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
謝長嬴沿著昏暗的走廊走到儘頭,撥開厚厚的紗簾,一身著月白色長袍,半麵覆著雕花麵具男子斜倚在窗邊的矮榻上,蜷著一條腿,手上把玩著一張符紙,三兩下就疊成了一個活靈活現的紙兔子。
那兔子被扔到地上,觸地就僵硬地“站”了起來,還呆萌地抖了抖耳朵,跌跌撞撞地衝向謝長嬴腳邊。
謝長嬴彎下腰,一指點到紙兔子的眉心,那紙兔子登時就定住了,符紙折成的兔身上,淺金色的傀儡符與血紅色的攝魂符同時亮起,兩種符文相互衝撞之下,使符紙直接燒了起來,眨眼功夫就化成了幾片燒焦的碎片。
那男子這才抬起頭,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不錯嘛,單憑彌散的濁氣都能篡改我的符文。叫什麼?多大了?”
“謝槐序,十七了。”
“才十七?姓謝······難不成九州這幾年又冒出了什麼新秀家族?”
謝長嬴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站起來,臉上早已無了天真,反問道:
“重要嗎?不都已經到了這個鬼地方了?”
“也對。”
那男子竟也沒追問,還讚同地點了點頭,問道:“不過依照你的能力,應當不至於受製於剛送你來的那人吧?怎麼不跑?沒聽說我們鳳予樓不僅無惡不作,喪儘天良,還五毒俱全,隻進不出嗎?”
又自我否認道:“不對,你還是個‘純淨人’,沒沾過血的小少爺啊,能理解,怎麼?當真被寵傻了?”
謝長嬴道:“前輩這是說的哪裡話,既然您要我,那麼我就有價值,這說明我來這兒暫時不用擔心小命。我這初來乍到的,找個大勢力做靠山,不比自己瞎竄好?”
那男子饒有興致道:“哦?那你猜猜我買你來是為了什麼?”
謝長嬴笑道:“剛剛那位‘齊哥’告訴我,像您這樣魔道修為足夠高的人,需要借我這樣的‘容器’排出體內淤積的火毒,而您又點明要眼下有梅花胎記之人,所以,我應該是要給咱鳳予樓的哪位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當容器吧。”
那男子笑道:“你是第一個將作‘容器’說的那麼雲淡風輕的人,不怕嗎?雖然我沒做過,但聽聞可是要比萬鬼噬魂還要痛苦呢。”
謝長嬴道:“在下不巧比較能忍痛,再說風險大回報大嘛,我剛試了下,‘純淨人’的體質好像很難按照玉牌上的那種方法修煉,沒有修為,我就是陣法畫的再好也沒有任何用,咱鳳予樓家大業大的,指不定就有什麼新奇的法子能讓我修煉,就算沒有,也比在外麵活下來的可能性大多了;而且,‘容器’那麼稀少,不是您也是其他人,早點晚點,其實都是一樣的。”
那男子似笑非笑:“不錯嘛,短短時間想的那麼通透,我瞧著你怎麼都不向是未沾過殺孽的‘純淨人’啊,嘖,才十七,一百七都沒你識趣。”
謝長嬴隻笑,並不搭話。
“不過······”
那男子幸災樂禍地湊過來,惡趣味道:
“你猜,所謂的‘主人’是靠什麼辦法向‘容器’渡火毒的?”
他彎腰湊到謝長嬴耳邊,輕聲道:
“是雙修哦。”
謝長嬴瞳孔猛縮,一直穩穩當當的表情終於僵在了臉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男子見他變臉,笑倒在矮榻上,老半天才伸手揉了把滿臉寫著“那老子跟你魚死網破”的謝長嬴的頭,舒坦道:
“好了,不逗你了,小孩子不要那麼老成,放鬆一點。”
“首先,我聲明一下,其他‘主人’確實是那麼做的,但我們鳳予樓比較保守,開發出了一種連手都不用碰一下的雙修‘陣法’來伺候我們精神□□哪哪都潔癖的樓主大人,你算是來對地方了。”
不得不說聽完這話謝長嬴還是悄悄鬆了口氣,他短時間並不想動用一些非常規的秘法,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
不過·····
“您不是城主?”
那男子道:“當然不是,我看起來應該不像個瘋子吧。哦對,外界不是都說我們鳳予樓樓主是個瘋子,這倒是真的,他的那一些‘著名’事跡也基本是真的,不然我們這小破樓的名聲也不至於差成這樣,你有空可以深入了解一下,絕對比畫本還精彩。”
“不過那一堆緋聞就不要信了,我們城主大人就是因為死也不用‘容器’,還半死不活硬要修煉,才瘋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站起身來,跟揉上癮了似的又揉了把謝長嬴的頭,道:
“雲青禾,算是鳳予樓的·····護法?不重要,加上你我們目前就隻有三個人。放心,我們這兒真的不吃人。所謂的‘隻進不出’其實是因為之前送過來的人都被去了胎記抹了記憶送出去了,但是很不幸,由於不用肢體接觸的‘雙修’陣法剛巧前幾日被我做出來了,你要成為這個例外了。”
雲青禾笑眯眯的:“我先帶你選個房間休息,每日子時你需要到頂層和樓主‘雙修’,其餘時間自由活動,不過我建議你暫時不要離開鳳予樓,有什麼需要可以給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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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青禾將謝長嬴帶到房間後就走了,走之前給了他一個天青色玉鐲讓他帶上,美名曰:“怕他走丟了”。
謝長嬴輕輕轉了轉手中的玉鐲,繁複的符文便浮現在玉鐲表麵。
追蹤陣的子陣。
倒是光明磊落。
謝長嬴乾脆利落的帶在了左手腕子上。
這雲護法當真是個奇人。
這麼良心的“主人”?還是在遺棄之地這個鬼地方?
謝長嬴瞳色暗了暗,打量房間的裝潢。
房間不大,梨花木雕梅花的圓桌上擺著一支白瓷細頸的花瓶,花瓶裡插著幾朵紙折彩繪的梅花,一旁的屏風上也繪著大片大片怒放的梅林。
謝長嬴又摸了摸自己右眼下的胎記。
這位“雲護法”他應當是第一次見,因為他未從腦海中翻出半點關於他的印象,也沒有什麼突然蹦出來的記憶。
但謝長嬴有一種預感,這位“樓主”一定是他相熟之人。
會是誰呢?
謝長嬴繞過屏風,窗邊放著一張軟榻,在細白紗帳下若隱若現。
軟榻旁竟然還有一道側門,走進一看,側門裡竟是個暖玉浴池。
他這“容器”的待遇也太好了吧。
謝長嬴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裹著雪白裘衣窩到床上,摸出玉牌,完全沒有努力修煉日積月累笨鳥先飛的覺悟。
嗯,既然修煉對他的這具身體來說作用不大,那他還不如乾脆不修煉。
今晚看看情況再說。
謝長嬴找到剛剛沒看完的話本,本想繼續看,又突然想起了雲青禾剛剛說過的話,最終決定先了解一下他的‘主人’的傳奇經曆。
鳳予樓樓主,名字不詳,來曆不詳,身份不詳,三百年前第一次在遺棄之地露麵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殘忍虐殺了當時的第一任城主趙白,將他的脊骨一寸寸地捏碎,血肉一片片地割下,鮮血濺了三條街,直至趙白整個人都變成了一灘稀碎的血肉,又將他的靈魂抽出,在烈火中鞭撻了三天三夜,慘叫連天。
要知道,初代城主趙白作為建立了這座城,還研製出了“神藥”的人,在城中有著神一樣的地位,一群狂熱信徒當即刺殺祁樾,統統被鮮紅的鳳凰花吸成了乾屍。
末日般混亂的幾天,很多人隻記得染紅的地麵,漫天的藤蔓和烈烈灼人的鳳凰花,以及一襲紅衣,麵目猙獰死神一般的男人。
他們樓主一戰成名,卻沒有占據城主府,而是在城南一角建了棟樓,滿城懸賞眼下有胎記和紅痣之人。
當時各大勢力惶恐不已,為保命唯恐不及的把所有沾點邊的人都獻了上去,零零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四五十,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過。
謝長嬴還未欣賞完好不容易找到的“大作”,剛剛還討論的熱火朝天的頁麵突然消失。
沒辦法,城主府太慫了,不敢讓民眾明麵上討論這位大爺。
謝長嬴頓了頓,又開始尋找“雲青禾”這個名字,結果一無所獲。
假名?
謝長嬴覺得不像。
更像是根本沒在城中活動過。
帶著麵具,還偏偏是右半張臉。
也是被賣進來的?那為什麼沒被送走?還是一副主人姿態?
謝長嬴垂眸盯著眼前的光幕半晌,決定順其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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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禾安置完謝長嬴,直接來到了鳳予樓的最頂層。
赤紅的蛟綃紗堆了滿屋,暗紅色的火苗零散地燃著,發出微弱暗沉的光。
殘陽般的鳳凰花一朵一朵地綴在藤蔓上,蛇尾般的藤蔓密密麻麻的爬了滿牆,耷拉在門口探頭探腦,卻瑟縮著不敢出去。
雲青禾停在房門口,扯沿著門縫悄悄卷向他的藤蔓,用力一拉,房間裡傳出根部被扯斷的聲音,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格外不耐煩地問:
“有事?”
“醒著呢祖宗?”
雲青禾踩著滿地的蛟綃紗走進房內,一個麵覆鏤空麵具,雙手雙腳都被鎖鏈控住的男人斜倚在牆邊,黑發鋪了滿地,在昏暗的火光下,一襲紅衣與滿地紅紗融在了一起,泛著金屬光澤,手腕粗的黑色鏈子胡亂纏在他的身上,襯得他慘白的皮膚格外晃眼。
“還好嗎?今兒樓裡又進了個陣畫的挺好的小孩,哦不對,應該是小孩的身子不知什麼的靈魂,但沒有煞氣,應該不是奪舍而是附屍,還挺可愛的,可惜不是他。”
那人懨懨道:“不是就彆說廢話,有話直說。”
“是這樣,”
雲青禾斟酌著開口:
“你最近失控的時間太長了,那人竟被雲母鏡定為‘純淨人’,剛好今夜子時試一試我上次說的陣法。”
雲青禾已經做好了被激烈反抗的準備了,來之前打了一肚子腹稿,正準備鍛煉鍛煉自己的嘴皮子,誰料今日這祖宗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就道
“好。”
雲青禾剛提起的一口氣就那麼卡在了嗓子眼:“……祁樾?祁大祖宗?是你嗎?你今兒是被什麼東西給奪舍了嗎?怎麼不要你的貞操了?”
祁樾淡淡道:“你不是說靠陣法嗎?又不要身體接觸。”
雲青禾的嘴角瘋狂抽動:“……你前幾天可不是那麼說的。”
“想通了。”
祁樾道:“還有一些事,我必須要清醒著才能做。”
“不過你不要把人帶到我勉強,在隔壁屋畫個傳導陣吧。”
語氣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
雲青禾神色複雜,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有點無奈還有點心疼:
“你……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