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記得報備(1 / 1)

實打實在身上的背了條人命債,還是朝廷認命的縣太爺,秦不棄沒有就此背井離鄉準備跑路,還敢回縣裡來,已經算是她足夠膽大包天了。

雖然她不覺得自己殺了一個貪官,替天行道有什麼錯,但該認慫的時候還是得認慫一下的,畢竟她也不想在這時候往槍口上撞,還很影響她接下來要去做的事。

她是趁著夜色,偷摸爬牆回來的。

秦百寶賺的錢不多,但也足夠她們買上幾套大宅院了,可秦母依舊住在這裡,秦不棄也喜歡這個破舊的小院子,那是她擺脫一切重新活過來的地方。

也是她被秦百寶救下的地方。

“娘,您睡了嗎?”

小院地處偏僻,常年住在家裡的也隻有秦母一個,等到了夜裡燭火一息,就更顯得荒涼寂靜。

更深露重,秦不棄不願打擾秦母歇息,但她今日冒險前來,必須要見秦母一麵。

她站在門口,抬手輕輕敲了敲,猶豫著要不要進。

“阿典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娘還沒睡呢。”

人老了,就會變得覺少,秦千裹也一樣,她需要用那些久遠的,已經不太清晰的回憶,陪著她熬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好讓她顯得不是那麼孤單。

可她越是想,就越是覺得痛苦,她的女兒,一個無辜慘死在大牢裡,連死前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一個白日裡敲鑼打鼓被縣太爺搶去做了妾,更是不知情況如何。

她沒想過,秦不棄會在這時候回來,但她一直想著念著擔憂著的人回來了,她懸著的心也總歸是能稍稍放下。

“娘,我回…”

秦不棄推開房門,語氣隱隱帶著幾分期待,外出的孩子,無論經曆了什麼,都在渴望著歸家的那一刻。

秦千裹點亮了桌前的一盞煤油燈,搖曳的火燭照亮小小的房間,秦不棄未尚未說出口的話,被奪眶而出的淚堵了回去。

“娘,是孩兒不孝,沒能好好照顧您,也沒能為百寶洗脫罪名,還要您為我們擔憂。”

秦不棄才離開不過短短的一天時間,她眼中的秦千裹,仿佛就在某個瞬間突然蒼老了下去,原本花白的頭發變成了雪白,臉上的褶皺更深了,像是被人一刀刀刻上去,成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撫平的疤。

能在新婚之夜手刃仇敵且麵不改色,足以見得,秦不棄本身並不是個軟弱的人,甚至說,她可以算得上是個狠角色。

可當眼淚不受控製的時候,那些一切妄加在她身上的虛名都是假的,此刻的她,隻是在時間裹挾中,無助迷茫,抓不住將要流逝的風的人。

她跪坐在地,想用悲傷的哭泣,來掩蓋湧上心頭的愧疚。

“好孩子,我的好阿典,娘怎麼可能會怪你呢,你什麼都沒做錯,是娘不好,娘沒保護你,沒保護好百寶。”

秦不棄的悲傷沒能讓她釋懷,反而讓秦千裹的情緒湧了上來,原本那張已經沒什麼情緒的蒼老麵上,突兀的落了滴渾濁的淚。

她還不知道,秦不棄在此時回來,是要跟她告彆。

一雙滿是褶皺的手,不受控製的顫抖,她緊緊握著秦不棄的雙手,像是已經有了某種預感,她在害怕,害怕這雙手下一刻就從眼前消失,再也尋不到蹤跡。

“娘,我昨天夜裡殺了縣太爺,很多人都看到了,以後不能留在這裡,會給您帶來麻煩,我必須要走了,今天來是想…跟您道彆的。”

秦不棄閉上眼,咬了咬牙,忽視了心底一個強烈的聲音,推開了秦千裹緊緊握著她的一雙手。

“娘,我…”

秦不棄後退一步,雙膝跪地,衝著秦千裹結結實實叩了三個響頭,那些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話,就用這些來替代。

秦千裹心疼的扶起秦不棄,她心裡難過,可她哭不出來,隻能一遍遍的重複著嘴裡的話。

“可憐的孩子,娘可憐的孩子啊,是娘沒用,娘對不起你們。”

她的淚,早已經流乾了。

留給她們宣泄的時間不多,秦不棄必須要趁著夜色的掩蓋,離開這裡,若是一旦被人發現她的蹤跡,她就很難再有機會脫身了。

“娘,您在家安心等我回來,等我為百寶洗脫罪名後,我再回來為您儘孝。”

秦不棄要離開了,這一走,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回來。

秦千裹扯住了她的衣服,一雙孱弱無力的手,此刻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秦不棄無論如何都掰不開她的手。

“阿典,能不能不走?留下來陪陪娘。”

她抱著最後一絲的僥幸去問。

得到的答案是秦不棄的沉默。

“既然你執意要去,娘也攔不住你,你把這個帶著,百寶當初在鑾城時寄回來的家書,裡麵還有幾張銀票,娘沒用,幫不了你什麼忙,隻能儘力不去給你拖後腿。”

秦千裹從懷裡拿出一紙書信,書信的外封已經被她揉的有些褶皺,原本,她是不打算將這封信交給秦不棄的。

她希望後者能放下這一切,好好的活下去,無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隻有活下去,才能等到改變這一切的契機。

十三年前秦不棄被秦百寶領回了家,她就開始把這孩子當做自己的親女兒一樣照顧,她最是了解秦不棄的性格,她知道的,秦不棄絕對不會按照她的想法去做,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所以她早早就做好了準備,等著合適的那一天出現時,她就把這封信給秦不棄。

“娘…”

秦不棄沒料到這一出,她伸手接過了信件,卻不敢拆開來看,她仿佛能透過這層薄薄的信紙,看到秦百寶寫下這封信時的樣子。

她有點害怕,不知道如何麵對。

“打開看看吧,看一封信的時間總共還是有的。”

秦千裹拆開了她手裡的信封,將那一頁薄薄的信紙遞給了秦不棄,而秦不棄,也終於透過這些熟悉的字跡,找到了秦百寶事發之前的一些經曆和線索。

儘管她現在還沒辦法知道真凶是誰,但至少,她知道了秦百寶之前去的是什麼地方,知道她見過什麼人,也知道了她談的什麼大生意,有這些已經夠她去慢慢查了。

秦不棄將信仔仔細細來回讀了好幾遍,確認自己沒有看漏一個字後,將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珍而重之的將它和李悠然給的小本放在一起,放在懷裡。

“娘,我走了,您一定等我回來。”

秦千裹沒在說話,也沒再阻攔,隻是沉默著目送她離開。

見慣了離彆相思場景的月亮,悄悄躲進了雲層裡,想要對此視而不見。

於是星辰們紛紛出現,代替月亮為秦不棄引路,一眨一眨閃爍的光亮,又像是在代替早已流乾了淚的秦千裹而哭。

鄔縣與清河縣背鄰而坐,兩地之間相隔的距離不算遠,秦不棄沒有時間托人帶口信給李悠然了,隻能自己走過去。

她從漫天星辰走到了黎明將現,才終於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李府。

守在門口的小廝瞧見了徑直往這裡走的秦不棄,她在秦家時脫下了那一身染血的嫁衣,換上了最方便趕路的普通淺色粗衣,趕了一夜的路,腳上的鞋子也多少沾了泥濘。

背著個包袱,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的女人,守門的小廝見過太多了,近些年多的是從邊疆進來的流民,來他們李府討飯,秦不棄雖然穿著裝束不像是邊疆來的,但估計也是個來討飯的。

“走走走,討飯的去彆的地方,這裡沒有!”

小廝語氣不耐煩,想要把這沒眼力見的人給趕走,這些人出現在李府門口,除了讓他多點麻煩之外,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她們想要的東西。

秦不棄被他這話說的愣了,她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的穿著樣子,知道她要去的是官府,來之前特意選了身最乾淨的衣服,雖然走了一整夜,看起來確實稍微有點狼狽,但也不至於看起來像要飯的。

“你是,在說我?”

秦不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將信將疑的問。

但她顯然也不是很有底氣的樣子,畢竟這四周除了她們二人,也沒彆的人路過了。

“對,說的就是你,趕緊滾,再不滾我就動手了。”

小廝在這兒看門看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可是我不是來要飯的,我來找人,找你們家大小姐李悠然,麻煩你進去通報一聲,說秦不棄來找她有事商量。”

“你這要飯的怎麼回事?都說了讓你滾聽不懂是吧,找我們家大小姐,你以為你是誰,敢直呼我們大小姐的名字,那是你說想見就見的?還商量,商量什麼商量,勸你識相點,趕緊滾蛋。”

秦不棄的一再不識趣惹惱了小廝,他已經沒耐心繼續跟她耗下去了。

“可是…”

秦不棄還想繼續說些什麼,那小廝卻已經不想再聽了,轉身回去拿了掃帚,想把秦不棄給攆走。

“秦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為秦不棄解圍的,是李悠然房裡伺候的貼身丫鬟阿煥,她以前跟著李悠然見過幾回秦百寶,自然也認得秦不棄。

“阿煥,你在這裡真是太好了,我來找你家小姐,結果這人非要趕我走。”

秦不棄可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幫手。

今天一大早,李悠然就嚷嚷著餓,想吃東街擺攤賣的飯,阿煥就一早起來去買,還特意按照李悠然的吩咐,多買了幾人份的,剛一回來就碰到了秦不棄。

阿煥上上下下打量將秦不棄打量了一番,忽的感覺鼻頭一酸,眼裡就泛出了一層水霧。

“秦姑娘,阿煥沒想到你過得竟然這樣苦,你快進來,阿煥這就帶你去找小姐,以你和小姐的關係,小姐一定會幫你的。”

阿煥哭得傷心,秦不棄卻覺得莫名,但隻要能讓她跟著阿煥進李府就行,哭就哭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秦不棄跟在阿煥身後進了李府後院,一路上有人瞧見秦不棄這身裝扮時,都忍不住多投去幾道視線,倒是把秦不棄給看得不自在了。

“小姐,秦姑娘找您來了。”

阿煥站在門口,敲了敲房門,李悠然從門後探出頭來,一眼看到的就是渾身狼狽的秦不棄。

她也和阿煥一樣,瞬間感覺鼻頭一酸,眼裡就泛起了一層水霧。

“好阿典,你彆怕,我一定會護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