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回頭瞥了他一眼,似是在催促他趕緊過去。
喬琢抿緊了嘴唇,刻意撇過了頭,走到麵館門口。
他們坐在街邊路旁的位置上,這個位置正好在樹蔭底下,涼快一些。店裡麵雖然有大風扇在吱呀呀不停轉,總歸有點悶熱了。
一個女人走出來招呼:“二位,吃點什麼?哎,小琢?你怎麼好久都沒過來了,上次我還專門給你留了鹵子等你來拿,結果你沒來。”
這是陳三金老婆,秋嫂,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
他結婚的消息傳不到這裡來,秋嫂也就不知道,隻是當他工作忙。儘管秋嫂好奇的目光一直往徐湛身上瞟,笑得直咧嘴,意思是讓他介紹介紹。他也隻說是朋友,沒過多解釋。引來徐振意味深長地地看了他一眼。
【朋友?很好,我記住了。】
喬琢汗流浹背,點了兩份最經典的鹵肉麵。
徐湛接近一米九的個頭坐在塑料椅上略顯局促,那身名貴的西裝和那張矜貴的臉,怎麼看都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路過的人不時停下來朝裡麵注目。
徐湛倒是怡然自若,慢悠悠地端起不鏽鋼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水,一邊觀察旁邊的學徒站在菜板前和麵,把麵粉團子摔來摔去。
“你經常來這裡吃麵?”
徐湛突然問,眼睛仍然注視著那個方向。
喬琢的神情裡帶上了一些懷念:“嗯,小時候我家住這附近。”
徐湛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個家。喬琢的身世他是知道的,原是喬家司機的孩子,七歲前在外如普通小孩一樣長大,七歲後被喬家收為養子住進宅門,後來十七歲時才陰差陽錯地認祖歸宗。
隻是他不曾想象過,七歲前喬琢的模樣。
【應該也很可愛吧。】
喬琢耳邊一陣隱隱約約的嘀咕聲,隻有最後一句聽得分明。
他眼角抽了抽,在說什麼?什麼很可愛?
這時秋嫂把碗端到兩人麵前。
一模一樣的兩碗麵,卻大有區彆。
一碗裡除了滿滿的鹵肉,還有滿滿的青菜。另一碗裡隻有正常的肉。
裝滿青菜的那碗被特意放到喬琢麵前,秋嫂拿圍裙擦擦手:“小琢,最近肯定又沒吃蔬菜了吧?今天來我這,秋嫂給你多放點,你媽說了你這孩子要多吃點菜。”
喬琢心中一暖,他都25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當他是個孩子。
秋嫂口中的媽指的是喬家司機的老婆,在喬琢的印象裡,她是個很勤奮能乾的女人,可惜後來開始犯病了之後,記性不太好,已經記不清她長什麼樣了。
喬琢用筷子戳了戳已經冒尖的青菜,一臉難色,菜和肉太多,底下的麵都和不轉了。
【嗯,他這壞習慣是該改改,菜類不吃,瓜類不吃,胡蘿卜也討厭,嘴這麼叼可不行。今天菜吃不完,不能放他走。】
手上的筷子差點沒捏穩,喬琢瞄了一眼對麵的人。
徐湛已經低頭優雅地開始吃麵,仿佛那不是麵,而是什麼高級食材。
喬琢盯著那堆呼之欲出的青菜,腦子裡逐漸冒出一個想法,儘管這一瞬間,他也覺得自己瘋了。
既然他聽見徐湛放狠話,吃不完菜,就不放他走。
那他就故意不吃菜,把菜全都挑到一邊,看徐湛的反應,這不就能知道他聽見的話是真是假了?
他眼裡閃爍著興奮的火花,目光灼灼,仿佛證明自己是不是一個重度精神病人的結果就在此一舉。
喬琢飛快地夾了一片青菜,聞了聞,沒吃,扔進旁邊的空碗。
然後立馬埋頭,咬了一大口汁水飽滿的鹵肉,一邊嚼一邊偷偷觀察徐湛的反應。
徐湛視若無睹,連筷子都沒頓一下。
喬琢深吸一口氣,繼續扔了第二片。
第三片。
第四片。
終於,徐湛抬頭看他了。
然後扯了張紙巾,擦了擦手指上被沾到的紅色油汁。
......
正當他有些心灰意冷,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幼稚時。
徐湛的指尖在桌上輕敲,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咬字清晰地說:
“這麼不喜歡吃菜?等著。”
然後猛不丁地起身,不疾不徐地邁步而去。
穿過街道,拐進一條巷子裡後,轉眼就消失在了喬琢的視線裡。
他、他去哪兒?
留下喬琢呆呆舉著筷子,在肉香中獨自淩亂。
......
雖然徐湛的突然離開讓他大為不解,但喬琢還是選擇埋頭乾飯。每吃幾口,就體貼地幫徐湛攪一攪麵,免得坨了。
一邊鼓著腮幫子,喬琢一邊回想思考徐湛剛才的反應。
這麼多年喬琢也算明白了,徐湛就是個悶油瓶子,什麼情緒都不會往臉上擺,高興了不笑,生氣了也不急眼,永遠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任彆人撓破腦袋地猜。
在他第三次幫徐湛攪麵的時候,徐湛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頭裝的東西哐哐作響,塑料袋上印著“普生藥店”幾個字,藥店就在街對麵拐角,一個不起眼的旮旯裡,也難為他能找到。
徐湛特意跑去藥店買藥?他生病了?
疑惑間,一排大大小小的白色藥瓶已經被依次排開,擺在他麵前,徐湛的食指像點兵一樣逐個點上瓶身。
“維B2,促進身體新陳代謝,平常嘴唇起皮,口腔潰瘍,就是缺B2。”
“維C,人體自身是不能合成維C的,既然你不喜歡吃菜,那就隻能吃藥了。”
“還有維生素K,鉀,鈣,鎂這些都要補充。”
“還需要我告訴你長期不吃蔬菜的壞處嗎?”
直接給喬琢聽懵了,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
“會生病,皮膚變差,容易便秘,免疫力也會下降。”
徐湛定定地看著他,好像真的在給他耐心解釋,然後又從袋子摸出一個高高的藥瓶,“嫌麻煩也可以吃複合維生素,一粒就夠了,但你也不一定吃得了。”
喬琢:“為什麼,很苦嗎?”
【乖,太大了,我怕你吞不下去。】
聲音裡藏著一絲惡劣。
今天的徐湛有些不對勁,不,是他很不對勁。
徐湛臉上的表情分明很正經,而且還有些嚴肅,像個班主任一樣板著臉問他:“所以,你現在選吃藥還是吃菜?”
喬琢低頭看向碗裡的菜葉,一時神情恍惚。
拋開他腦子是不是有病不談,因為他腦子本來就有病,徐湛又憑什麼管他吃不吃菜?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從剛才就開始的抵觸和不適從何而來,是成年人的逢場作戲,是一場對話裡,兩個人都心口不一。
從徐湛出現到此刻,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新聞的事。
至於徐湛為什麼會在韓國,他和喬祈星又是怎麼回事,喬琢都可以概不追究,畢竟聯姻就是各取所需,他得到了徐湛的人,就沒有理由再去強求他的心。但徐湛現在的態度讓他莫名地很窩火,冷不冷熱不熱的,看上去有點關心他,又絲毫不打算對他做出解釋,結婚了就不用負責了是嗎?
他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給個魚餌就咬鉤的那種人嗎?
他確實是,但是今天他突然很想計較。
喬琢筷子一扔,“哐哐”掉在桌上,給自己都嚇得一抖。
他沒敢看徐湛的表情,低著頭,嘴裡的話不受控製地一籮筐倒出來,聲音因為委屈而帶上了一些顫抖。
“徐湛,不想做的事我不逼你,你也彆逼我。從今天早上到現在,我沒問過你一句多餘的話吧?我知道就算結了婚,有些界限也不可能消失,我們要不然就一人守一邊,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就試著努力一下,畢竟婚姻也慢慢可以經營,可你好像也並不願意......現在,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了。”
徐湛沒有打斷他,而是托著下巴,很冷靜地聽他把話說完,仿佛喬琢用那麼長篇幅控訴的對象壓根不是他自己。
徐湛唇角微微下壓,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空氣仿佛都靜止了。
秋嫂很識相地沒有出來打擾兩人,還把學徒也喊進後廚了,街邊沒什麼人經過,整個世界都空蕩蕩的。
兩人維持著長久的沉默。
那麼熱的天,兩人這麼一鬨,麵湯都涼了。
直到喬琢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無理取鬨,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就吧嗒吧嗒掉下來。
“或者你要麼就換人,我無所謂的。 ”
這才聽徐湛冷冷哼了一聲,嗓音依舊是淡淡的。
“換人?讓你吃口菜,就這麼生氣?”
【這種話也敢說出口。】
喬琢頓時如鯁在喉,他跟他說的是一回事嗎?
問題根本就不在這裡,跟菜有半毛錢關係啊!他覺得徐湛肯定是在裝傻,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聽不懂他話裡的弦外之音,隻會是他不想懂罷了。
喬琢不知該怎麼與他爭辯,又乾脆想算了,何必呢,情緒幾番翻湧間,眼角又泛上了一片紅,看上去楚楚可憐的,美麗又脆弱。
徐湛眼看真要把人弄哭了,皺了皺眉頭,站起身子。
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壓迫感,喬琢以為他要走,沒想到他大步一邁,坐到了自己身邊的椅子上,把他卡在牆角裡。
他兩隻手緊張地交握起來,背貼著冷冰冰的瓷磚,頓時有種無路可逃的感覺。
徐湛隻是湊近,用晦暗的眼神逼視他,熱熱的呼吸灑在臉上。
他輕聲質問:“哭什麼,那天晚上,不是你叫我滾的嗎?”
“?”
那滴將落未落的眼淚就這麼停在睫毛上。
喬琢微微張著嘴,下巴線條緊繃著,一時間腦中萬千思緒劃過,如同宇宙大爆炸的瞬間產生的巨大衝擊,最後又化為空白,直至一片死寂。
他叫徐湛滾的?
他叫徐湛滾?
喬琢反複品咂著這句話的含義,單獨看每個字都認識,但連起來他真的聽不懂。
突然間,電話響了,是係統自帶的默認鈴聲。
喬琢解脫地想,太好了,剛才的一切應該都隻是他在犯病吧?今天從早上睜眼開始,一切就變得不可思議起來了呢,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噩夢啊。
隻見徐湛掏出手機,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徐湛:“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嗎?”
......
喬琢艱難地開口:“那天晚上.....指的是結婚那天晚上。”
徐湛挑了挑眉,沒有回答,仿佛他說的是一句明知故問的廢話。
沒等有人開口,電話又響了,頗有些鍥而不舍的意味。
徐湛淡淡地看了一眼屏幕。
【很好,回去就給金助理扣工資吧。】
喬琢:“你接吧。”
平等地心疼每一個打工人。
他臉上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實則心裡鬆了口氣。如果真的繼續討論下去,那麼他就該解釋為什麼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但現在他還沒有做好把病情告訴徐湛的準備。
徐湛掛了電話,略帶歉意地看向他:“公司有點事,我得先走了,我給你叫輛車。”
喬琢連忙擺擺手:“不用,我還想再吃點東西,你去吧。”
但事實上,徐湛走了以後,他也沒心情吃東西了,自己那碗麵也沒吃完。匆匆結了帳,喬琢沿著灰色方磚路麵一直走,纖細的脖子耷拉著,看上去滿腹心事。
陽光漸漸從樹縫裡落下來了,僅僅是走在路上,也起了一身熱意。
喬琢抹了抹下巴,心想要不去找趟趙醫生,他拿出手機準備打車,但立在路口了,又有些猶豫。該怎麼跟人描述自己的病情,說自己聽見了徐湛的心聲,說的還儘是些騷話?說徐湛想要狠狠地懲罰他?怕不是就連醫生也要笑掉大牙。
他正傻傻地站在路口不知去處,發小周立楠在這時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先是關心了一下他的情況,再三確認他沒事後,周立楠突然跟哭喪似的哀嚎起來。
“喬琢,我完了我完了!我的職業生涯在今天就要宣告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