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棄之地沒有晝夜之分,燃不儘的業火把整個遺棄之地都照得亮堂堂的。但為了更貼近“人間”,城主府在城中央建了座鐘樓,通過鐘聲劃歸日夜,規範人們的作息時間。
距離子時還有一刻鐘,謝長嬴的屋門被敲響,謝長嬴不緊不慢地找了件粉嫩粉嫩的外袍穿上,打開門發現是一個大門口的同款紙人,上來扯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蕩。
……鳳予樓的惡名,跟這些造型潦草還到處瞎串的紙人也有很大的關係吧。
穿過光線黑暗的走廊,雲青禾已經在一間空房間裡等著了。
房間裡有一座黑色的圓台,雲青禾見他來了,朝那一指:“坐。”
謝長嬴盤腿坐下,身下傳來冰冷堅硬的觸覺——是與穿雲塔塔身相同的黑曜石。
雲青禾道:“彆太緊張,你撐不住的時候我會停下的。”
“好,來吧。”
子時的鐘聲響起,雲青禾雙手掐訣,濁氣在他手中彙聚成股,他單手一引,濁氣彙進謝長嬴身下的陣盤裡,陣法霎時啟動,無數淺金色的符文緩緩升起,盤旋著將謝長嬴整個包裹住。
一牆之隔,祁樾盤膝坐在相同的陣盤上,同時掐訣引動了大陣。
淺金色的符文將他包裹住,不一會,暗紅色的火毒從祁樾體內小股小股地被引出,在符文的包裹下緩緩流向另一端。
滿牆藤蔓隨著祁樾體內火毒的湧出不安的抖動了起來,零星墜著的血紅色的花骨朵一朵接一朵的綻開,又迅速凋零,掉落在層層疊疊的蛟紗中。
火毒入體,謝長嬴率先感到的是一陣冰涼和異物強行入體的排斥感;而後空虛的內腑逐漸被無處可去的火毒填滿,逐漸變得飽漲起來;緊接著,沒能吞噬到足夠欲念的火毒漸漸變得狂躁,開始在謝長嬴的體內橫衝直撞,淩遲般剜向他柔軟的內腑。
由內而外的淩遲是最難忍受的,謝長嬴隻覺一隻身上纏滿火焰的猛獸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難以形容的灼痛和飽脹感直衝天靈蓋,謝長嬴腦子一蒙,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的禁地傳承中。
火毒是由“人”借濁氣修煉產生的,也隻能寄生在人的體內;修士無法將其排到外界,但可以通過一定的手段轉移到另一個人體內,這就是常說的“容器”。
而為什麼一定要找“純淨人”當容器呢?是因為業火專吞殺孽結成的因果,殺孽越重,火毒就越活躍。
而殺孽是進入遺棄之地前攢下的。
純淨人,即為進入遺棄之地之前未造成過殺孽的人。
之所以進入遺棄之地之前會攢下如此因果,是因為在不周山的鎮壓下,所有因殺孽結下的因果都無法化作濁氣排出,隻能融進靈魂血肉中,無法去除。
這世道,沒殺過人的修士能有幾個?而凡人界又由於處於“壁壘”中,裂縫著實不多,所以遺棄之地的“純淨人”才如此稀少,成為各大勢力爭搶的對象。
第一股火毒終於因為無法吞噬到足夠的殺孽而終於消耗殆儘,漸漸平息,還未等謝長嬴緩一口氣,有一股更為猛烈的火毒緊跟著燒了起來,細密,劇烈,源源不斷地探向謝長嬴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謝長嬴差點沒忍住罵娘,這疼的有點太過分了吧?!那些被雙修傳火毒經受雙重折磨的純淨人們真的沒有疼死嗎?!
謝長嬴深吸一口氣,全身心浸入識海中,放出靈識探向周圍的陣符。
既然罪已經受了,那他可不能真的白受。
睚眥必報才是他的性格。
……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謝長嬴都快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了,那越來越緊密,越來越劇烈的疼痛才終於緩緩撤去,渾身經脈被火毒撐狠了,留下無數細密的小傷口,不斷湧出磨人的酥麻感和撕裂般的疼痛。
雲青禾感到謝長嬴的意識即將消散,終於停下了手中彙聚濁氣的法訣,看著空中泛著金光的符文緩緩消散,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效果比他預計的還要好。
這一晚下去,祁樾至少半月內都不會再失控了;再有個幾次,說不定就不用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了。
雲青禾甚是滿意,看向謝長嬴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
這“容器”,比他想象中的還好用。
就在雲青禾準備上前扶住謝長嬴因疼痛而無力支撐的身體時,異變突生。
剛剛暗淡下的陣盤突然光芒大放,並迅速擴大,一息間直接將鳳予樓的整個頂層全部罩了進去。
雲青禾猝不及防被震飛,那衝擊力不是一般的大,直接將他鎮出了頂樓;他翻身站穩,神情又欣慰變得嚴肅,雙手掐訣,卻發現已經無法撼動這座陣中陣。
神魂陣,還是陣中陣……
真瘋啊。
是他大意了。
短短時間能以他刻的陣盤為基座,構造出了這樣一座更為繁複的大陣,還完全屏蔽了他的感知。
這實力,遺棄之地沒有,九州也沒有,更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
那就隻剩下……瀛洲了。
但瀛洲高懸於不周山之上,彆說遺棄之地,與上界都有法則相隔,怎會有神官淪落到附在一個遺棄之地的“純淨人”身上?
瀛洲出什麼事了嗎?
是他太自大了,那人明明身上有那麼多的不合理之處,甚至他已經懷疑了是附身,卻還是因為雲母鏡碎片判定那人是“純淨人”而放鬆了警惕,相信憑借自己是可以控製住的。
強行接引大陣被彈開幾次後,雲青禾終於收手,抬手抹去嘴角因內府被反噬受傷而溢出的鮮血,找了個角落盤膝坐下,運氣調息。
其實他也不是特彆擔心。
想搞定祁樾,可沒那麼容易。
而且……
那人也極擅陣法。
但胎記不對。
雲家的胎記是附在神魂上的。
……
雲青禾不敢深想,深吸一口氣,閉目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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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大陣內。
瑩白色的符文一層一層地從謝長嬴的身體裡湧出,融進旋轉交錯的大陣裡。
雲青禾的陣法造詣其已經是三界頂尖的了,謝長嬴之所以能將這個如此複雜的法陣在雲青禾絲毫未覺的情況下建成,其實主要是他畫的並非雲青禾以為的那種嚴格意義上陣中陣,而是喪心病狂地把自己的身體作為了陣眼。
這意味著哪怕謝長嬴一筆都沒有畫錯,饒是剛剛有一枚符文逸散到了體外,與雲青禾控製的大陣相撞,或是被洶湧的火毒捕捉到,都足以把他如今脆弱的身體徹底撕成碎片了。
真是瘋子。
不過構陣的時間到底還是太短了,陣法難免還有很多漏洞。
謝長嬴一邊用神魂之力快速修補原有陣法,一邊在內府預留的位置三兩下引生出了一個隔絕陣法強行隔絕源源不斷的火毒,將其壓縮儲存在體內。
火毒愈加瘋狂的破壞他的身體,但謝長嬴好似突然被拔去了痛覺,全程冷靜的勾劃出一道又一道符文,鮮血不斷從他的七竅中溢出,身體也在止不住地打顫,皮膚上浮現出大塊大塊瘮人的絳紫色。
但他雙眸微眯,嘴唇微微翹起,完全沒有之前的痛苦,而是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瘋癲的享受。
緩了好一會兒,陣法趨於穩定,這具身體也終於勉強適應了這個程度的疼痛,謝長嬴借力滑下石台,一手扶膝一手按住石台,試了好幾次,終於把自己給撐了起來,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謝長嬴異常執著地,跌跌撞撞地往旁邊“樓主”所在的房間走去。
陣眼在陣啟過程中移動是大忌,稍有不慎就能把陣法師炸成一朵五彩繽紛的煙花,渣都不剩的那種。謝長嬴現在同時控著三個大陣,還非要瞎跑,簡直是開門開到閻王家裡了。
可他還偏偏真的控製住了。
謝長嬴磨磨蹭蹭的挪到隔壁,扒拉住門框,順著火毒彙來的方向往裡看,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眼尾狹長,極為漂亮且異常清明的眼睛。
謝長嬴不知為何感到心臟被捏住了似的,酸疼酸疼的,他失神了一瞬,陣紋一亂,法陣險些解體,又被他將將穩住。
不過就這一息不到的時間,情局霎時調轉,等謝長嬴回過神來時,已經被掐住脖子按在了門上。
掐著他的人自然是鳳予樓的樓主,他的“主人”;
修長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掐住謝長嬴的脖頸,手腕上青筋暴起,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鏤空麵具將“樓主”的臉遮的嚴嚴實實,隻餘下一雙眼睛,神色不明地盯著謝長嬴。
謝長嬴感到自己的頭快要炸了,無數複雜濃烈的情感伴隨著破碎的的場景一並像他奔湧而來,好似要將他徹底淹沒。
恍惚中謝長嬴好像又聞到了那股清苦的藥草香,淡淡的,夾雜在濃烈的血腥味中,幾乎遙遠的像另一個世界。
他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問:
“你是誰?”
“我是誰……”
謝長嬴喃喃自語,眼神失焦,一股奇異的能量波動從他的瞳孔深處擴散開來,祁樾意識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謝長嬴的雙眼驟然變色,一隻變的純黑,一隻變的透明,瞳孔深處出現兩個攝人魂魄的漩渦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祁樾隻覺眼前一黑,就被拉進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