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有章很是難堪,被架到這裡又實在沒了法子,隻得唯唯諾諾說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祁襄沉吟片刻,冷聲道:“鄧兄八字屬巳火,乃是善思善辯的機敏之人……隻是,與劉兄的亥水相衝,隻怕久在一處,難免互傷啊。”
她一番話說得鄧有章麵色慘白,劉孟卿的臉色也不好看,嫌惡地看著他說:“既然我們命格不和,那你還是不要再去書院上課了吧,以免惹得大家雙雙晦氣。明日我便叫書院把你已經湊的那部分束脩給你退了去,我再親自補你二十兩銀子,也不叫你吃虧。”
鄧有章慌了,連連求道:“劉公子,您就讓我去書院聽學吧,小的家中貧困,唯有科考這一條路可走,您行行好!”
劉孟卿惱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你與我八字相衝,我們在一處聽學,誰也彆想考中!”
周圍人也紛紛起哄:“就是,鄧有章你何必自找沒趣,你平日裡跟著劉公子屁股後麵騙吃騙喝也沒少得好處,這會兒知道自己克人家,就該識相點自己回避,真是……”
鄧有章局促起身,幽怨地望了祁襄一眼,落寞離場。酒席繼續,眾人相談甚歡,仿佛走了的人從未來過一般。
“小弟去更衣……” 酒足飯飽,祁襄懶懶起身朝門外走。蕭允墨也要起來,卻被酩酊大醉的祁延拽了回去。
“殿……” 在蕭允墨警告的眼神下,他總算找回一絲理智,“二哥再陪我喝一杯!”
祁襄到酒樓外吹了吹風,感覺到背後一束窺伺的目光,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朝酒樓後門遛去,身後的黑影也開始移動。她拐進漆黑的後巷,那人也跟了上來。祁襄從一堆柴裡閃身而出,一把捉住那人的手腕,他吃痛叫了一聲,一把匕首滾落到地上。
鄧有章嗓音顫抖:“你……你……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斷了我的路!”
“我是在幫你,你與那些紈絝子弟混在一起,隻會人財兩空。”
“我巴結劉孟卿,不過為了去麓楓書院聽學。”
“那書院的先生也沒什麼特彆之處,為何非要去聽?”
鄧有章嘶吼起來:“你知道什麼!入了書院,才有保證考上的路子!”
“保證?這個怎麼保證?”
他冷哼一聲:“你與劉孟卿如此親厚,你自己問他去。”
祁襄放開他,撿起地上的匕首,看著上頭倒映出自己的眼睛。
“沒有什麼保證能考上的路子,便是有,也不是你這樣的寒門子弟能消費得起的,與其到時候被騙了錢財仍舊竹籃打水一場空,還不如把心思花在讀書上憑本事去考。”
“你也說了!你們這些有錢人把功名都買去了,我這樣的寒門子弟縱使有本事也考不上!”
祁襄平靜地凝視著他扭曲的麵龐,半晌才道:“是啊,世道就是如此不公,那你又當如何呢?巴結有錢人,盼著他們吃肉施舍你一口湯喝?”
她冷笑:“彆蠢了!他們隻會將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你這樣嘴上說著厭惡不公,又巴不得自己也能從這不公的製度中得著好處的,在他們這些豺狼眼裡,就是最肥的羔羊。”
巷子口傳來一聲輕響,祁襄將手中匕首輕輕一拋,蕭允墨憑空接住刀柄,他在月光下探出半邊身子:“回去了。”
她朝他走過去,拍了一把掛在他胳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祁延:“喂,醒一醒,連喝酒都不行,丟人。”
蕭允墨一伸手,那把匕首貼著鄧有章的臉頰飛過,插入他身後的柴火堆中。他腿一軟,坐到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他們拖著祁延上了馬車,整個車廂很快被這小子的鼾聲填滿。
祁襄歪頭看著他四仰八叉靠在位子上的樣子,目光變得柔軟:“廢物是廢物了點,但真是被養得不錯,殿下費心了。”
蕭允墨苦笑:“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埋怨我呢?”
“自己的弟弟是個什麼成色,我心裡還是有數的,他不成器,怪不得殿下。”
沉默片刻,蕭允墨又問:“為什麼要管那窮書生的閒事?”
“我這人有個毛病,見不得人犯蠢。” 她的目光從祁延身上移到他臉上,方才那一瞬的溫柔已然褪去八分,“而且,他也給了我想要的情報——麓風書院,確實有問題。”
已入深秋,夜晚的涼風自小窗灌入,祁襄下意識攏了攏領口。
“哎,光顧著辦正事,今晚沒喝夠。” 她搓了搓手,輕輕蹙眉。
蕭允墨挪了挪位置,坐到她身邊,直接將她攬進懷裡。祁襄這次沒躲,反倒將頭自然地靠到他肩膀上。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他又飛快將她的雙手攏進掌心。她的指節冰涼,他的手心溫熱,他們在寂靜中微妙地交流。
過了很長時間,蕭允墨才說:“在肅王府那日,你從我嘴裡討酒喝。”
“還有這樣的事?”
“有。”
“什麼酒,那麼香?”
“不是酒,水而已。”
“啊?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你占我便宜,你虧什麼?”
“殿下房裡有好酒,是不是?”
蕭允墨吸了口氣,吐出一個“嗯”。
祁襄的指尖撓在他的掌心:“王爺居然不請我去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
“想請你去,但不想讓你喝酒。”
“哦?那殿下說說看,你房裡還有什麼好東西可以請我去看?”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回到王府,蕭允墨遣許年將祁延扛回房去,祁襄跟著他經過一群守衛,大搖大擺進了正堂後頭的“聽竹院”。
院如其名,步道兩旁滿種修竹,秋風掃過,竹葉沙沙作響,其聲遠近可聞。這院子也同當年世子府的格局一模一樣,祁襄離開世子府前的一年裡,時常宿在蕭允墨房中,此時仿佛故地重遊,不免有些感慨。步入正房,繞過屏風後便見牆上掛一幅竹林圖,她禁不住多看了兩眼,因為那幅畫正出自她本人的手筆。
“畫得一點也不好。” 她撇過頭去。
“那你再畫一幅就是了。”
“五百兩。”
“成交。”
祁襄嘻嘻笑開了,眸子裡映著燭光。進到裡間,她忽然回頭望著他,一臉天真地問:“是該我給殿下倒茶還是殿下給我倒茶?”
蕭允墨翻了個白眼:“你覺得呢?”
“王爺房裡沒人伺候,按說該是小的給您倒才對,但小的今日又是客……”
“本王不喝茶。” 蕭允墨被她念得頭疼,在榻上坐下,手臂往小幾上一撐,看著她問,“使了這些手段來本王房裡,究竟想看什麼?”
祁襄莞爾,步履輕盈走到他麵前,上半身微微倚在榻邊,指尖撚著他衣領上的刺繡,低聲道:“難道就不能是想看看王爺你?”
蕭允墨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大手一揚,攬住她的腰,讓她坐到腿上,又捉住她那隻不安分的手道:“襄兒,你真當我這般好騙麼?”
祁襄仰起頭,在他耳邊輕笑:“沒騙你。”
她的呼吸吹在他的耳畔,他目色深沉,鉗著她腰身的手收得更緊,低頭欲吻她,她卻靈巧地翻過身來,一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占據了主動的位置。
她抬起頭,眼中氤氳著一股水汽,她的唇輕輕貼上他的,下一瞬間,他倒頭靠在她肩上,失去了意識。祁襄緊緊擁住他,說話聲輕得隻有自己聽得見:“真沒騙你,懷王殿下。”
她站起身,讓他躺到榻上,指尖撫了撫他不見血色的臉龐,語氣溫柔:“殿下好夢。”
接著她將手上撚著的那根銀針收回身上的布袋裡,徑直走進臥房,果真裡頭和她印象中的布置也是一模一樣。床前有一落地燭台,她摸到燭台架上一處凸起的雕花裝飾,輕輕一撥,感到燭台鬆動,她將整個燭台往下一按。
數著地板下傳來的齒輪聲,她緩緩轉動燭台架,時左時右,終於在轉到某一下時,房間一角的地麵開始移動,一節通往地下的樓梯顯露出來。
真是一點都不帶改的——祁襄心想。她拿了一支蠟燭,邁著悠閒的步子走下去,懷王殿下的密室不像孫公子家的,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畢竟那些東西他壓根不必藏著——隻有一個個架子的文書卷宗。
蕭允墨自發現父親下毒暗害自己時便在身邊培養了一批暗衛,在朝中與各地遊走搜集各種機密情報,這裡存著的便是這些人給他呈上來的報告和證據。
祁襄點燃密室內的幾盞油燈,吹熄手中的蠟燭,開始了搜尋。率先找到了寫著自己名字的一卷東西,打開一看,裡麵有從不同地點寄來的信,每年都有幾十封,裡頭內容大差不差,無非就是沒找到。
她合上卷宗,沿著架子繼續翻找,在最裡頭的架子上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混在一堆從老王府搬過來的文件中。
打開外封,揚起一股塵埃,祁襄捂著口鼻,坐到地上慢慢翻了起來。
看著看著,幾乎忘了時間,直到陰鬱的嗓音從頭頂壓下來:“虛情假意的,就為了這個?”
她頭也沒抬,淡定道:“王爺這麼快就醒了?”
“可能你下手還不夠狠,應該再紮深一點,那我這輩子都不用從床上起來了。”
“這我怎麼忍心呢。” 祁襄抬起一雙杏眼,不無深情地說,“王爺這般英勇,要是站不起來,多少姑娘該傷心了。”
“哼。” 蕭允墨蹲下身來看她攤在地上的紙張,臉上現出狐疑之色,“你看這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