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各個大學進入開學季，J大也在其中。

因為路程太遠，黎漾得提前兩天從出發。

自從那天晚上她當著齊淑英的麵哭過以後，黎漾在家裡再也沒有聽見過池宋這個名字，就連黎澈也沒有來問過她，黎漾猜想是齊淑英同他說過什麼。

班裡的人似乎都知道了什麼，也沒再當著她的麵提起過池宋。

她過了好一段這樣的日子，幾乎已經忘了那個猶如催命符般的交易。

直到分彆在即，黎漾並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消失，她害怕他們以後都見不了麵，於是約著幾個朋友見了一麵。

她先是和幾個好朋友一起吃了個飯，玩到晚上九點才散場。

幾個人告彆後，她沿著河邊慢慢走，準備溜達著回家。

走到一半時，抬眼不經意間看見了熟悉的建築物。曾經她和池宋一起走過三年的路，四樓是池宋的家，再往前麵走十分鐘，就是她家。

以往晚上他們回家時，池宋總會和她一起多走一截路，然後再回家。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池宋幾乎從沒掩飾過，無論是多走的那一段路，還是那件搭在她身上的校服，無一不昭示著他的喜歡。

隻是她在情感上的遲鈍就像是一扇關閉的門，池宋終日徘徊在門外，敲了無數次門，她卻捂住耳朵，隻當聽不見。直到有一天他闖進來，拿開她捂住耳朵的手，看著她無措的眼睛，問她能不能給他開開門。

在這裡能看見屋裡的燈現在還亮著，她定定地站了會兒，腦袋裡幾乎能想象到池宋在某個時間段做了什麼事。從前她隻覺得他古板，如今得益於這古板，讓她能夠再見他一麵。

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手機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九點半了，這個電話是齊淑英打來催她回家的。

黎漾接起電話匆匆往前走，一陣穿堂風掠過，她沒看見身後掀起的白色衣角。

......

走的那天齊淑英和黎鏘執意要送她，但黎漾認為路程太遠，兩個人來來去去大部分時間都在車上，怕他們坐車坐得難受，不願意讓他們送。

黎漾最後也沒拗過他倆，隻能任由他倆歡歡喜喜的請了假，和她一起上了火車。

他們提前到了一天，J大明天才開學。到了地方他們先是開了兩間酒店，頭晚就給黎漾把東西都準備好了，第二天給她把東西搬到宿舍後，兩人又匆匆離開了。

新室友是一群很可愛的女孩子，學校裡的課程黎漾學起來也不算難，偶爾還會收到齊淑英的叮囑和黎澈的消息轟炸。

時間就這麼悄悄往前走，好像一不留神就被按了加速鍵。

她和當時高中的朋友也沒有斷聯，直到大一下學期，她才從她們嘴裡又聽到了池宋這個名字，也許是時間過得太久了，她們都已經不再避諱了，隻是仍然默契地沒有詢問她和池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後來她們見她沒什麼反應，也都以為她已經放下了。

於是池宋這兩個字出現的頻率慢慢高了起來，薑姝也在C大，她偶爾會和她們說起，池宋現在在被同專業的一個女孩子瘋狂追求，那女孩兒膽子很大，見到的第一麵就看上池宋了，後麵在池宋宿舍下麵用紅玫瑰擺了一個巨大的桃心，她站在裡麵向池宋表白。池宋幾次拒絕無果，現在對那女孩兒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哪天跑慢了，被逮到了又是一頓告白。

她說池宋次次霸榜專業第一，高數的老師甚至問過他要不要轉專業偶爾給她們上課時，還要表揚一下池宋，現在他們專業的高數因為池宋的原因作業難度增加了不少，讓她們一度苦不堪言，平時還能東湊湊西湊湊幾個人湊出一個正確答案，久而久之那個高數老師就以為他們這一屆的高數都很好，於是考試的時候就加大了難度，但考試的時候可沒地兒湊，慘不忍睹的成績下來，那個高數老師終於認清了現實。

學生時代最熱衷於八卦的無非就是戀愛和成績，這兩件事一出，不說整個學校，最起碼整個建築係對池宋這個名字是耳熟能詳了。

少年春光大抵如此。

黎漾挑挑揀揀的從這些話裡拚出了池宋的大學，鮮花和掌聲圍繞，這些都是她未曾親眼見過的模樣。

大二時，黎漾在外麵租了個房子，從宿舍搬到外麵住了。

她預感到那個交易的時間或許快到了。

J大下雪了。

黎漾想去爬山看日落。

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過。

......

黎漾從混沌中醒來時是一個上午。

雪紛紛揚揚地下，她伸手去接，隻見雪直接穿過她的手掌，落在地上。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見自己已然變得透明的身體。

這是交易的時間到了。

她慢慢地走，回到了學校。

沒有人意識到黎漾消失了，她們正常上課下課，微信聯係人少了一位，宿舍裡空出來的床位好像本該如此，黎漾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一個叫黎漾的人來過。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按理來說，鬼魂是不需要休息的，但夜晚來臨時，黎漾還是像正常人一樣閉上雙眼，蜷縮著坐著閉上了眼睛。

醒來時，她的手腕上忽然被係上了一根紅繩，好像遠遠地連接著另一處。

她不知該去往何處，於是把紅繩連接的方向當作指引，跟著它走。

鬼魂感覺不到累，於是她就一直走一直走......

六十二個白天黑夜輪轉，她終於走到了紅繩連接的另一端——池宋。

他的手腕上分明空無一物，沒有人看見他的手腕上的透明紅繩。

隻有黎漾能看見他手上係著和她一樣的透明紅繩，連接它的是黎漾的執念。

反正她現在也無處可去，於是黎漾就這麼跟在了池宋身邊，她看見了薑姝說的那個追求池宋的女孩子。

原來她叫周思珞，名字很好聽，長得很漂亮。開朗，活潑，會撒嬌，和她想象中的池宋的愛人一模一樣。

直到池宋畢業，他申請了去國際醫療救援隊，這場持續了兩年的你追我逃的戲碼終於暫時落幕。

她跟著他，看他變得越來越沉穩，身上的少年氣漸漸消散了，有了些夢裡二十五歲的模樣。

直到再見到周思珞。

那是在食堂，她看著池宋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端了自己的飯就要開溜。霎時間，她從池宋身上再次看見了他年少時才有的現在已逐漸收斂的鮮活的情緒。

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池宋喜歡上周思珞了。

沒過多久，池宋和周思珞在一起了。

這場你追我跑的戲碼終於落幕。

這當然沒什麼可不高興的，漫漫餘生，有一個人陪著，總是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終於預感到自己快要離開了。

那是池宋和周思珞談戀愛第三年的春天，他們要結婚了。

雙方見過父母，開始籌備婚禮。

黎漾開始有些分不清白天和晚上了，她隻是睡了一覺起來，就看見了池宋穿上了西裝，整個人身姿挺拔，向她走過來。

直到池宋穿過她，她轉身，看見了身後穿著婚紗的周思珞，周遭人聲鼎沸，黎漾遲鈍地意識到這是池宋和周思珞的婚禮現場。

她看見池宋給周思珞戴上戒指，看見池宋在起哄聲中掀開周思珞的頭紗親吻她，看見他笑著說我願意。

時光在黎漾的腦袋中飛速倒流——

她看見昏暗的KTV裡，池宋端著酒杯碰上她的酒杯，說：“祝我們心有歸處。”

她看見池宋在夜色裡輕聲說“前程似錦，來日方長。”

她看見池宋笑著倒退，和她說“我們C大見。”

她看見那天她悄悄掀開窗簾，樓下池宋的背影沉默佇立著。

她看見在她死後的某一天，她跟在他身邊，他指尖摩挲著高中時的草稿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黎漾兩個字，最後隻是疑惑道：“黎漾？我在哪裡見過嗎？”

看著看著，眼睛模糊了。

黎漾落下的眼淚‘吧嗒’滴在紅繩上，連接兩人的紅繩斷了。

“池宋，新婚快樂。”她輕聲說：“恭喜你，找到你的歸處了。”

她往外走，準備離開這裡，卻沒料到碰見了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個同類。

“你也死了嗎？”她的同類問她。

“是的。”

她應該在這裡看了很久，“那個人是你的誰？你為什麼一直看他？”

“那是我的愛人。”

“他不是在和彆人結婚嗎？”

“因為我不是他的愛人了。”

那個女孩追著她走，“你要去哪？”

“不知道。”

“那你能帶上我嗎？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黎漾看著她手上的紅繩，對她說：“跟著它的指引走吧，它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你呢？”

“我已經去到我想去的地方了。”

黎漾轉身離開。

一陣穿堂風吹過，池宋突然向後看了一眼，身後空無一人，隻有滿園櫻花隨風飄落。

—全文完—

202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