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上看台，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望著操場上零零散散的人不說話。

片刻，田恬先開口。

“你一點都沒變啊，大學怎麼樣？”

“還行吧，你呢？”

“不上學了，打工。”

陸小西沉默。她知道田恬成績很差，她也沒有打工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

“果然好久不聯係就生疏了。好學生都這樣的嗎？”田恬輕笑。

“沒有”陸小西下意識的否認，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想了半天隻好直說，“我，我隻是覺得你應該不想見我。”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田恬一臉震驚，完全不知道這話從何而起。

陸小西不敢看她，支支吾吾。

“就那次。你不恨我嗎，我沒能幫你。你差點……”

田恬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明白，陸小西應該說的是她和陳金打架，突發心臟病那次。

田恬低頭輕笑，胳膊搭在陸小西肩膀上看著她的側臉，語氣很輕鬆。

“你打得過陳金麼”

“你罵得過他麼”

“他混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關你什麼事。”

連續的提問，哐哐砸在陸小西身上讓她措手不及。田恬的反應和她一直以來預想的不一樣。

她是打不過，吵不過，勸不動。可不代表這件事和她沒關係。

她應該討厭她，恨她。

至少罵她兩句也好。

“那，那至少我可以把秦駿找來啊。可我什麼都沒做。” 陸小西有些激動，語速漸快。

“打架爭吵在八班都是常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就連我也沒想到我會……發病。”田恬平靜的看著陸小西。

當年她被陳金的幾句話氣得上頭，也沒考慮身體狀況就直接乾起來了。這件事有她的疏忽。她不明白陸小西為什麼對這件事如此執著。

“他們什麼都不做可以，我不行。因為……”陸小西停頓，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她覺得很慚愧，“我是班長，我有責任啊。”

“責任？那其他人也有責任。同學之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看熱鬨的大有人在。照你的說法，旁觀者都是罪人。”

“所以你恨所有人是麼？”陸小西抬起頭苦笑，眼圈泛紅對上田恬的目光。

“不是。”田恬重重地歎口氣，不知該說什麼是好。陸小西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了。

“我不恨任何人。”田恬語重心長道。

“可我們的冷漠差點害你沒命。”

“那是意外。我現在好好的，你看。”田恬站起來，跳了幾下，紮起的辮子蕩起落下，像春日的柳枝蓬勃生機。田恬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身體緊實得像小鹿，可比陸小西強壯結實多了。

陸小西的目光鬆動，繃緊的神經慢慢放鬆。嘴唇動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田恬坐下，雙手撐在身後，抬頭望著天空，右腳搭在左膝，神色悠哉。

“陳金那幫人把班裡搞得烏煙瘴氣，大家都想離他們遠點。這沒什麼不對。惡劣的是陳金，不是你們。你沒管就對了。不然我還得保護你。瞅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多吃點飯行不行。”

田恬捏捏陸小西的手腕，沒什麼肉，骨頭的形狀很清晰。

“那時我很討厭自己的柔弱。永遠是被保護的那一個。很憋屈，不甘心。為什麼要讓我這樣的人當班長？”陸小西神色空洞，仿佛陷入很遙遠的記憶裡。

“你是班裡成績和紀律最好的。不是你還能是誰？班長那必須是個表率。你沒必要把超過自己範圍的事往身上攬，也沒必要逼迫自己。如果讓其他班的班長來八班，他們就能做好嗎？首先他們肯定適應不了。”

“也許吧。”陸小西不會評價彆人怎樣。隻是覺得如果班長是個男生會不會好一點。可八班沒一個靠譜的男生，也挺神奇的。“可我也沒完成你們的期待啊。成績也不過那樣。始終進不了年級前50。”

“我們不期待你做什麼。隻希望你能保持著本來的樣子，不被乾擾。保護你，是你很好，值得被保護。”田恬握住陸小西的手，語氣堅定。

暖乎乎的溫度讓陸小西鼻子一酸，眼淚湧上來的那一刻，身體本能的繃緊，切斷情緒的感知，眼淚慢慢收回。

值得？

原來她值得呀。

“是麼，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差勁呢。對自己的同學不管不顧。到十一班的時候，還有人提醒我。讓我彆忘了我是八班的人。我那時真有一種自己叛變的感覺。”

“誰跟你說的這屁話!”田恬真想把這個人揪出來罵他幾句。說的什麼這是。

田恬看著垂著頭的陸小西，猶豫片刻開口。

“這些事你一直都記著呢。”

“嗯。”陸小西攥緊拳頭，把顫音憋了回去。

“很痛苦吧”

“還行，隻是偶爾做噩夢。”陸小西輕描淡寫的略過這個問題。

痛苦嗎，剛開始會吧，成為習慣後就麻木了。而起自己本來就很遲鈍，

“忘了吧。這件事已經翻篇了。沒必要把自己困在過去。同理心太重也不是好事。”田恬輕輕地說，語氣似在安撫。剛出事那會兒，田恬心裡也煩悶有怨氣，那都是對陳金。她沒想到這件事會成為紮在陸小西心口的刺。為了一件當事人都忘卻的事情，愧疚不安痛苦這麼多年，反複折磨自己，不值得。陸小西心太重，善良的過分了。

田恬點亮陸小西的手機，用眼神示意她解鎖，然後拿過去錄入自己的聯係方式。

“呐。偶爾聊一聊。不許再躲著我。知道麼，我每年都給秦駿打電話，就希望能見見你。可惜啊。”

每年？那秦駿肯定知道，所以才打電話的嗎？陸小西明白過來。

“為什麼不讓秦駿告訴我？”

“你上學讀書和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樣。我不想打擾你，也不確定你願不願意啊。”這回倒是田恬有些不自在，“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

“啊？哦，陌生號碼我都不接。”陸小西也有些尷尬。

放不下對方，又都不敢跟對方聯係。

她們兩個都是笨蛋呢。

兩個人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田恬拍拍陸小西的肩站起來，“我走了。”她知道陸小西會想一個人待會，也沒就說彆的。

陸小西輕輕嗯了一聲，揮揮手注視著田恬走遠。

暑伏天氣，到了下午四點依然很熱，知了拚了命似的喧鬨著。陸小西卻覺得發冷，攤開手攥緊，重複幾次才漸漸拉回感知。

田恬還跟以前一樣，有在好好地生活。

籠罩在裡心底陰霾被光亮驅散。

過去被她遺忘掩埋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一幕幕也被喚醒。如走馬燈在腦海中飛散。曾經壓抑的情緒委屈的，不甘的，悲傷地，恐懼的，如山崩，傾瀉而下。

眼淚在打轉，身體又在繃緊。陸小西自嘲的笑了。

以前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哭是弱者的表現。每次想哭都攥緊拳頭忍著，憋回去。久而久之，形成肌肉記憶，先於自己的意識去執行。很多時候陸小西還沒感知到眼淚，就已經收回去。

想哭的時候不能哭，現在能哭卻哭不出來了。

陸小西摩挲著掌心，那裡有一層薄繭，是指甲紮進肉裡磨出來的。

不想在壓抑著自己了。

她閉上眼放鬆呼吸，放鬆身體，去感知去確認去承受所有的情緒。

笑著笑著，一滴淚順著臉頰滑下。隨後開始抽泣，肩膀開始聳動，眼淚如瀑。周圍沒有人，陸小西放開聲音，要把所有的悲楚宣泄出去。

哭得太過激烈，陸小西沒喘過氣，劇烈的咳嗽著。

原來，過去的她承載著這麼多壓力。她很想回到過去，告訴那個封閉的小女孩。

你辛苦了。

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什麼。

……

高重宇站在看台的入口，安靜的聽著。

他去了趟二層辦公室發現人沒在，發消息也沒人回。在操場上轉悠的時候看見了陸小西和一個女生在看台。

他就走到看台入口等著，直到那個女生出來才動身。

“如果你要去看台，從另一個入口上去吧。”

高重宇停下，轉頭。

女生繼續說：“我朋友心情不好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不好意思。”

高重宇點點頭，他猜這個人是田恬。

田恬轉身離開，邊走邊想這個人有點眼熟，可是想不起來。大概是上學的時候打過照麵吧。

看著田恬的身影徹底消失，高重宇放輕腳步，走進入口，在差一步轉身就能走上看台的位置停下。

他聽見了哭聲。

放肆地、痛徹地、聽聲音能感覺到陸小西一定壓抑很久了。情緒在一瞬間迸發，有幾次差點沒喘過氣。

高重宇目光沉沉，他很想去擁抱陸小西但不能。陸小西對附中的抗拒是她自己的心結啊，需要她自己想開。

……

抽泣聲漸漸平息。

高重宇又等了十分鐘，才走上去神色悠哉坐到陸小西身旁。

“找了你好久，給你發消息也不回。”

陸小西把頭抬起來，枕著手臂偏頭看他，不說話。表情很平靜，眼睛有點紅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像在思考。

“怎麼了”高重宇聲音溫柔，語氣輕輕。

“聊聊吧。”

“？”

“你是一直想知道我初中的時候發生過什麼吧？”

高重宇怔了一下，隨後勾起嘴角。她願意跟他講了。“走吧，請你吃飯。想吃什麼？”

陸小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跺跺腳活動了一下身體。轉頭語氣堅定的像在宣誓說：“我要吃肉！”

“行！”

南大附小旁邊有一條小吃街，各種好吃的小店應有儘有。平日學生們放學的時候都愛過來買點小東西，可熱鬨了。現在正值假期，他們來的也比較早，人相對少點。

兩人來到一家燒烤店，在外麵選了一個靠邊的位置。

高重宇拿了一盒草莓牛奶，放在陸小西麵前，自己邊開可樂邊介紹，“這家燒烤很好吃的。不知道你吃過沒，上學那會就很火，沒想到還在。”

陸小西沒搭茬，指指牛奶問：“什麼？”

“恩？你愛喝的。”高重宇沒明白什麼意思。

陸小西挑挑眉毛，起身走進店裡，跟老板說了幾句，然後拎了四瓶啤酒出來。

哐當一聲，放在桌上。

倒一杯推到高重宇麵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幾口灌下去。操作行雲流水。

“怎麼，你當我天線寶寶啊。”陸小西瞥了一眼被自己震驚到的高重宇。

“嗯~~~~~~吃串串哈啤酒，真舒服。”

陸小西一口串一口酒，一直嗯嗯嗯嗯的表情很享受。

“嗬！”高重宇低聲笑了很久，“你這樣，我確實沒想到”。

“是不是在你們眼裡，我就是個小屁孩兒啊。”

“沒有。你從來都是最要強、最倔的。”

“說的你好像挺了解我。我知道我瞅著像小朋友。有次我回家，有一個司機還問我。同學啊，你身邊有要包車的同學麼？”

陸小西瞪大眼睛，一臉憤憤，每當說起這件事她都覺得很離譜。

“你怎麼回的？”

“我說我畢業很多年了。他還自言自語不太相信的樣子。”

陸小西拿起酒杯，碰碰高重宇的杯子“你想知道什麼？”

高重宇斟酌了一下用詞。

“我隻是比較好奇你為什麼對附中那麼……抵觸。”

陸小西手肘支在桌子上，收撐著臉，思緒放遠“恩……該從何說起呢。有很多事，都記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