好似,這世間當真如她們眼中所見,美的不像話。
秦不棄毫無防備,從打碎的蜜罐底落進了苦澀的現實中,摔了滿身傷痛。
“繼續說,你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分開之後她去哪了,你們有沒有人後麵又再見過她。”
看秦不棄這幅樣子,是已經指望不上了,華應飛隻能自己問,天就快亮了,他們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要是被人發現的話。
半夜擅闖商會,還威脅他人,可是要被扭送官府的,這不是純粹給自己找麻煩。
“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本來商量好了這次分成後,我們隻要交貨的時候再見一回就行了,可是秦百寶不知道是哪裡出了毛病,非要拉著我們一群人跟她去城外駐紮軍隊的校場。”
“她說要去那邊找個人,結果根本就沒有叫這個名字的,話也沒跟我們說清楚,自己一個人轉頭就走了,再後來就是我們聽說她殺了人,又在地牢畏罪自殺。”
“實在是因為上頭要貨的那位老板催的緊,所以才迫不得已找了下家接手,您看這都快年末了,大家也都急著賺點錢好回家過年,總不能,因為她一個人,把我們這麼多人都耽擱了...”
劉黃若說的戰戰兢兢,秦不棄聽的怒火中燒,她可真想把眼前這個肥頭大耳的劉黃若殺了解氣,但華應飛死死攔著她,不讓她動手。
他終於從劉黃若的一大堆廢話裡,撿出來幾個有點用的訊息。
“你上頭要貨的那位老板,是誰?難道你不知道,這些是需要經過朝廷許可才能交易,還是說,你是在明知故犯?想私下利用礦脈鑄造兵器,換養私兵,意圖謀反?”
朝廷律法,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未經允許,私自販賣禁止流通的商品,交易金額過大者,抄沒家產充公,家中直係流放邊疆或充做苦役,嚴重者甚至會被砍頭。
劉黃若做的這一筆買賣可不小,朝廷要是怪罪下來,他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就這還敢嚷嚷著要回家過年。
真是不知者無畏。
華應飛謀反的大帽子往頭上一口,話裡話外都是明晃晃的威脅,一聽這麼做犯了當朝律法,甚至會連帶全家遭難,劉黃若抖如篩糠的身子顫抖的更厲害,不住的往地上磕頭,嘴裡喊著求饒的話。
“大俠,大俠,小人真沒有那個膽量敢謀反,實在是,實在是小人這商會裡有許知府的特批,可以從事礦脈的交易,所以才敢去接這單生意。”
劉黃若對律法這些寫在明麵上的東西,是一點都沒有去多看,但凡他能稍微了解一點,也不會被華應飛這麼一句話給輕易唬住。
自以為手裡拿著個花錢買的批文,就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明晃晃的賣。
“批文,你以為拿到了批文就能為所欲為了,我可沒聽說近期許知府有往朝廷上報采礦的事,到底是你隱瞞了許知府自己私下裡辦的,還是你和許知府串通一氣,準備造反?”
“要是你還不說實話,本大俠在朝中還是有些人脈的,到時候你這小命,可就難保咯。”
騙人的話,就是要半真半假摻著來的,這樣才不會讓人起疑心。
他在朝中確實有人脈,畢竟,血脈也是脈。
“是,是駐紮在城外的軍營裡,有個自稱是虎將軍的人,來商會找我們,說要采購大批量的銅鐵礦,拿出了朝廷給的批文,還有幾箱黃金,所以小人才...一時犯了糊塗,沒往上報。”
“既然如此...”
話已經套出來,就沒有必要繼續在這裡耽擱時間,華應飛故作惆悵,拉長了語氣尾調,下方的劉黃若緊繃著一根弦,生怕自己那句話,再不小心把眼前人給得罪了。
“不知者無罪,本大俠自然也不會多怪罪於你,既然你誠懇認了錯,那這事便算了,不過,你最好能守住自己的這張破嘴,要是敢把本大俠的行蹤說出去,下場你是知道的。”
劉黃若一聽這話裡的意思,知道自己這是又逃過了一劫,嘴上又是說著大恩大德的話,又是不住的給華應飛和秦不棄磕頭,直到兩人走後,他才終於敢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兩人離去的方向。
寒冷徹骨的冬夜,他隻著薄衫跪在冰涼的地上,竟被兩個連麵都沒見到的人,活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剛才那兩個人的樣貌,你可看清楚了。”
劉黃若一掃麵上的驚恐之色,語氣冰冷,看向床上,那個從始至終都被忽略的,用被子遮蓋身體的女人。
女人麵色惶恐,急忙點頭符合,她親眼目睹了全過程,如果不能記住那兩個人的長相,僅憑她現在知道的這一些事,就足夠讓她死在今夜。
為了保命,她甚至將幾人的每一句對話都記得清楚。
華應飛雖心有城府,但到底還是年輕了些,經曆的太少,不懂人心險惡,秦不棄又被憤怒衝昏了頭,兩人誰都沒想過。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二人離開的時候,天邊隱約爬上了一抹亮色,偌大的商會,守門的小廝終於帶著護衛們,找到了正準備離開的秦不棄和華應飛。
“看來,這次咱們是要栽在這裡了。”
華應飛語氣悠哉,並沒有任何麵對危險時該有的慎重或警惕。
十幾個護衛把二人圍的水泄不通,個個手裡拿著長劍短匕,全副武裝,反觀她們兩個,手無寸鐵,不會武功,甚至華應飛身上唯一禦寒的外袍,都還在秦不棄身上。
實力差距如此懸殊,秦不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認命了。
華應飛同樣愁眉不展,隻不過他所發愁的事情,和秦不棄有點不一樣。
他從馬有口中得知了近日來訪鑾城的外來客,又從劉黃若這裡得知了買銅鐵礦的買家,如今,軍營這一趟是他必須要走的,區彆隻在於。
他要怎麼走。
按道理說,他已經從秦不棄身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對方的存在,也隻會讓他做任何事時都束手束腳,現在拋下秦不棄獨自離開,是最有利於他的選擇。
這十幾個雜兵,他是不放在眼裡的,要是有心想跑,還沒人能攔得住,更何況,他要是把秦不棄留下來,還能讓這些人打消繼續追他的念頭。
畢竟一個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一個不知所蹤,傻子都知道該選哪個。
這的確是權衡利弊後最佳的選擇,但華應飛不打算這麼乾。
問就是,他天生反骨,誰都不服。
他來就是為了帶秦不棄離開,現在把人丟下,那他來乾啥來了。
華應飛腦內的天人交戰,秦不棄自然是想不到的,她現在已經被憤怒衝昏,若不是華應飛死命拉著她要走,她真想把剛才那個惡心的劉黃若殺了。
“阿典,抓緊我。”
耳邊忽然響起華應飛的聲音,秦不棄有些晃神,就見華應飛拉著她的雙手,環在了他的腰間。
秦不棄愣愣點頭,隔著一層衣料,緊緊箍住了華應飛勁瘦有力的腰。
下一刻,在她還未回過神來之前,華應飛伸手摟住了她的肩,兩人平底躍起,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躍出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跳上了房頂。
“快追!”
院裡有人大喊一聲,幾個護衛隨著話音落下,縱身一躍上了房頂,華應飛就這麼一路抱著秦不棄在房頂上跑,後麵是緊追不舍的護衛們。
華應飛此刻的心裡稍微有那麼一絲後悔,早知道當初,他就好好學一下輕功,也不至於現在被人追著屁股後麵跑,甩也甩不掉。
秦不棄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看向將她攬在懷裡的華應飛。
“原來你會武功。”
華應飛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訕訕笑了兩聲。
“這個,我回頭再跟你解釋哈,我其實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隻是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咱們先跑,等甩掉這些人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說。”
現在不是質問真相的時候,逃命要緊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就算跑了,他要怎麼跟秦不棄解釋自己明明會武功,還要一次次目睹她受傷而冷眼旁觀的事情。
華應飛啊華應飛,你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