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墨走了沒多久,又有人來敲門,祁襄正要安置,這會兒已經鬆了發髻。
“是誰?”
“我。” 林策的聲音隔著門傳來,他頓了頓,又說,“祁姑娘不必來開門,我給你拿了宮裡用的藥膏,治燙傷有奇效,我就放在門外,你過會兒出來取吧。”
祁襄慢悠悠走過去打開門,林策已然走出去幾步,又回過身來。她撿起地上的白色小瓷瓶,歪頭爽朗一笑:“多謝林大人。”
她的頭發披散下來,像柔順的黑紗裹著她單薄的肩膀。林策移開目光,語氣略顯生硬:“剛好翻到而已。”
他快步走向長廊另一頭,祁襄拉上門,回到屋內,將瓷瓶放入妝奩之中。
不過兩日,對孫望龍的盯梢便有了進展。
清早,三人正用早膳,吳奉言走進來,報說孫府的一幫打手悄悄動身了。
“殿下,大人,我們的人已經跟著了。”
蕭允墨一點頭:“跟緊了,但不要貿然行動,見不著那二人,便不可出手。”
吳奉言退了出去,祁襄嘴裡叼著包子,大聲說:“把那二人捉回來,我親自審審!”
蕭允墨連連咳嗽:“祁時安,食不言!”
祁襄咽下那口包子,朝他扮了個鬼臉:“小人粗鄙,還請殿下多多擔待。”
林策也擰著眉頭:“人捉回來也輪不到你來審。”
她站起身,捏起一個包子往外走:“哼,二位不愧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貴人,一個兩個,好生古板。”
望著她的背影,林策問:“殿下府上的人,都是這般一身反骨麼?”
蕭允墨瞪了他一眼,語氣倏然淩厲:“都說了是我府上的人,怎樣都與林侍郎你無關。”
“下官冒昧,殿下勿怪。” 儘管立馬謝了罪,林策的語氣卻十分平靜,絲毫不怵。
祁襄信步走到書齋門口,看見吳奉言正在幾張大紙上寫寫畫畫。她好奇地走近看,原來他還在破譯孫望龍的密賬。
看見祁襄進來,他熱情地打招呼:“祁姑娘有何事?”
“無事無事,見你在讀密文,覺得有趣,我隻在一旁看看,你忙你的。”
他起身,到一旁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小案對麵:“那姑娘坐著看吧。”
祁襄坐下,吳奉言回到位子上,一邊寫寫畫畫,一邊還給她講解起來。
“他這賬冊的格式倒不難猜,姑娘你看,這些符號便是金額數字,都在這個位置……你看,每段都有。這些數字並沒有用複雜的加密方式,我已經破解了七七八八,不過,數目當真驚人,這小小的常寧縣,一個富商竟能摳出這麼多錢財來!”
祁襄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你再看這裡,是收支明細,但立項和姓名用了特殊編碼,有點難解……似乎是用了雙重編碼,像梅蘭竹菊、風花雪月這些字眼,應暗合了某些數字,而這些數字組合在一起,又對應了某本書中特定的文字……沒有密鑰,著實難解……哎,頭疼頭疼……”
吳奉言抬頭看了看祁襄,憨笑道:“我是不是嘴太碎了?”
“哪有!吳大人你性子如此活潑,怎麼在你家侍郎麵前都不說話?我還以為你跟那個許年一樣,是個悶葫蘆!”
吳奉言靦腆地撓撓頭:“還不是我家大人嫌我話太多了……”
“怕他做甚!我覺得有話說出來才好,憋在心裡會生病的。”
祁襄拿過一支筆來,翻開另一本賬冊說:“這樣,我替你先把賬抄錄一遍,一會兒你便可以直接在摹本上圈畫,能省不少時間。”
吳奉言滿臉感激,看見祁襄手上纏著傷布,卻又猶豫起來:“姑娘手上有傷,還是不要了吧……”
她已然寫了起來,滿不在乎道:“不打緊的,就是你彆嫌我字難看。”
“不會不會……那吳某,先謝過姑娘了!” 這吳奉言看上去並不比林策年輕許多,但整個人透著股朝氣,令人很願意親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妨礙手頭的工作。忙了好一陣,門外傳來冷淡的男聲。
“你在這兒乾嘛呢?” 蕭允墨背手而立,跨在門前的陰影裡,麵容半明半暗。
“殿下稍等,小的有事正忙。” 她抬頭瞥了他一眼,又專注抄起書來。
吳奉言已然起身,朝門口的人恭恭敬敬行了禮。
“下官參見懷王殿下,殿下金安。”
蕭允墨繼續不緊不慢道:“多來和有順抓回來了,你不想去聽審麼?”
一聽這話,祁襄“噌”地站了起來,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殿下我這就來!”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對吳奉言說:“吳大人稍等我一會兒,我還會回來幫你抄錄的。”
“啊……祁姑娘不必著急……”
她跟在蕭允墨後頭,腳步十分輕快。
“你同姓吳的又做上朋友了?”
“他叫吳奉言,而且,他比您和林大人都有趣兒多了,不會成天板著個臉。”
蕭允墨壓著火,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怎樣算有趣兒?我給你講個笑話聽?”
“好啊,殿下請講,我洗耳恭聽。”
“沒大沒小。”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與她甩開距離。
他們來到正堂,孫望龍的兩個仆從已經跪在堂下。祁襄仔細一瞧,似乎是在雲舒樓見過這兩人。隻是他們此時穿著販夫走卒的粗布短褂,臉上也黑黢黢的。
蕭允墨在正中落座,由林策帶頭問話。
“堂下何人?報上姓名。”
“小人付多來。”
“小人張有順。”
“你們在孫府做什麼的?”
兩人齊聲答:“小的是孫府家丁。”
“說說看,方才被帶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付多來瘦骨嶙峋,眼神仿佛總是瞧不直,一看就是心術不正的樣子。
“回……回大人,是公子……公子派來的人,要……要殺我們……”
“你說的公子是何人?”
付多來一哆嗦,答道:“是……是孫……孫望龍公子……”
“他為何要派人殺你們?”
付多來轉著眼珠子,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不知道……”
林策沉下嗓音道:“不知道?那行吧,現在就將你們放了,既說不出來人家為何要殺你們,不如將孫家那些人也一並放了,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驚恐地連連將頭磕在地上。
張有順大聲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小的真的不知……”
林策朝周圍一揮手:“速速將他們的鐐銬撤了去,扔到街上去,記得扔遠一點,再把縣衙大門關好,彆叫他們又跑回來。”
侍衛們一窩蜂上前,拽著兩人開始撤鐐銬。一陣鬼哭狼號後,付多來死死抓著鐵鏈,隨著身體的顫抖,鐵鏈叮當作響,他的哀求穿插在嘈雜中:“小人……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蕭允墨給侍衛們遞了個眼色,他們將二人放開,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站定。
付多來大口喘著氣,終於鬆了口:“回大人,皆因在鹿溪村我們二人被二位大人認了出來,我家公子才會……才會動了殺心。”
林策問:“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鹿溪村,還扮作村民的模樣?”
“回大人……我家公子……公子隻吩咐我們去告訴那些村民你們是官府的人,其他的……其他的小人們確實不清楚……”
林策思索片刻,又問:“跟你們一起被抓來的那兩人是誰?為何孫府的人也要對他們動手?”
付多來眼神躲閃,一旁的張有順也慌了起來,他結巴著答:“一個……一個是小人的遠房表哥,另一個……也是同我們吃酒的朋友……大人有所不知,孫公子他……他向來心狠手辣,應該……應該就是怕留了活口……”
問到這裡,二人被暫且帶了下去。蕭允墨終於開了口:“謊話連篇。”
林策也道:“我們的人出手前,孫府派去的那些打手分明同時要取四人性命,那兩個的身份也絕不簡單。”
祁襄把玩著從桌上撿的一個筆擱,漫不經心道:“咱們的人證,也不是隻有這幾個,縣衙後院的平房裡,還宿了不少呢。”
林策一拍桌子:“倒是可以叫那些百姓來認認!”
祁襄將筆擱藏進袖子裡,悠然起身:“恭祝大人們早日破案,我繼續抄書去。”
她和吳奉言在書齋一直忙碌到夜裡,蕭允墨又一次出現在門口。
這一次,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是祁襄先瞧見了他。
她還是沒停下手裡的筆:“殿下金安。”
“百姓們都去認了,那兩個,就是勸他們‘以絹抵賦’的掮客。”
“那他們自己招了沒?”
“招了,四個人都招了個乾乾淨淨,現下孫望龍也已經捉拿歸案,婁標之流自知脫不了乾係,一個個搶著要自首。”
他緩步走了進來,叫起身作揖的吳奉言免禮,走到祁襄身後,默默看她寫字。看了一會兒,他拿起桌上那個岫玉葫蘆筆擱,語氣輕鬆:“這小玩意兒都要偷拿?”
“看著喜歡,借來用用而已。”
蕭允墨不動聲色揚了揚嘴角,說:“今日怕是要通宵審案了,你早點歇息。”
“殿下特意跑來告訴我,是想讓我寬慰寬慰您?” 她抬頭望著他,眼尾彎彎上翹。
“我要說是呢?你預備如何寬慰?”
“殿下身子弱,切不可過度操勞,小的隻懂得勸殿下愛惜身體,寬慰嘛,殿下恕罪,小的真不會。”
“祁襄你!” 蕭允墨怒從中來,他瞥見一旁低著頭似在憋笑的吳奉言,心下更惱火。
他轉身便往外踱去,祁襄卻又叫住他,語氣綿軟。
“殿下……這賬冊,我們當真破譯不出來,你問問孫望龍密鑰是什麼可好?”
蕭允墨冷冷看了她一眼,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我身子弱,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問出這個來。”
“哈哈哈哈哈……” 祁襄大笑,直到蕭允墨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連吳奉言也竊竊笑了起來,兩個人像發了癲症似地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眼角都掛上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