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前,我依舊在腦子裡期待過一番,自己先前在地府經曆過的一切都是夢境。
這種期待就像以往工作壓力大時,閉眼躺在床上,渴望再也不會醒來是一樣的道理。
但是每當睜開眼睛,現實總是會敲醒我,什麼叫做殘忍。
崔鈺說,我是因為空間穿越死的。
不同時空中存在的巨大壓力,將我的身體撕裂成了碎片。所以初次來到現在這個空間的時候,我,隻剩下靈魂存在。
真正意義上的死無全屍。
如此淒慘。
同一個世界,相同的時間線,不同的空間。
而我死後,莫名其妙在地府裡做了鬼差。
傅淮靈早早地就出了居室,在院裡擺弄那些移栽的曼珠沙華。
她的手指點在花瓣上,那花便萎了下去,抬起,又重新盛放開來。
我見她做的挺有意思,也模仿著那樣做。
但是並沒有任何效果。
“你回憶一下鬼差手冊裡寫的聚氣方法,然後把靈力從手指推出來送到花蕊裡,就能催開了。”
我按照傅淮靈的辦法試了一下,真的挺好用。
“為什麼你催開的花是紅色,我的是白色?”
“可能每個人的靈力顏色不一樣吧。”
我心下一動,跑到傅淮靈跟前。
“你還會彆的法術嗎?”
“你是指什麼樣的法術?”
“防禦力和攻擊力比較高的那種。”
“熟練使用靈力就可以。”
傅淮靈這話說的,真的和沒說沒什麼兩樣。
可能傅淮靈自己也覺得那句話比較單薄,她伸出右手,靈力在手心彙聚成一束血紅色跳動的靈火。
“現在將靈火的力量外放出去。”
傅淮靈掌心的靈力瞬間爆發,化成一到光束,轉眼間帝女桑寬大的葉子就碎落下來。
我忍不住感歎了一句:真牛。
但當我依葫蘆畫瓢時,手心的靈火卻微小得可憐。
傅淮靈安慰我,多練習幾遍找到訣竅就行。
隨後又話風一轉:“如果求速成,有個辦法倒是可以試試。”
“什麼辦法?”
“地府三關。我知道很多負責惡靈的鬼差一般都在那裡特訓。”
聽起來像個特種兵訓練基地……
但地府三關其實很好理解,就是惡狗嶺、金雞山和野鬼村三站。
陽間的人以為這是投胎必經路,但其實它們隻是酆都城的天然屏障,外加特種鬼差訓練基地。
傅淮靈說,實戰是學習攻防類法術的最佳辦法,隻有切身感受到危險,才能形成對靈力的精準把控。
我承認傅淮靈說的有道理,但……
“你去過嗎?”
“去過一次。”
“去當特種兵?”
傅淮靈笑了:“是誤入。”
傅淮靈說:“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過在你做這個決定之前,需要先會學紙上談兵。”
好啦好啦知道了,傅淮靈有時候囉嗦起來,真有老古董長輩的味道。
正聊著,身上的任務簿閃了兩下,看來子時已過,新的名字已經出現。
傅淮靈很快進入了角色,她扔給我一個銀色的戒指。
“將你的靈力注入進入,它就屬於你了。”
傅淮靈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可以用來裝勾魂鎖。”
我於是又想起當初麵對江月的尷尬場景。
“謝謝。”
其實,地府裡安排工作還挺詳略得當的。
每天的工作任務大多數都是神誌不清的遊魂,剩下一兩個有執念的也就特殊一點解決。
我跟傅淮靈按照原先的辦法,先解決流水線工作。
在來到最後一個名字的地點,一棟老舊的單元樓前。
名單上的人叫做趙英子,聽起來像是四五十年代出世時爹娘會取的名。
趙英子也的確是位老人,花白的頭發,佝僂著身子,長得跟我十幾年前去世的奶奶有幾分像。
她看到我們的時候,仿佛長輩見到晚輩,臉上是慈祥的笑容,但是又流露出幾分對鬼差的敬畏。
“姑娘。”
她這樣叫我們,屁股坐到樓前剛剛搭齊的戲台子上。
小地方的老人去世,當地有好多講究。
一半是祖輩留下來的習慣,一半是後輩自然發展出來的。
比如搭宴席,請親朋吃飯,守夜,送棺材。
再比如,請戲台子過來唱戲,悲事做喜事,稱之為喜喪。
喜喪的前提是無疾而終,自然老死。
人走前沒受過病痛的罪,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趙英子家的情況有點不同,雖然按照喜喪的規模辦事,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喜喪。
戲台前的人陸續多了起來,有主持人牽著話筒線走上台,喂,喂,兩聲測試設備的聲響。
趙英子有點沒精打采的,她不想離開。
她又問了我和傅淮靈一遍:“姑娘,咱們一定得走嗎?”
傅淮靈點了點頭。
死亡這件事情太殘忍。
趙英子的親友們袖子上挽著白紗。
女兒女媳不一樣,包括晚一輩嫡親的身上都穿著成套的孝服,白衣白帽。
她的棺材被單獨放在一間騰出來的屋子裡,四周圍上幾個人守著。
戲台上開始唱歌,台下開始鬨,一半人哀,一半人笑。
趙英子聽著戲台唱了一陣,自個飄到了放棺材的那間屋子裡。
她棺材裡的屍體用黃紙錢蓋住了臉。
守棺材的人裡坐著外孫和外孫女。
趙英子說,“我拖累他們太多了。”
因為她是得病走的,走之前治病花完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借了一堆外債。
趙英子的血管裡長了顆腫瘤,瘤子慢慢變大開始壓迫神經,先是眼睛開始失明,最後全身不能動彈。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女兒女婿把她接回家裡照顧,一日三餐,端屎端尿。
走的那一天,趙英子仰頭對著天花板,口裡啊啊著發不出聲來。
女兒在一旁注意到動靜,趕到她麵前問一句:“媽,你是不是餓了。”
趙英子手上沒力氣,試著抬了片刻就落了下去。
等她發現自己終於能說話的時候,已經咽了氣。
趙英子說,“死了就死了,一把年紀了,死了他們也好過。”
她心裡有愧疚,覺得自己的死對彼此都是種解脫。
但趙英子仍然不願意跟我們回鬼門關。
於是我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不想走?”
“我年輕的時候從老一輩嘴裡麵聽過一個故事。說是家裡麵心地善良的長輩去世了不投胎,繼續住在家裡麵,可以保佑後代安穩太平。”
趙英子起了當家裡守護神的心思。
她問我們,“你們兩個姑娘是下麵的人,講話可不要騙我,我知道這人死了也不一定非得投胎的是吧。”
的確不一定非得投胎,但不投胎的鬼魂裡,絕大多數都成了厲鬼。
我心裡想,這次可遇到了件難辦的事情,手指摩挲著裝勾魂鎖的戒指,一個勁地給傅淮靈遞眼色。
目前距離趙英子去世已經過去了五天,第六天抬棺下葬,第七天接頭七宴。
過了第七天,趕不上時間回鬼門,這世界上的孤魂野鬼又會多了一縷。
趙英子看著自己在棺前小方桌上塗塗畫畫的外孫女,繼續和我們聊天。
“其實我死了以後,我的哥哥姐姐是不準他們辦喜喪的,說是會亂了規矩。但是冰兒兩口子不聽話,他們覺得生前沒讓我過上富貴日子,走了也得風風光光的,非得去請台戲班子過來。”
“我到底還是拖累他們太多,孩子都是孝順孩子。”
趙英子混濁的眼裡讓人看不清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暗號起了作用,沉默很久的傅淮靈終於開了口。
“但您就算留下來也保不了他們一世平安。”
趙英子聞言震了身子:“姑娘,你年紀輕輕的可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把勾魂鎖從戒子裡取出來,感歎著,果然‘惡人’還得是傅淮靈來當。
不過,還是得附和她一下。
“奶奶,她說的沒錯。死後不投胎的魂魄,大多數都變成了傷人的厲鬼,而不是守護神。”
傅淮靈點了點頭,又增加了一句:“但是他們明天送走了你的肉身,後天就是頭七。世間有說法,人死之後的第七天魂魄回家看親人。開飯前親人對天喚一聲歸人,這時的靈魂才是真正有力量的。”
“你如果想成為他們的守護靈,吃完最後一餐後許一個願。即使不能護他們一世平安,也能替他們免去許多無妄之災。”
趙英子囁嚅著沒有說話,她的眼睛放在我的勾魂鎖上,猶豫片刻後認同了傅淮靈的提議。
趙英子的外孫女停下了塗塗畫畫的筆,把一張黑白色的圖紙拿在手裡,找個火盆燒掉了,嘴裡念念有詞:
“外婆你好好走,彆怕黑,我畫了好多好多人陪你。”
日子走到趙英子頭七,用餐前,她不安地盯在廚房裡。
她說,“小一輩現在都不太信這些東西。”
趙冰將菜放上蒸鍋,掐著時間開始做飯。
飯桌上已經擺好了趙英子用餐的碗筷,但叫魂的步驟遲遲沒有出現。
趙英子顯得有些著急,“怎麼辦呀,姑娘。”
她不停重複著,“你們能幫幫忙嗎?”
我捏了捏發愁的眉頭,看向傅淮靈,但傅淮靈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我注意到廚房灶台上跳動的火,心生一計。
如果傅淮靈打算擺爛,那我隻能自己解決。
從手心引出幾縷靈氣,包裹住灶火周圍隔絕掉溫度。
趙冰關了火,掀起蒸菜用的竹蒸籠。
她看了一眼菜色,驚到:“這麼大的火沒菜都沒熟!”
長她一輪的姨奶奶問訊趕到廚房裡大喊,“叫魂啦!大閨女!你還沒喊你媽回來吃飯,早跟你們這些小輩說過有些講究該信的還是得信的!”
將信將疑的趙冰,最終還是對著天叫了魂,一聲歸人名,一聲來時路,一頓回家宴。
趙英子鬆了一口氣,歡天喜地入了坐,叫魂後的歸人是碰得到吃食的。
吃完飯她許了願,然後隨我們離開。
走過鬼門關傅淮靈對我說:
“乾的不錯。”
我知道她是故意不出手的,可能是為了鍛煉我的實戰能力,猶豫了一會還是跟她說了“謝謝”。
“謝我乾什麼,問題是你自己解決的。”
“我知道就算我沒有想出辦法,你最後也會出手的。”
傅淮靈佯裝思考:“我可能會把她直接拷走。”
很冷的笑話……
“頭七能許願的事情是真的嗎?”
“假的,我順便編了一個理由。”
“你良心不會痛嗎傅淮靈。”
“我看過她家後麵的命數了,挺順的。”
我承認,我很讚同她這個善意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