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黎漾又做了那個夢，但這一次的夢裡，她不在是局外人，她成為了“黎漾”，她眼睜睜的看著故事朝著原定的結局發展，她真切的體會著故事裡屬於黎漾的所有悲歡離合，更深的感受到了有心無力的感覺。

本以為和上次的夢一樣，經曆了那些事就該醒來了，但她一睜眼發現她正坐在高三時待的那間教室裡，教室裡空空蕩蕩隻有她一人，她低頭看見草稿紙上有一句話，淩亂又潦草，像是隨手寫下的——欲救人一災，需一命抗之。

什麼意思？

顯然沒有人會給她解釋。

她站起來的一瞬間，天旋地轉。

睜眼是熟悉的房間布局，太陽隔著窗戶照進來，給人加上一層毛茸茸的光，桌上時鐘裡的秒針慢慢走著。

她還躺著床上，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裡是現實。

黎漾走出房間，發現屋裡空無一人。齊淑英夫婦今天都要上班，黎澈結束了高考假，今天也回學校上課去了。

冰箱裡有齊淑英給她留下的早飯，她洗漱完從冰箱裡拿出早飯三兩口吃完就收拾收拾準備出門了。

她今天打算出去找暑假工。

剛下到一樓，迎麵撲來的熱風逼得她往後退一步。

重慶的夏天很熱，今年尤甚，剛離開空調，十幾分鐘，額上頸邊的汗水就成串的留下來。

她來得早，好幾家店都在招兼職。

黎漾一一對比下來，最後選定了一家離家稍微近點的奶茶店。

老板讓她明天去試工。

後麵的日子林望舒每天就上班下班，日子過得很平靜，池宋也如他所說那樣，讓她好好考慮，那天後，兩人都沒再聯係過 。

......

再見到池宋時，是高考成績出來那天。

晚上十點鐘，黎漾剛下班，往家裡走，遠遠看見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她沒在意，繼續往裡走。

直到她和那人擦身而過，熟悉的聲音飄過她的耳邊，“黎漾。”

是池宋的聲音。

黎漾停住腳步，“你怎麼來了？”

池宋說：“成績出來了，你查了嗎？”

“查了。”

“多少分？”

“六百四十二。”

黎漾偏頭看見池宋眼裡彌漫出一點笑意，想說出口的話拐了個彎，“你呢？”

“咱倆差不多，我六百六十五。”

黎漾點點頭，和夢裡一樣的分數。到這裡，黎漾幾乎確認那個夢，不隻是夢，是她真實的一生。

她忽而開始心慌。

既然是真實的，那池宋呢？他這一次也會像上輩子一樣嗎？

如果......如果他們這輩子不去C大讀書，那池宋是不是也不會受傷，那他就能繼續學醫。如果她在他出車禍那天攔住他不讓他出去，那是不是車禍也能避免。

所以這個夢，是提示還是什麼？

“那咱們C大見。”池宋說著往後退，像是準備離開。

黎漾散了思緒，“你特意跑一趟就為了問我分數？”

池宋反問她，“這不重要嗎？”

黎漾妥協般笑了下，“重要。”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男孩子好像格外好看，黎漾忍不住偏頭多看了他兩眼，看著看著，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他，“池宋。”

池宋轉頭，“怎麼了？”

“如果你以後不學醫你會做什麼？”

“不知道。”池宋說:“我十二歲開始就定下了學醫這個目標，沒想過走其他路。”

黎漾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兩人都默契的沒提上次告白的事，仍然像之前一樣相處著。

池宋不著急，以後上了大學還有很多機會能夠牽起她的手。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會是他們倆最後一次見麵。

在他滿心期待著C大見麵時，黎漾坐在書桌前看著高考誌願表遲遲沒有點下‘提交’鍵。

今天是提交誌願的最後截止日期。

而她昨天晚上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又出現了那句話——欲救人於一災，必將一命抗之。一同出現的，還有這句話的答案。

她在一間白色的屋子裡，裡麵掛了許多時鐘，時鐘裡好像有許多人影，有大有小，布滿一整片牆，看得人眼花繚亂。

“孩子，想清楚了嗎？”聲音悲憫，像穿林的風。

黎漾喃喃道：“想清楚 ......什麼？”

“與天鬥是鬥不過的，你想改他的命，就得拿你自己的命來換。”

原來是這個意思，一命換一命。

她聽見她問：“怎麼換？”

那道聲音說：“有一天，你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人會記得你，包括你為之而死的那個人。”

她身體陣陣發涼。

但黎漾又想，或許她該慶幸，如果一直記得，對池宋來說未免太殘忍了。她希望池宋不用背負任何東西活著。

於是她同意了這場交易。

上午11點57分。黎漾把第一欄誌願裡的C大改成了J大。

11點58分，黎漾拖動鼠標點擊“提交”。

從此以後，她和池宋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錄取結果下來的那天，黎漾正好在家休息，沒有上班。

先是班主任在班級群裡通知所有人高考錄取結果下來了，讓他們自行查看，然後把結果私發給他。

黎漾登上網頁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錄取結果那欄寫著J大。

晚上齊淑英她們要回來吃飯，她下午出門買菜做好飯等她們回來。

晚上吃飯時齊淑英問起她誌願錄取結果，黎漾沒表現出什麼異樣，隻說被J大錄取了。

J大遠在千裡之外，坐火車都要坐上一天一夜。

齊淑英問:“不是一直想去C大嗎？怎麼跑J大去了？”

黎漾手頓了下，朝她彎了彎唇，“J大也很好，想出去看看。”

“好是好，”齊淑英有點不放心，“就是太遠了。”

坐在旁邊的黎鏘放了筷子，“孩子也大了，想出去看看就去吧，做父母的哪能一直把孩子放在身邊看著。”

聽見黎鏘這麼說，齊淑英勉強作罷，但麵上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黎漾不知道該說什麼，吃完飯就窩回了房間。

她坐在飄窗上發呆，窗外是一棟一棟的高樓，她就坐在那裡，看著樓裡的燈一盞盞亮起，又一盞盞熄滅。

‘嗡——’

電話的震動聲喚回黎漾的思緒。

她拿起手機，是池宋的來電。

下午錄取結果出來後，池宋就給她發過消息，但她遲遲沒有回複。

她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黎漾，錄取結果出來了。”

“嗯。”她輕輕應了聲。

“怎麼了？”對麵的人似乎聽出她情緒不高，以為是錄取結果不如意。

黎漾沒說話，兩人隔著電話沉默下來。

過了會兒，池宋故作輕鬆地安慰她，“沒事兒，就算不在一座城市，咱們也能見麵，我到時候可以坐飛機，最多幾個小時......”

黎漾聽著，突然打斷他“池宋。”

電話那端沒了聲音，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多大點事兒啊，黎央央。”

和這道聲音一同響起來的是黎漾說“我沒報C大。”

池宋終於不說話了。

隔了好久，黎漾說：“對不起。”

“不是說好一起考C大嗎？”

黎漾還是那句話，“對不起。”

“黎央央，你什麼意思呢？”池宋感覺喉嚨上好像有一把刀在刮，痛得他說出的話全部斷成了字節，“你是不想上C大，還是不想和我一起上C大。”

黎漾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她聽見池宋說，“如果你隻是不想上C大，那我......”

黎漾沒有勇氣再繼續聽他說下去，“我不喜歡你。對不起。”

世界安靜了，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黎漾下意識放輕呼吸。

她聽見池宋說：“好。”

電話掛斷了。

黎漾遲鈍的意識到剛剛電話那端呼嘯的風聲是什麼。

他在趕來見她的路上。

眼淚無意識地落下來，說不上來，她隻是覺得心裡徹底空了一塊。從確認那個夢是上輩子發生的事開始，從修改誌願開始，她就在心裡不斷演練這一天發生時的反應。

從前想的時候隻覺得心裡發堵，直到今天，眼淚落到唇瓣上，她下意識舔了一下，才發覺這眼淚又鹹又苦，澀得人心口發疼。

好在飄窗足夠大，黎漾蜷縮著窩在飄窗上，渾渾噩噩的，好像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黎澈下了晚自習。

“黎漾！”他一回來就直奔她臥室，“你這屋怎麼這麼黑。”

黎漾提不起力氣來搭理他，索性沒做反應。

他‘啪’一下打開燈，嚷嚷著，“我剛在樓下看見池宋了，你倆咋了？”

讓黎澈這麼一嚷，整個家裡都聽見了。

齊淑英和黎鏘聽見動靜，從房間走出來，“什麼樓下？”

黎澈被嚇一跳，“沒什麼啊。”

“沒什麼就去收拾了睡覺。”

黎澈瞟了眼窩在飄窗上沒什麼反應的人，又看了眼旁邊站著的虎視眈眈的老媽，遺憾退出瓜田。

黎漾聽見齊淑英來了，終於從飄窗上慢慢坐起來，“媽。”

齊淑英一眼就看見了黎漾煞白的臉蛋，她讓黎鏘先回房間，然後走過去坐到黎漾旁邊，“怎麼了？跟媽媽說說。”

黎漾搖搖頭，鼻尖發酸，剛調整好的情緒瞬間崩塌，眼淚又開始掉，“我就是突然覺得J大好像是有點遠。”

齊淑英抱住她，“其實你爸說的對，大學多出去長長見識才好。以後寒暑假工作了都可以回來，我們不是始終在這兒嗎。”

黎漾埋在她懷裡點點頭。

齊淑英給她慢慢擦眼淚，一邊擦一邊感歎，“我們央央啊，都這麼大啦。當時剛回家的時候小蘿卜頭似的，現在是越長越好看咯，也怪不得有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