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暗室焚(1 / 1)

孫望龍挺著肚子走進來,看見床上的人,笑得合不攏嘴。

“小娘子還未卸妝呢。”

祁襄超他伸出纖長的手指,笑道:“這身畫皮,還得等公子親自來脫了去。”

孫望龍走近,牽起那隻白淨的手,摸著她的手背說:“怎麼是畫皮呢,就是擦去了油彩,你也定是個絕色美人。”

“哦?” 祁襄扔掉酒壺,抓住他伸過來摸她臉的那隻手,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擦花了左邊眼角的妝,油墨在她的眼下暈了一片,“你這麼確定?萬一……我實際上是個青麵獠牙的惡鬼,又當如何?”

她手上驟然用力,捉住他的雙臂翻轉起身,將他用力摁在床上,孫望龍的聲音從被褥裡悶悶傳出來:“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祁襄一把將他揪起,這胖子本就不靈活,腰上傳來“哢嚓”一聲,疼得他嗷嗷直叫。

“我是誰?我是你祖奶奶!”

他回過頭看著祁襄,眼中先是驚恐,轉而又變為憤怒:“是你!不男不女的東西!”

“不男不女?那也好過你看著是個人,乾的都是禽獸的勾當!” 祁襄抓著他的腦袋,強迫他往屋裡一麵牆的方向看去,“那堵牆有個密室,我想看看裡頭藏了什麼,你倒是說說,這密室門,怎麼開呀。”

“做夢!”

祁襄的指尖突然扣在他頸後一個位置,她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意:“這個地方,我隻消稍稍一用力,下半輩子你就得在床榻上了此殘生了。”

她的指尖陷進他豐腴的皮肉,孫望龍哆嗦了一下,結結巴巴道:“雕花博古架,機關在那裡……”

祁襄拎著他走過去。

“那頭三彩馬,下壓一下,向左半圈,向右一圈,向左四分之一圈,再向右兩圈,便是了。”

祁襄一把扯下頭上的束發帶,將他的手捆了個嚴嚴實實,再照他所說的一試,那麵石牆向後輕輕凹進,果真徐徐移動起來,顯露出一間密室,其內堆著各色古玩珍寶,三麵牆都是書架,上頭擺滿了古籍賬冊。

祁襄走進去,從架子上拿下一本賬冊翻了翻,裡頭記著古怪的數字和符號,顯然是密賬。要看懂密賬,便須知曉密鑰。她回過頭,問癱坐在地上的孫望龍道:“密鑰冊在哪裡?”

“哼,沒有什麼密鑰冊,密鑰就在我心裡記著呢。” 他仰頭看著她,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陰險的笑意。當她注意到他的腳伸到了博古架底下時,已經太晚了——他夠到了什麼機關,書架上方忽然澆下大片火油來,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密室各處火星一閃,四周牆麵吹起幾股小風——原來是打開了通風裝置。祁襄心內大呼不好,幾乎同一瞬間,整個屋內火苗四起,每個架子都爆燃開來,她顧不得許多,從架子上撈下幾冊還沒完全燒著的賬冊,一邊用力拍去上麵的火,一邊往密室外麵跑。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蔓延到房裡,祁襄拖著地上的孫望龍往外頭走,火光吸引到了外邊的人,房門大開,門口不僅站著蕭允墨、林策和她的兩個手下,還有一群太監模樣的人。又過了一會兒,孫府的下人高喊著“走水啦!走水啦!” 紛紛端著盆前來救火。

太監們看見祁襄便要圍上來捉拿她,蕭允墨和林策齊齊邁開步子走了過來,將她擋在了身後。

“你們乾什麼!” 蕭允墨一嗓子將那些太監們喝退了兩三步。

不遠處,羅棋英的身影在夜色中緩緩走來,孫望龍見著他仿佛見著救星,高聲求救道:“羅公公,你快救救小侄吧!這妖女想偷我房裡的東西,還一把火燒了我的屋子!”

羅棋英走到他們麵前,淡淡道:“此女假扮伶人,意圖行竊,還在如此重要的日子放火燒屋,實在罪大惡極,還請王爺稍稍讓一讓,由我們緝事司帶回去細細審問。”

“怎麼,我的人緝事司也敢動?”

羅棋英看了一眼兩個男人身後的祁襄,問:“這假戲子是王爺手下的人?”

“是我手下的,特來調查孫府和匿稅案的牽連。” 他微微轉頭,問祁襄道,“你告訴羅公公,在裡頭都發現了什麼?”

祁襄低著頭,一邊偷偷將搶下來的賬冊往衣服裡藏,一邊道:“回殿下,孫望龍房內有一密室,裡頭藏著一些秘密賬冊,可當我要查看之時,他觸動機關,點燃了整個密室,並非小人放火燒屋,而是姓孫的他試圖銷毀物證!”

蕭允墨再次看向羅棋英,語氣帶著幾分嚴厲:“都聽見了?羅公公?”

羅棋英問孫望龍道:“她所說的,可屬實麼?”

孫望龍自然不認,緝事司的太監剛替他鬆了綁,他便手舞足蹈起來:“一派胡言!哪有什麼秘密賬冊,不過就是一些古籍罷了,再說那火也不是我有意放的,她將我綁了,又逼迫我打開裡間的藏寶閣,我一慌,便不小心誤觸了機關……”

林策憤怒地打斷他的話:“誰家藏寶閣的機關是用來自毀的?究竟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寶物’?”

孫望龍兩手一攤,做無辜狀:“就算是燒了,也不願讓賊人得去,草民的東西,草民自己總有處置的權力吧?”

蕭允墨冷冷剜了他一眼,道:“罷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既然是你自己放的火,你便自己善後吧,我們走。”

司禮局緝事司的人還想攔,林策直接拔了佩劍,橫在羅棋英麵前:“羅公公,你是要妨礙我們查案麼?”

羅棋英被劍刃閃出的白光晃了眼,他退了一步,對周圍人一擺手,太監們慢慢散開,給他們讓出了路。

三人上了馬車,祁襄哼起方才在台上的唱段,悠然自得。

“說吧,你從裡麵拿出來什麼東西?” 蕭允墨問。

祁襄得意洋洋地從懷裡摸出那幾本賬冊來,在他們麵前晃了晃:“我眼疾手快,救出來一些。”

蕭允墨拿過去,賬冊被火燒得有些卷了邊,內容還算完整,他翻開看了看,眉頭緊鎖:“這寫的什麼東西?”

“是密文,破解須得花些時日。” 她看向林策,“你們刑部應該有人會解。”

林策頷首:“嗯,奉言就會,讓他試試。”

蕭允墨合起賬冊,忽然拉過她的雙手,將手心手背都翻看了一遍,有些激動地問:“手怎麼了?”

林策也探頭看過去,見她手上被燎了一串紅色的大泡,高高鼓起,飽含晶瑩的膿液。

祁襄滿不在乎地抽回手來:“血肉之軀,碰了火便是如此,沒什麼大不了的。”

“許年!” 蕭允墨這麼一叫,馬車立刻停了下來。

許年從外邊掀開簾子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即刻去請個大夫來,讓他帶著燙傷藥,去驛館候著。”

“是。”

車輪滾在青石板街道上的咕嚕聲又響起,蕭允墨凝視著祁襄花了半邊的臉,輕輕歎了口氣:“非要做這些冒險的事麼?”

她沒接他的話,反問道:“二位大人那邊呢,有什麼收獲?”

林策看了看蕭允墨,沉默片刻後答道:“物證已經毀了,現在隻剩人證,孫望龍一定會想儘辦法不讓我們找到多來和有順二人,咱們隻要盯緊了他的動作便成。”

蕭允墨臉色凝重:“我們剛從鹿溪村回來,那兩人就不知所蹤,今夜之事連緝事司都出動了,想必,驛館和縣衙處處都是眼線,那個羅公公,也絕不隻是來吊喪這麼簡單。”

林策問:“殿下懷疑匿稅案同榮桓也有關係?”

“小小一個常寧縣竟敢如此欺上瞞下,朝中不會無人庇護,隻是榮桓是否知曉此事,現在還無法定論。”

回到驛館,蕭允墨第一時間押著祁襄瞧郎中。她百無聊賴地坐著等郎中給她上藥包紮,耳邊聽著他喋喋不休地問有什麼須注意的,連著打了一串哈欠。

郎中走後,她終於可以回房休息,蕭允墨卻又像一貼膏藥似地跟了上來。

“殿下休息去吧,有事明日再議……”

“你手不方便,我替你把臉洗了。” 他衝到前麵率先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祁襄無奈搖搖頭,緩步跟了進去。

兩人無聲對坐,蕭允墨用沾了澡豆水的布巾細細拭去祁襄臉上的油彩。

外頭起了風,吹得窗欞嘎吱作響。指尖隔著布巾觸到她鮮紅的唇,他開了口:“何時學的唱戲?”

她眉眼微彎,待他擦完嘴上的胭脂才道:“唱得可好?”

“尚可。”

“嘁,自然比不上教坊司的伶娘。”

“跟戲子有什麼好比的。”

祁襄的笑容凝固了:“都是三教九流,我跟她們又有什麼分彆?”

蕭允墨一愣,慌忙找補:“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的嘴角掠過一絲得逞的笑:“殿下何必如此小心,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蕭允墨將布巾移到她顴骨之上:“閉眼,再擦一遍。”

她閉上眼,感覺他欺近了身子,呼吸貼著她的麵龐。他一隻手托著她的下頜,另一隻手擦著她的眼眶,仿佛在保養一件古董。

“生怕惹了你不高興,又跑個沒影。”

“我才沒這麼小心眼。”

祁襄聽見他輕輕“哼”了一聲,冷不丁轉移了話題:“殿下這些年除了找我,還做了些什麼?”

“殺人。”

“都殺了誰?那個造反的晉王?”

“嗯,陛下讓我殺誰就殺誰,當然……也殺過其他人。”

他鬆開她,她睜了眼,望進他冰冷的眸子。

“懷王殿下如今如此出息,想必老王爺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吧。”

蕭允墨不吭聲,臉色愈發陰鬱。他將手擦淨,甩甩衣袖往外走。

“早些休息吧。” 他關上門,留下祁襄和滿樓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