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開的茶館名為“山淵”，茶館中央設置有說書台，案桌後麵是個嬌小的姑娘，可能因為書台太高，小姑娘腳不沾地，漂浮在半空中。
瑤順著我們身邊的空椅坐下，自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前段時間去外麵遊玩的時候遇到這個小鬼，魂魄散的厲害，剛好我身上帶著聚魂燈，就順道救了她一命。”
“這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亡故的，死了就四處遊蕩，我就把她帶回來了。”瑤這樣說道，調侃著：“這可算是你們的失職。”
傅淮靈淡然：“誰不知道你從來不做虧本生意，雖然魂魄不全，但她可是百曉司，留在這裡能幫你不少忙。”
瑤笑而不語，推過一碟糕點放在我麵前，“嘗嘗，這可是館內的招牌桂花糕。”
我下意識地看向傅淮靈，她點了點頭，便揀了一塊放進嘴裡。
的確是糯而不膩，默默在心裡給瑤的桂花糕點了個讚。
山淵裡用來裝飾的計時器，是一個木製的機械鐘表。
指針走動時嘀嗒作響，襯托得茶館悠遠清淨。
瑤又抿了一口茶水，問道:
“蘇大人，去三生石前看過了嗎？”
“三生石？沒有。”
“有時間，可以過去看看。”
話裡話外，瑤像是知道什麼無法宣之於口的事情。
我望了眼傅淮靈，她神情突然晦暗，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我。
於是，我又想到了崔判的那句話:
我的前世犯了錯……
頭疼，難不成我前世真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魔鬼。
傅淮靈和我對視以後，轉移了視線，“鬼市要關了。”
離開鬼市，我鬆了一口氣，自在了很多，即使瑤是個性格很好的女人，但我們畢竟是第一次見麵，不熟就會拘束，拘束就會難受。
並且，我討厭被蒙在鼓裡的樣子，莫名其妙地去世、來到冥界、變成鬼差，每一步都像被設定好的程序推著往前走。
我的過去和經曆，冥府裡的任何一個人似乎都比我自己更清楚，這樣令人生厭的失控感。
我深呼了一口氣說：
“我想去三生石看看。”
傅淮靈答應了我，沒有絲毫猶豫。
鬼市關閉以後，鬼門關旁邊的小鬼擁擠了起來。我們從鬼市的側門出來，走黃泉路去望鄉台。
冥府裡麵沒有星星和太陽，難得的光亮來自冥燈、熒蟲、鬼火還有彼岸花。
黃泉兩邊的彼岸花開得格外豔麗，如血的紅色，傅淮靈路過之處更甚。
我不得不承認，傅淮靈是個很美的人，她束在腦後的長發一晃一晃地敲著節拍，黑色的製服中間掐出一圈紅色，仿佛正在吐蕊的彼岸花，魅惑而神秘，熱烈而疏遠。
三生石，其實就是一塊白石頭，孤單地坐落在望鄉台右後側，前麵沒有什麼人，哦不，應該是鬼魂逗留。
傅淮靈讓我站到石頭麵前，我就站到石頭麵前等它播放畫麵，等著石麵上的漩渦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沒有前世。
“你知道這件事情？”我問傅淮靈。
“剛剛才知道。”
“冥府為什麼讓我留下來做鬼差？”
傅淮靈搖了搖頭。
我確實不應該將傅淮靈視為參與者，但……
“孟婆說，你已經在這裡工作五百多年了，可是一直沒有搭檔。”
“因為會麻煩。”
“那又為什麼願意和我搭檔呢。”
“他們說，你身上有我要的東西。”
看吧蘇鏡，傅淮靈這個女人果然彆有所圖，我擺了擺手。
“可能得讓你失望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
傅淮靈輕笑了一下，“可能是什麼都沒有，但我們兩個人很像……”
“都看不到過去。”
傅淮靈來到我身邊站立，三生石又重新開始運轉，轉了幾圈以後恢複了白色。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冥府裡當鬼差的人都和我們一樣看不到前世嗎？”
“你是除我之外的第一個人。”
“聽起來，我們好特彆。”
傅淮靈笑了，她的話成功地讓我產生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孟婆仍然站在望鄉台前的大鍋旁邊熬湯，倒入剛剛取回來的忘川水和曼珠沙華。
鬼魂走到跟前來，孟婆就遞上碗，再拿出一根木棍敲她的腦袋，那鬼便落下了淚來融進湯裡。
七分忘川水，兩分彼岸花，一分人間淚。
我突然想起來，我之前喝的那碗湯裡，少了人間淚。
傅淮靈見我看著望鄉台發呆，若有所思地開口：
“我勸你不要想著去孟婆那裡打聽什麼消息，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些什麼也不會說的。”
“崔判也一樣？”
“一樣，這裡的每個人都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特立獨行的傅淮靈總給我留下一種“在單位裡被孤立的”形象，雖然她的經驗有可能來源於自己的切身體驗。
眼看自己剛想出的主意被傅淮靈扼殺在了搖籃裡，我問她：
“那我們現在去哪？”
傅淮靈從懷裡掏出了自己的無字天書，“要不去陽間，工作？”
我這才想起，即使已經死了一遭，我也還是個苦命的打工人。
現在距離酉時鬼門打開，還有半小時，早在昨天淩晨，第一個字符出現在書上的時候，今天的勾魂名單已經安排得當。
傅淮靈從懷裡拿出兩張符紙，遞給我一張，讓我把符紙捏在手裡，然後在心中默念想去的地方。
S市，Y城的一座小村莊裡，河岸旁。
她用空出來的左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抓緊我。”她低聲道。
我能明顯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溫度，恍惚間，我們已經離開了地府。
S市，Y城，某個村落的河岸旁。
陽間現在是傍晚，太陽剛剛落山，抬頭看天空時，可以看到一兩顆星星在天上，熟悉的人間的味道。
“你沒事吧？”傅淮靈問我。
她語氣裡流露出關心，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沒事。”
在任務點的河邊岩石上蜷著雙腿坐著一位少女，她用手指隨意地撥著發絲，看背影大概隻有二十歲的樣子。
“無常姐姐。”
女孩看見傅淮靈，跑到她的跟前來。
傅淮靈盯著她的臉看了半響，說到，
“你不該還在這兒的。”
等會……無常任務簿裡的名單不是剛剛去世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