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你不是早就想辭職了嗎?”
周立楠在一家服裝品牌公司做品牌策劃,平常跟他抱怨最多的就是他們公司的設計總監,兩人堪稱死對頭。聽得多了以後,喬琢現在對那位總監的刻板印象非常牢固:熱愛西方美學,極度龜毛的自大文藝逼。
周立楠天天鬱悶地想辭職,但每次臨門一腳了,第二天睡醒了還是接著上班。喬琢笑他,看來還是壓榨得不夠徹底,還有上升空間。
周立楠一副天塌下來的語氣,乾巴巴地說:“這次不一樣,這次是真完了,說不定還要蹲局子。”
喬琢問:“你在哪兒?”
周立楠:“XXX影棚,今天是我們公司秋季新品拍攝,我在這兒等你。”
電話裡響起“哢噠”一下按打火機的聲音,是周立楠在點煙,喬琢立馬就感覺事情嚴重了,連忙按照地址打了個車過去,一下車,喬琢一眼就看見周立楠就在門口接他。周立楠又高又瘦,一米八幾的個子,比喬琢高出半個頭,幾乎比肩模特身材。
喬琢走過去,“你就出來了,拍攝結束了?”
“他們裡麵有人在管,差不多拍完了。”
周立楠垮著個臉,往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焰倒是突然消散了,喬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要不是什麼觸犯法律底線的大事,喬琢能幫就幫。
“我在一個sugar daddy網站上用夏啟鳴的身份聊了個外國老頭。”
夏啟鳴他知道,就是那個極度龜毛的自大文藝逼,可他說的那是什麼網站?sugar daddy,甜心爸爸?
喬琢沉默半晌:“不會是那種網站吧。”
周立楠點頭:“嗯,那老頭說他要包養我,呸,包養夏啟鳴。”
“他給你多少錢?”
“3w。”
周立楠很快補充:“美金。每個月。”
喬琢瞪大了雙眼:“你同意了?”
周立楠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把頭轉到一邊:“同意了......但也隻是嘴上說著逗他玩的!沒收那老頭一分錢,本來也隻是想偷偷報複一下那個人,順便打發時間。”
喬琢本來想誇他,在誘惑麵前堅守住了本心,但又想到,沒收錢也許隻是沒來得及收。
“所以現在發生了什麼?”
“那老頭想來找我,我不乾,他就用我給他的照片,”周立楠頓了一下,“也就是夏啟鳴的照片,找到了兩年前媒體采訪夏啟鳴的報道文章,查到了我們這個公司......”
“然後呢。”
周立楠言簡意賅:“然後剛才找過來了,現在跟夏啟鳴去喝咖啡了。”
喬琢愣住了,這是什麼匪夷所思的發展?
周立楠淚眼汪汪:“夏啟鳴肯定想殺了我,喬琢,我怎麼辦啊嗚嗚嗚。”
喬琢安慰:“沒關係,他要是來殺你,先蹲局子的人就是他了。”
周立楠想了幾秒。
“你說得對,夏啟鳴才不會那麼蠢,所以他待會兒肯定會直接去警察局報警,喬琢,我進去以後,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撈出來啊!!”
又開始抓著他的手瘋狂海草搖擺。
喬琢被晃得呆毛一甩一甩,一邊在很認真地思索。
“所以那個夏啟鳴長得是有多好看?”
好看到軟綿綿的老頭願意每個月花3w,美金。
周立楠“哼”了一聲,渾身每個細胞都在表達不屑,“他?就是一個隻會孔雀開屏的騷包!要是換作把我的照片發過去,老頭至少還要多給2w。”
“這也要攀比?”
不愧是鬥誌滿滿的周立楠,從小好勝心就強,喬琢想起他小時候跟周立楠比賽看誰能堅持一天不上廁所,結果周立楠為了贏他硬是憋了兩天,最後想尿也尿不出來,哭著求他媽給帶去醫院。
周立楠咬著牙關發笑:“怎麼不比!我跟他一生之敵!”
兩人之所以結下這麼深重的恩怨,歸根結底是品牌策劃與設計師之間相愛相殺、你死我活的命運,開會的時候次次吵得麵紅耳赤,一個講市場,一個談審美,雞同鴨講,有時乾脆拒絕溝通,兩家人吃不了一碗飯。
眼看著兩人就要走進影棚,喬琢突然停下來,一臉不可置信:“你都要進局子了,還想著回來工作?”
周立楠撅著嘴,“我不努力上班,老板怎麼開G63?現在就等這批拍攝物料出來,拿到手就要推方案。過段時間就是七夕了,一堆活動等著落地。”
然後又歎了一口聽天由命的氣:“單身狗就算了,還要為彆人的幸福添磚加瓦,我不如去峨眉山當隻猴子。”
喬琢剛想說,峨眉山的猴子也成雙成對,但還是忍住沒把刀子遞出去。
進了影棚拍攝現場,先拍完的模特已經走了,隻剩一兩個,在狂轟亂炸的閃光燈麵前眼睛也沒眨。忙碌了一上午的工作人員都有些疲憊了,各自坐在椅子上刷手機,也沒注意到有生麵孔進來。
隻有一個眼尖的女同事看見了周立楠,立刻衝他招手,神色焦急地走到他麵前。
“周老師,你看見夏老師去哪兒沒?我這兒有個東西還急著等他過一遍。”
周立楠故意隨口一說:“不知道,好像喝咖啡去了吧。”
女同事一臉不可思議:“啊?哦,這樣啊。”
然後肉眼可見怒氣衝衝地走了,嘴裡好像還在無聲地罵著什麼。
喬琢幽幽地:“你這個小人,還好我跟你不是同事。”
周立楠正為自己的暗中伏擊感到得意洋洋,頗為風情地挑了挑眉毛:“就算沒有我,他也一樣很討人厭。”
“夏老師!你終於回來了!”
背後傳來剛才女同事的一聲驚呼,她獻著殷勤的笑容迎上去。
周立楠身子一僵,臉色發青地低頭縮著脖子,像鴕鳥一樣把自己藏起來,他扯了扯喬琢的袖子,“幫我看一下,他手裡藏著刀沒有。”
喬琢看向影棚的方向,雖然他從來沒見過夏啟鳴,卻一眼就認出了他。也隻有他才會在八月份的盛夏穿漆皮風衣吧,非常符合人設。
男人很高,脖頸冷白修長,一舉一動矜貴高雅,宛如西方中世紀的貴族,一雙狐狸眼狹長上挑,眼下那顆痣便更鮮豔奪目,一下子讓清冷的臉生動起來。
喬琢突然覺得那老頭挺扣的,區區3w塊錢就想吃山珍海味?
夏啟鳴低頭跟女同事說了一會兒話後,朝他們這個方向步步走來。
他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怒氣,相反帶著優雅的笑容,摘掉手套後,極為紳士地向喬琢伸出手,嘴裡嘰裡咕嚕冒出一串鳥語,發音溫潤純正。
“Bonjour, charmant monsieur。”
喬琢大概聽出是法語,意思是中午好,可愛的先生,他也大方地與夏啟鳴進行了禮節性地握手,對方在蜻蜓點水的短暫交握後便鬆開了。
“去年的國際青年服裝設計大賽上,你的作品令所有人驚豔,今天終於有幸一見,喬先生。”夏啟鳴的笑容溫文爾雅,真誠的眼神讓恭維恰到好處,並不顯得虛偽。
喬琢有些驚訝他認識自己,但很快想起後來比賽的頒獎環節他去了,現場來了大部分圈子裡的設計師,算是都見上了一麵。但因為他還有事,領完獎就急匆匆從後台走了,沒來得及跟同行交流拓展人脈,當時還挺可惜的。
喬琢的眸光如清泉,落落大方:“謝謝,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到目前為止,他對夏啟鳴都很有好感。甚至有些好奇喝咖啡的時候他跟老頭都聊了些什麼,竟然情緒能這麼穩定,沒當場翻臉找周立楠算賬,一看就是個很體麵講究的人。
他現在有點懷疑周立楠是過於誇大,用主觀仇恨抹黑人家。
夏啟鳴微微頷首,把目光移向旁邊的鴕鳥,嘴角挑起一個譏諷的笑,“你脖子斷了?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個技師?”
但也確實是笑了,笑得整個人神清氣爽,滿麵春光的。
周立楠在旁邊聽了半天,早就覺得不對勁,按照夏啟鳴一踩尾巴就發瘋的性格,知道真相後他不該這麼冷靜。
漸漸地,脖子抬起來了,脊背也挺直了,周立楠眼中閃著試探的目光,說話依舊懶懶散散又像帶了一根刺;
“謝謝關心,看樣子夏老師今天心情不錯,肯定遇見了什麼大好事,不會是彩票中了五百萬吧?”
夏啟鳴下巴一揚,像隻高貴的靈緹犬,淡淡地鄙夷:“五百萬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我不是那種俗人,錢對我來說沒有意義,用藝術和美學改變生活,對美的本源的不懈追問——才是我追求的永恒價值!”
喬琢見他眼裡熠熠生輝,臉頰微微潮紅,興奮之情如同一壺燒開的沸水,揭開蓋子就會溢出來。
果然,還不等兩人接話,夏啟鳴就忍不住了,神情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不過的確發生了一件好事,在今天之前我也沒想到。”
周立楠臭著臉不接話,喬琢決定他來當這個好人。
“哦?什麼好事?”
夏啟鳴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揭曉答案:
“一位我很喜歡的藝術家在網上看了我的作品後,專程從法國飛過來找我合作,就在剛剛,在旁邊的咖啡廳裡,我們進行了一場曆史性的會談!”
他滔滔不絕,忘情地講述:“JR是一名實驗性繪法藝術家,通過超現實主義風格的人體繪畫,來表達人性的不完美或人性中看不見的缺失,這正好也是我想嘗試的主題,我們兩一拍即合。”
“他對我的想法和設計理念都非常欣賞,不愧是著名藝術家有一顆包容的心......”
喬琢與周立楠詭異地對視了一眼。
他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打字:藝術家?
偷偷塞給周立楠,然後繼續注視著夏啟鳴,假裝認真傾聽。
周立楠在下麵一行飛快接上了兩句話。
喬琢接過來一看:
可能真是,那老頭主頁除了雕照還有很多畫。
哦,畫的好像也是雕。
......
喬琢嚴重懷疑這位藝術家存在生理上的缺失,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執念。
他又看了周立楠一眼,意思是:怎麼辦,要不要說實話?
周立楠心虛地咳了兩聲,摸摸鼻尖,意思是:見機行事。
夏啟鳴抒發完感言,發現兩人都在專注地聽他說話,頓時有種被尊重的感覺,哪怕是麵對周立楠他也稍稍放低了姿態,難得心平氣和。
“對了,或許我之後會去國外發展,等我走了,你那些一味追隨熱點的投機方案或許就沒人反對了。 ”
周立楠反唇相譏:“夏老師,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人家欣賞的不是你的想法?”
夏啟鳴臉頓時冷下來:“那還能是什麼?”
“明明年紀也不小了,不會真相信天上有掉下來的餡餅吧?”
“而且我不信你在今天之前,聽說過這個著名藝術家的名字,你真的看過他的作品嗎?說不定人家就是拿捏了你想成名的心思,專門衝著你這張臉,衝著你的身子來的呢,你也是男人不會不懂男人的心思?等你真去了國外被騙得乾乾淨淨,哭都沒地兒哭。”
周立楠自認為好話歹話都說了,要是對方還一門心思往坑裡跳,那也不怪他。
夏啟鳴聽完,那張清冷高傲的麵孔出現了一絲裂痕,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拳頭都握緊了,像是下一秒就要衝上來給周立楠一拳,但胸口起伏兩下,像又硬生生憋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像刀子一樣,冷冷地說。
“像你這種滿腦廢料的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說完,夏啟鳴朝喬琢微微點頭,轉頭昂揚離去,像一隻永不低頭的公雞。
過了半天,喬琢戳了戳原地不動的周立楠。
“嗯,你也算是提醒他了,但其實你可以說得再委婉一點......”
半晌,周立楠回過神來,學著夏啟鳴的樣子冷哼一聲:“我突然覺得我很蠢,剛才竟然還對他產生了那麼一絲絲的愧疚之情。”
周立楠一聲不吭,掏出手機,埋頭劈裡啪啦打了一串字。
喬琢:“你乾嘛呢?”
周立楠目光犀利,一字一句:“倒、廢、料。”
喬琢頓時覺得大事不妙,湊過去一看,聊天框的內容不堪入目。
而剛剛最新發出去的一條消息是:
[I want to call you daddy next time we meet.]
......
晚上,喬琢帶周立楠來一家本地知名日式料理店吃飯。
木飾麵的使用幾乎是日料店的標配,燈光溫暖偏黃,環境清雅,除了開放式吧台和坐席,也有更為隱私的包間。
店裡算不上安靜,客人們喝酒聊天,席間不斷有笑聲不斷逸出。
兩人坐在吧台邊,前麵就是正在料理台上切魚片的老師傅,神情專注,全部精力都放在食物的處理上。開放式廚房一覽無餘,每道菜一做好就能直接擺到麵前,吃到上一秒還新鮮地放在師傅手裡的食材。
喬琢早就想試試坐在這裡用餐了,無奈輕微社恐,今天如果不是跟周立楠一起來,他肯定會選擇坐普通坐席。但此時他發現,坐在高腳凳上背對著整個店麵,靜靜品味菜肴的感覺真的很美妙。
周立楠還是有些低落,從剛才開始就沒說幾句話。
喬琢喊住師傅,清亮的聲音穿透店麵:“師傅,幫我們拿兩瓶酒。”
師傅停下手裡的動作,擦了擦手:“要什麼酒?”
他看了眼周立楠,抿唇思索片刻:“越烈越好!”
“好嘞。”
身後,一扇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典雅清幽的包間內,一位綽有風姿,漂亮端莊的夫人微笑著坐在蒲團上,望著對麵從小就讓自己驕傲懂事的兒子。
將近五十歲的她,保持著良好的身材,但依舊會時不時出來探訪各處美食,為退休生活增添調劑。
“阿湛,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