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鮮少有人光顧的義莊,從外頭看已是一副破敗之相,從內去看,卻還能看出幾分,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華應飛跟在秦不棄身後,亦步亦趨,秦不棄走一步,他就跟著走一步,不多走也不少走。
“秦姑娘,不棄姑娘,外頭那些個黑衣人又追上來了,咱們怎麼辦,還要繼續跑不?”
華應飛這輩子沒像現在這麼慫過,說真的,他十多年的人生裡,自詡見識多,經驗多,但他還從來都沒去義莊這種地方。
可秦不棄這樣子看起來,就跟沒事人一樣,比回自己家還自在。
“義莊有後門,他們要是追進來,咱們再跑就是了。”
秦不棄滿不在乎,在屋內找了張還算乾淨的椅子坐下,她這一刻不停的從晚上忙活到現在,是真的累,終於能算是稍微休息會了。
緊繃著的一根線突然放鬆下來,秦不棄不受控製的就感到困倦疲憊,竟然就這麼一閉眼睡了過去。
這是身體的本能,是自我保護的一種反應,就和黑衣人在看到秦不棄扔石頭時,明知道不會有太大危險,還是會躲避一樣。
並非是她真的心大,能對外麵那些危險滿不在乎,而是她真的太累了。
“哎。”
輕微的鼾聲逐漸響起,華應飛如釋重負,長歎了一口氣,麵上慌亂的表情,終於算是能卸下來了。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輕輕蓋在了熟睡的秦不棄身上,從院子裡撿了些樹枝,在屋裡頭生起火堆,好讓裡麵能稍微暖和點,秦不棄睡的也能舒服點。
外頭傳來了吵鬨的聲響,睡著的秦不棄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的翻了個身。
“行了行了,安心睡吧秦姑娘,我去解決這些麻煩事。”
華應飛語氣輕柔的安撫,再抬頭時,眼中已然是被冰冷的殺意取代。
秦不棄對於這個隻認識了不到一天的人,實在不夠了解,她隻知道對方是從皇宮裡出來的,是真正的身份不凡,於她而言無比高貴的人。
可她不知道,能在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平平安安活這麼多年,還能成為老皇帝最受寵的兒子,華應飛怎麼可能會沒有自己的本事。
他隻是不想對自己懷疑的人,暴露出自己的真實實力罷了,而秦不棄又恰好就是那個,他一直在都懷疑的人。
他武功的確不好,即拿不上台麵,也不實用,又不能用來強身健體,甚至用的多了,還會損傷自身。
沒辦法,誰叫他從小不學好,學的都是些招招致命的功夫,偶爾想跟人打個架都打不過。
“不好意思,這裡是義莊,不是幾位的決鬥場,如果想打架請離開。”
華應飛在門口觀察了一會,那些獵戶布置的陷阱,多少還是有用的,這些人比之前剛開始的時候,可狼狽了不少。
他還沒來得及動手,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在他身後響起。
華應飛這次是真的被嚇了一個激靈,對方竟然能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時候,出現在和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而他呢,若不是對方主動開口,他到現在都發現不了!
女人穿著一身很舊的,打滿補丁的黑色長衫,麵色是病態的,毫無生機的蒼白,說話輕飄飄的,一頭乾枯的焦黃色長發,用一根黑色的布條,簡單挽在腦後。
散落的碎發,配上這張毫無生氣的臉,活像個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死人。
她走路時也是輕飄飄的,華應飛站的這麼近,居然連一點腳步聲都聽不到。
“少廢話,你有沒有看到兩個人,一男一女,進來過這裡。”
黑衣女人出現的突兀,幾個黑衣人嚇了一跳,可轉念一想,對方隻不過一個女人,而他們人多還有武器,心裡又愈發有了底氣。
“這裡隻有死人,沒有活人,幾位怕是找錯了。”
黑衣女人的視線掃過在場幾人,語氣依舊平淡,最後的視線定格在,幾人進院時,倉促之下弄翻的兩具棺槨上。
敢來義莊找事的,她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
“少說廢話,這麼一大片山上,就你這一個人能住的地方,趕快給我把人交出來,否則你這破茅草屋,這些破棺材,全都彆想要了。”
黑衣人老大語氣憤憤,憋悶在胸腔裡,像狗一樣被人戲耍的怒火無處發泄。
院內零零散散擺的幾副棺材,全被這群黑衣人當成發泄怒火的對象,哪怕有的棺材裡還躺著,尚未來得及入土為安的死人。
估計連這些死人也想不到,死後還有這一遭等著他們。
“請自便。”
黑衣女人語氣淡淡,站在破茅屋的門口靜靜看著,她像是,對此已經束手無策。
華應飛沒忍住,想要衝出去,卻被黑衣女人伸出的,一隻蒼白瘦弱的手製止。
“再等等。”
黑衣女人輕聲說了句什麼,幾個忙著發泄憤怒的黑衣人沒聽到,華應飛也沒聽到。
等到這破舊的義莊裡,入眼處再也沒剩下什麼完整的東西後,幾個黑衣人才算是不甘的收了手。
“告訴你,再不把人交出來,這就是你和這破茅草屋的下場!”
黑衣人依舊叫囂著,像是認定了二人就藏在這裡,認定了黑衣女人隻能束手就擒。
黑衣女人終於動了,從站在門口的位置緩緩走下了台階,幾個黑衣人就那麼看著她走近,卻一點都沒有要提防的意思。
“毀掉了我院中這麼多棺材,還要勞煩幾位,去下麵給人賠罪吧。”
話音還未落,黑衣人中就有幾個突然口吐黑血,麵色蒼白可怖,爬滿了恐怖的深黑色紋路,一路向下蔓延。
從這症狀來看,分明是被人下了毒。
華應飛躲在門後,即便他全程目睹,也沒能看出來,這黑衣姑娘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下的毒。
就在他震驚之餘,最先毒發的幾個黑衣人已經死了,從毒發到死亡,不過短短的幾個呼吸,甚至連當事人都沒來不及做出反應,如此劇毒,當真恐怖。
“你,你給我們下了什麼毒!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
黑衣人老大麵色驚懼,他的臉上也開始出現了恐怖的深黑色紋路,未說出口的話被黑血淹沒,最後瞪著不甘的雙眼,直挺挺倒了下去,再無生機。
至此,黑衣人全數儘滅。
華應飛從門裡走了出來,又恢複了他那一貫吊兒郎當的樣子。
“我去,姑娘當真是厲害,一眨眼就能把這些人全殺了,在下佩服,實在佩服。”
“站住,趕緊退回去,這些屍毒一旦沾染上,連我也救不了你。”
剛踏出門檻的一隻腳,被黑衣女人一聲驚嗬嚇了回去,華應飛尷尬的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
“姑娘你沒事吧,這些毒這麼厲害,你小心點彆被傷到了啊。”
華應飛站在門口喊,黑衣女人像是沒聽到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是屋裡剛剛睡著的秦不棄,被他這大嗓門給吵醒了。
她從裡屋走了出來,手上抱著華應飛蓋在她身上的外袍,似乎還有些神誌不清醒,走起路來晃晃悠悠。
“你在乾什麼?”
一出門,秦不棄就看到華應飛站在門口,一副很是激動的樣子,後者聽見聲音,轉身看到的,就是滿臉疲憊之色的秦不棄。
“秦姑娘你睡醒了,我跟你講,外麵這位姑娘她...”
秦不棄晃晃腦袋,強打起精神來,順便把囉嗦個沒完的華應飛甩出自己的腦子。
“睡的還好嗎?”
黑衣女人從院子裡走回來時,見到了秦不棄,兩人四目相對,女人麵上的死氣一掃而空,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認識我?”
秦不棄有些疑惑,這間義莊她來過不少次,茅草屋也進過不少次,但從來都沒見過眼前這人。
黑衣女人笑著搖了搖頭,抬腳走進了裡屋,秦不棄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出於好奇和不解,華應飛在這個顯然和他無關的戲份裡,依舊擠了進去。
“姑娘,你到底是誰,你認識我,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秦不棄有些急切的問,從先前女人說話時,如此熟稔的口吻,不難猜得出來,對方確實是認識自己的,可秦不棄也對這位姑娘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但我們都認識秦百寶。”
黑衣女人往點燃的火堆裡添了一把柴,劈裡啪啦的燃燒聲,破舊的窗戶外吹來的呼呼風聲,充斥了整個屋子。
唯獨,沒有人說話的聲音。
華應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在秦不棄和黑衣女人口中,一直不斷提起的‘秦百寶’這個名字,是一切的關鍵。
“公子,可以讓我們單獨談談嗎?”
秦不棄壓抑著心底翻湧的情緒,不管過去了多久,秦百寶依舊是深深紮在她心裡的一根刺,心臟每一次的跳動,都會有每一次的痛苦。
而現在,黑衣女人的話,無疑是將這根刺紮的更深了些。
等到這根刺被拔出來的那天,她才會發現他的心,早就已經爛的千瘡百孔了。
“好,好好,那我去外麵守著。”
華應飛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屋內隻剩下了二人,和正在燃燒的火堆。
隻剩兩個人所在房間,更加沉默了,靜的讓人窒息。
“秦百寶死的那天,我去看她了。”
黑衣女人率先開了口,停下手上繼續添柴的動作,轉身看向站在一旁的秦不棄,流著淚的少女滿眼悲傷痛苦,被紮的鮮血淋漓的心臟,在一遍遍痛苦。
她就那麼看著她,等著她口中說出的回答。
“她說,讓我有機會見到你的時候,跟你帶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