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整件事情並不像我想象中那般簡單。這一點早應在我被先前那個女人引著走“VIP”通道時就該有所察覺。
我上了奈何橋,見了孟婆,端了那湯,已經做好轉生前的一切準備,卻在將瓷碗送到嘴邊的那一刻被及時喊住。
“這湯,不是給你喝的。”孟婆如此解釋到。
她動手指了指一旁綻了半邊岸的彼岸花海。
紅色的花開的妖冶,另一岸卻顯得有幾分荒涼。
“倒在那裡去。”
我聞言也就照做,冥府是冥府人的地盤,縱使我如今有千般疑問也不敢提出質疑。
湯汁離了碗,落在我腳下的土地上,漸漸滲透進去,待碗中變得乾淨無物,我抬頭望望孟婆。
“如此便結束了。”
她收了碗示意我低頭向腳下看。
隻見方才倒進湯汁的地方倏忽冒出一朵小花來,潔白透亮。
是白色的彼岸花。
“它還有一個名字,喚作曼陀羅華。”孟婆如此說道。
我見著那一小株曼陀羅華在我腳邊綻放,借著冥府幽暗的光蔓延開來,蔓延至整個彼岸,襯著那紅色的曼珠沙華一道構成了完整的彼岸花海。
這真是我有生之年所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所以,我現在得去投胎了嗎?”我問孟婆。
但是她依舊搖了搖頭,喚過一位部下來,將奈何橋前的工作移交完畢,轉過身來問我。
“你好像對投胎這件事情莫名執著。”
“不然我還擁有彆的選擇?”
而後,我就被帶到了一座大殿前。
古派的建築,推門進去,一桌案被橫放在屋子中間,有人伏案寫著什麼,整間房子內裡卻是空曠的很。
“崔判。”
我聽見孟婆這樣喚道,隻見案後的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張駭人的麵具。
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以保持自己的鎮定。
麵具人應了一聲,將案前的卷軸打開,我隱約能瞧見卷軸上書著生死簿三個字。
生死簿,判官筆。眼下對這位“崔判”的身份也摸出一番門道。
傳說地府內設有四大判官,分管賞善,罰惡,察查,陰律。陰律司崔鈺,執生死薄與勾魂筆,專門執行為善者添壽,讓惡者歸陰的任務。
所以我如今出現在這裡,難不成是善惡有分要進行再一輪的審判?
我思索著,開始回憶起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隻道是問心無愧。
但崔鈺頂著他那張駭人的麵具直愣愣地盯住我,依舊讓我背後泛出一絲寒意。
“你願不願意到地府當差。”崔鈺問道。
我稍微愣了一下,“我還擁有彆的選擇嗎?”
崔鈺搖了搖頭,在我麵前展開另外一份卷軸。
“生死簿的分冊,寫著人的來生。”
我盯著那軸子看了一陣,滿頁的枉死。
“留下來當鬼差,或者去投胎。”
崔鈺這樣告訴我,我隻有這兩個選擇。
一起前來的孟婆笑出了聲,打趣著,“崔鐵麵不要將人小姑娘逼得太緊,那冥府倒成強搶勞動力了。”
這話,我倒是非常讚同。
雖然我一向自認為是庸人,但從來沒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就算是轉世投胎也不應該落得那樣淒慘的結局。
崔鈺卻告訴我,不是今生,是前世。
前世犯了錯,今生離得早,業障都未消除,如此一來再去轉世是沒有太多好結果的。
那我又怎會知曉,我如今的確也隻是一位剛死不久的無辜小鬼。並且前世犯了什麼錯,看著崔鈺那樣子顯然不願意與我細說。
“現在,你願意到地府當差了嗎?”
崔鈺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我看著那張麵具,企圖看清楚遮蔽物背後的模樣,但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離開冥府大殿,孟婆將我帶回到望鄉台前,又遞過來一碗湯。
“這次這湯,是給你喝的了。”
我接過碗,忍著苦味將湯一飲而儘。
我曾經常見詩文裡寫到:“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台邊會孟婆。”
如今一來,也算是和今生徹底做了個了結。
但喝下剛才那碗孟婆湯以後的我並沒有失憶,仍然記得出生至今的點點滴滴。
孟婆說,被選中當差的人是不能失憶的。在奈何橋上失憶的人同時也會失智。做鬼差的人,是不能失智的。
但是說句實在話,孟婆湯的滋味真的是難喝之極。
孟婆笑了笑,又叫人拿出一身行頭過來,應該是為我準備的官服。
雖然我現在都沒想明白,自己有哪些資質能夠被冥府的人看上,但不得不承認,接過衣物,從今天開始我就成為了鬼差中的一員。
崔鈺還告訴我,我們這類鬼差有一個統一的官職名,叫做無常。
好吧,所以傳說中的黑白無常或許隻是一類人的統稱。
“但你口中的黑白無常,應該是單獨的個人。”
帶我回地府的那個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
她手上掛著條鎖鏈,就那樣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崔鈺這個老狐狸聯係我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事情另有蹊蹺。果不其然,地府又抓了個白做事的。”
“但我是自願來的。”
“為什麼?”
“因為來生死的太淒慘。”
女人聞言笑了笑,這笑容配上她的麵龐顯得有幾分張揚,但是並不讓人反感。
“你不是下班了嗎?”我問到。
“過來送東西,順便看看我傳說中的搭檔。”
她抖了抖手中的鎖鏈說,“給你的。”
原來,我就是她傳說中的搭檔。
我的搭檔,名字叫做傅淮靈。我私下裡想著,這名字真的很適合一個鬼差,總帶著幾分靈氣。
按著地府的規矩,無常勾魂通常是結伴而行,方便遇見麻煩時能相互照應,不然也出不了黑白那一對cp。
“不過黑白兩人現在可不會親自跑到凡間去勾魂了,畢竟人家已經升了主管,手下牽著一堆賣命的下屬。”
傅淮靈如此說到,“等你在地府呆久了,總會見到他們的。”
殊不知,她這一數落倒將我倆一並給算了進去。
傅淮靈見著我的樣子,也許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又緩緩補充了一句:“但你得明白,我和他們不一樣。”
的確很不一樣,不然也不會拉著拖車去勾魂。
我心裡想著,又回憶見麵的場景來。
正常的無常都是用勾魂鎖引著魂魄回黃泉,就像傅淮靈剛才遞給我的那串鎖鏈一樣。
鎖鏈的尾部設置有手銬,將手銬扣在魂體身上引著走,即便是再狂躁的靈魂也會乖巧下來。
聽起來,就像給鬼魂打了針鎮定劑一樣。
這是孟婆剛才給我的《冥府鬼差操作手冊》上寫的。
傅淮靈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那你的拖車,又有什麼玄妙之處?”
“你是說它嗎?”
傅淮靈揮了揮手,之前見到過的那輛拖車又出現在我麵前。
“這個東西,倒隻是輛普通的拖車而已。”
“但是沒辦法,迄今為止我見到過的所有魂體,貌似都願意乖巧地跟著我走。所以勾魂鎖這玩意,我暫且還用不上。”
真是狂妄的語氣。
我現在才開始明白,傅淮靈拉著拖車勾魂的一切舉動,用四個字就能概括全部意圖,大概就是“閒到發慌”。
傅淮靈抿了抿嘴角,“但是拖車這種工具,用過一次就好,畢竟千篇一律的勾魂套路總是讓人感到無聊。”
我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鎖鏈,並沒有反駁她。
孟婆聞言插嘴笑到:“難道不是因為你剛剛收了一個非要帶著自己拖車下地府的小鬼,才會順手帶著它去勾魂的嗎?”
我偷笑了一聲,但可能是因為我的笑太明顯,惹來了傅淮靈的注視。
傅淮靈望了我一眼,開始往回走,等我們中間拉出一段距離以後,她說:
“愣著乾什麼?跟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