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錯何解(1 / 1)

鄭將軍一臉無奈又傷心地看著眼前已經長得和自己個頭差不多的少年:“元博,本將軍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的品行再了解不過,你不是那種隨意定人罪過的孩子。”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依稀帶著些在戰場上殺敵的風範,隻是這風範卻用在了孤身一人的人啟元博身上:“你定是受人蒙騙,才會做出如此不過腦子的事情!說,是誰騙了你!”

啟元博身心疲憊,本是一句廢話都不想再與他講,卻不由自主想起來自己兒時纏著父親跑到邊疆玩的場景。

當時的戰爭還遠沒有現在如此激烈,他父親身為鎮國大將軍名揚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蠢蠢欲動的國家因為知道他父親的威名而被迫退兵,國內的百姓一聽見他父親的名號便覺得日子還能繼續往下過,他父親的名號簡直成了一道護身符。

他也跟著過了好幾年富家公子哥的好日子,卻偏偏從小就愛黏著雙親,找借口非要跟著父親上戰場,父親不同意便像小姑娘一般哭得梨花帶雨,硬逼著老將軍把他帶去了前線。

可前線遠沒有小啟元博想得那麼好玩,風沙大,雨雪也大,簡直要把當時還是個小蘿卜蹲的啟元博給嚇壞,他又是一直生活在京城中的公子哥,剛纏著老將軍一起到此處時就因為不想被風吹雨淋而被老將軍當著眾人的麵狠狠責罰了一頓。

啟元博現在還能記起他爹當時的神情,那老頭子胡子一吹兩眼一瞪,抓住小啟元博的衣領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看似用勁兒其實根本舍不得打自家的“千金寶貝”,怕手下有人對此事不滿當麵做做樣子罷了,小啟元博也機靈得很,老將軍一打他他就開始配合地交換起來,哭聲簡直震耳欲聾,直叫那些原本不太樂意的將士們都動了惻隱之心,當時的鄭成業就是其中一名。

他沒有跟著老將軍入伍前就是家裡的頂梁柱,平日裡被底下的弟妹們纏慣了,本就對小孩子不耐煩,那小啟元博小時候跟個金尊玉貴的玉團子一樣,鄭成業看見他就覺得槽心。

小啟元博倒不是很在意,平時裡乖乖地跟著他爹,要不就是被他爹分給手下帶,於是帶著小啟元博在邊疆玩耍次數最多的竟然成了極其討厭小孩子的鄭業成,簡直跟伺候小祖宗一般,這個不吃,那個嫌臟的。

兩人見到對方都嫌煩人,直到有次突然敵襲,小啟元博被當作了人質,利刃彆在纖細的脖頸旁使勁兒下壓,一大片血跡從傷口處源源不斷地湧出,疼得小臉都發了白,可他看著對麵焦急如焚的父親,忍著疼痛一聲都沒有哭。

敵軍知道他是鎮國大將軍的寶貝疙瘩,存了心思把他帶回去好好折磨,他被草草包紮了下傷口,拎著胳膊丟到了草堆裡,四周全是凶神惡煞的敵人。

小啟元博清秀的小臉疼得皺巴在一起,連帶著心臟也有些不舒服,他蜷縮著自己小小的身軀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角落裡,捂著脖頸的小手微微顫抖,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出去,也不知道父親他們現在情況怎麼樣,是不是為他太過擔心。

一陣寒風吹過,他被凍得快要昏睡過去,周邊看守的士兵都去參加慶功宴,他連個會說話的人影都找不到,心裡害怕極了。

這份害怕在聽見一道細微的聲音後更加強烈,一道人影偷偷摸摸地從遠方溜出來,猛地一看好像啟元博家裡養的小貓,神出鬼沒的。

他害怕地想往裡挪動,卻被一雙手抓住了肩膀,呼救聲還沒叫出口就看見了鄭成業那副臉色蒼白的麵容,他一邊給他解開腳腕上的繩索,一邊嫌棄地將他利落地扛在肩膀上,背著他就要回去,卻被回來值班的士兵撞了個正著。

小啟元博趴在他背上,聽著耳邊氣喘籲籲的聲音,伸出小手在月光下看了看,鮮血糊了一手心,是鄭成業的血。

他迷迷糊糊地看著鄭成業急促的步伐,又看了看身後緊追不舍的敵軍,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讓鄭成業把他放下自己走,可他太害怕了,害怕到緊緊地摟著鄭成業的脖子不肯鬆手,仿佛隻有掌心下那溫熱的皮膚才能帶給他一點點人世間的溫暖。

後麵他暈了過去,不知道鄭業成是怎麼帶著自己跑回軍營的,隻知道自己一睜開眼就是在父親的主帳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被細細地包紮好了。

他當時雖然不經世事,可還是從諸位將士們的某種態度轉變上感受到了某些轉變,譬如小啟元博想找鄭業成道謝,卻聽說他自己請命到後備營中曆練,為此還受到了老將軍的責罰。

他當時找了自己房間裡最好的金創藥想要送給鄭成業,可是卻抹不下所謂的少爺麵子,隻好自己又拿了回來。

現在想來,啟元博覺得自己當初的行為可真是極為正確,上好的金創藥獻給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當真是浪費!

他有些難受地咳嗽了幾聲,眉眼間卻全是輕蔑與厭惡:“將軍還真是巧言令色,若不是掌握了十足的證據,你以為我會來找你嗎?當初若不是我父親,你如何坐得上如此高的位置,可憐他老人家識人不清,白費儘心思養出來你這匹白眼狼!”

“至於是何人告訴我當年事情的真相,你既然如此想要知道,不如在那陰曹地府裡好好問問閻王吧!”

話音未落,他把袖口裡提前藏好的炸藥取了出來,到底不是那心如頑石之人,啟元博做不到看著那麼多人為了給他報私仇而白白犧牲,反正他自己這麼多年都是孑然一身,哪怕炸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會再有誰像他那個糊塗爹一樣在意,那他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他可是啟元博,他什麼都不怕。

鄭成業在看清他手裡物件的一瞬間慌忙從椅子上起身,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啟元博!你是要殺我嗎,知不知道現在國家內憂外患,你殺了我敵軍便會乘虛而入,你是傻子嗎!”

啟元博心臟疼得厲害,幾年前他因為自私害得鄭業成得了一身傷,幾年後他又因為一句句的仁義道德被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走出那個夜晚,如同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自己。

小鬼魂在看見炸藥的那一刻,嚇得魂魄都快散了,它慌裡慌張地飛到兩人中間,一邊手忙腳亂地比劃著什麼,一邊想咬破那塊蠟燭向自己小姐求救,可那蠟燭因為來時過於匆忙,竟然在半路掉到了水坑中沾上了冰水,現在根本無法再使用。

小鬼魂急得團團轉,卻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想要去奪走啟元博手裡的炸藥,卻因為力氣太小根本動不了一點。

鄭成業見他一副鐵了心要和自己同歸於儘的樣子,怒極反笑:“好!你要死的決心如此堅定,不知道你父親九泉之下看見你分不清幕後黑手的蠢樣,會不會氣得還陽來打你屁股!”

啟元博準備點炸藥的手微微頓了頓,細看下那隻手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幕後黑手豈是我這等身份的人可以輕易殺死的?我能做的不過是帶著你這種陰暗小人一起下地獄罷了,至於那幕後黑手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死法,你還真是對他忠心耿耿,到現在都不忘把他擺出來當借口,怎麼在我父親手裡就偏偏變成了一隻背主的野狗!”

火苗一點點地靠近引線,鄭成業不知道是良心發現還是怕當年的事情敗露,竟然遲遲沒有叫人前來,隻是在被罵完後死死盯著啟元博手中的引線。

小鬼魂慌得簡直要暈過去,它想起來自己還有好多好多的糖葫蘆沒有吃完,還有好多零食不知道滋味,它不想陪他們死在這裡,它答應姐姐的事情還沒有辦好!

小鬼魂拚了命地脹大自己的肚子,綠色的魂魄簡直要被撐散,終於在消散前把自己漲大成了一張超級超級大的綠色盾牌,趁著火線點燃,兩個人都沒注意的時候,一溜煙兒地將那炸藥撞了下去,然後將炸藥和呆滯的兩人生生格擋開來。

火焰一瞬間點燃了整間屋子,小鬼魂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威力,化作一朵小綠花昏死了過去。

火焰吞噬了整個主帳,鄭成業緩過神來,剛想跑出去叫人,就被倒在地上的啟元博死死地抓住了腳踝一把扯在了地上,兩人不顧身份狀況赤手空拳地廝打開來,誰也不肯先把手鬆開。

到底還是身為將軍的鄭成業更勝一籌,他一把掐住了身下人的脖子,死死地將他壓在地上,剛想說些什麼,瞳孔中突然映照起一大片紅,熊熊烈火包裹著搖搖欲墜的燈架飛快地朝兩人砸來。

眾將士匆忙趕來救火,那火勢卻已經控製不住,心裡正焦急如焚,突然從火堆中狼狽地爬出來了一道人影,眾人連忙跑過去看,卻怎麼都沒找到自己主將的身影。

隻餘下那跑出來的少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被灼傷的手臂上,一隻快被烤焦的小鬼魂呆呆地依附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