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照班師回朝後,果真被封為將軍。
隻是在那之後,胡人隔三差五來犯,她常年奉命出征,少有能和顧槿辰私下敘舊的機會。
趙照沒有發覺顧槿辰從何時開始不再叫她姐姐,也沒有發現他何時身量已超過她。如今這俊美少年郎一身簡便的黑衣,雙臂交叉抱劍在胸前,斜倚著一棵大樹,這裝扮讓趙照夢回當年她在軍營教顧槿辰練劍法的日子。
後知後覺的,趙照想起他們班師回朝前那個擦過她臉頰的吻,她生平第一次被顧槿辰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怯。
趙照偏頭躲避著少年赤誠又熱烈的目光,少年卻不依不撓地上前,他像當年那般扯著她的衣袖,問道:“昭昭,你為什麼不和我道彆就走了?”
為什麼不道彆?趙照不想深思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有些窘迫地抿唇,狹長深邃的眸子閃過迷茫……和逃避。
好在少年似乎看出她的不情願,他自顧自把自己哄好,對趙照揚起含笑的臉頰,他道:“昭昭,父皇已經同意我和你一起去西北賑災,所以你不告彆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分彆呀。”
少年笑得張揚,犬齒和梨渦如夜市那日一般全都顯露,不僅如此,他腦後那高高束起的馬尾也隨著少年拉扯衣袖的動作一晃一晃,趙照被晃得心神蕩漾,一時鬼迷心竅,待反應過來,少年的高馬尾已經被她拽在手心。
少年任由她拽著馬尾,臉上顯現出幾分迷惑:“昭昭?”
“咳咳,”趙照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馬尾,還貼心地理了理被她拽亂的發絲,她知錯就改,對少年道,“對不起,一時順手,以後不會了。”
“哦。”得了趙照的道歉,少年臉上竟浮現出幾分失落,他小聲道,“昭昭,你想拽就拽,不用道歉。”
“嗯?”這花孔雀什麼時候變了性子,他不是最在意自己的衣飾穿著了嗎?他細心紮好的高馬尾被她一拽不就亂了嗎?
許是趙照臉上的疑惑太明顯,少年急急忙忙補充道:“不過,不過昭昭每次要想拽本太子的頭發,必須事先上交七顆,不,三顆寶石。”
原來如此,趙照鬆了口氣,一臉恍然大悟,原來這花孔雀隻是想借此要幾顆花寶石,那她理解了。
趙照拍了拍少年的肩,笑答:“一言為定!”
*
就這樣,趙照和顧槿辰一行人偽裝成米商偷偷往西北靠近。
這一路上,他們隔三差五接受盤查,為了方便行事,趙照一身便衣扮作男子。至於顧槿辰,他細皮嫩肉的,一點也不像常年在外奔波的商人,更不能和將士們一般偽裝成鏢客,無奈之下,趙照隻能讓他偽裝成米商的新婚娘子,新婚燕爾,這新人不想受分離之苦,便一起出來跑商,這樣看來還挺合理的。
隻是,趙熹看顧槿辰穿著花花粉粉的女裝和趙照一起走在路上,他數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悄悄上前道:“老爺,您那夫人太高了,竟比我們這些鏢客都高,我覺得他不適合扮夫人,誰家老爺會娶比自己還高的夫人,這傳出去很丟麵子的!”
“你不要胡說八道!”顧槿辰擼起袖子,上去就要和趙熹爭辯,趙照一把環過他的腰,示意“她”注意形象,可千萬彆當街暴露“她”其實是他,不然旁人將他們一行人上報官府,官府將他們當做有特殊愛好的人處理還好,要是不慎傳出“鎮遠將軍扮作米商偷偷前往西北”的消息,想趁西北災亂蠱惑災民起義的那些亂臣賊子,恐怕便不會輕舉妄動了。
這是個隱患,趙照想趁賑災的時候揪出混入災民中蠱惑人心的反賊,再順藤摸瓜,找出他們的首領將其連根拔出。
所以,在抵達西北之前,趙照要隱匿他們會賑災的消息,好給他們聚在一起的時間,等他們成了氣候,她便將其一網打儘。
這廂顧槿辰被趙照箍住了腰,立刻身子一軟倒在趙照懷中,趙照拍了拍懷中的“娘子”示做安撫。
趙熹一臉不可置信,似乎是沒想到他最敬愛的鎮遠將軍竟會被“妖男”迷惑,他不死心道:“老爺,這夫人真的太高了,實在有些怪異。”
關於這一點,趙照其實也想過,她撚著顧槿辰左耳垂下的鈴蘭耳墜,問道:“夫人美不美?”
“……”趙熹看了看自家將軍懷中的花蝴蝶,雖然這蝴蝶大了點,但是,“很美。”
“這就夠了。”趙照用吊兒郎當的語氣道,“你就當你家老爺是個年輕氣壯,容易被美色蠱惑的好色之徒。”
“還能這樣?”趙熹喃喃道,但他看了看自家英姿颯爽的將軍,又看了看她懷中俊美乖巧的“夫人”,竟詭異地看出了般配。
趙熹環視一周,發現路人見趙照抱著顧槿辰,皆是善意會心一笑,沒有一人感到怪異。
行吧,是他多想了。趙熹放棄掙紮,終於接受自家老爺娶的“夫人”是個大高個的事實。
這時,趙照懷中的顧槿辰突然對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勝利又嘲諷的笑容。
趙熹立刻指著顧槿辰道:“將——老爺,你看他!”
趙照低頭,卻發現顧槿辰屈膝乖巧伏在她懷中,像一隻委屈的大狗狗。趙照心底生出幾分愧疚,她對趙熹道:“夫人是被嬌寵長大的,如今夫人拋棄家中安逸的生活和我們一起跑商,你多多擔待些,老爺回去給你加工錢。”
聽了趙照這顯然偏向顧槿辰的話,顧槿辰自此在趙熹心底就等同於“狐狸精”“妖男”,但誰讓將軍喜歡呢,趙熹決定以後要替將軍看好這小狐狸精,決不能讓他三心二意再出去蠱惑旁人。
幾人就這麼一路吵吵鬨鬨來到洛城門口。
是的,趙照之前和顧槿辰還有趙熹討論了一整晚,最終決定還是要去洛城購糧。
至於趙照為何對去洛城購糧這麼慎重,那就要從一百多年前說起了。
一百多年前,這洛城還是前朝的洛城。前朝最後一任皇帝是辛帝,他是個暴君,沒有統治百姓的能力,卻天天橫征暴斂,還動不動就當朝誅殺百官,據說前朝的金鑾殿染過上千位官員的鮮血。
夏高祖的父親就是被辛帝在金鑾殿上活活打死的,因為他上書反對辛帝繼續加稅。
夏高祖的父親死後,他上書的折子在民間廣為流傳,百姓感念他的恩情,對夏高祖多加照顧。而夏高祖也受夠了辛帝的暴政,他借父親的名望帶百姓成立起義軍反抗辛帝,起義軍一出,很快得到了各地能人異士的響應。
而當時的洛城縣令,更是直接帶領全縣百姓投靠夏高祖,夏高祖就在洛城練兵養士,洛城土地肥沃,常年風調雨順,幾乎年年都是豐收年,夏高祖的士兵在洛城吃飽喝足,很快就壯大起來。
再後來,夏高祖養精蓄銳夠了,就帶領將士一路殺進京城,洛城縣令在背後負責糧草補給。辛帝暴政,支持者寥寥無幾,夏高祖順應民心,在殺了辛帝後直接建立了大夏朝。
論功行賞的時候,夏高祖很感謝一直堅定支持他的洛城縣令,他想把他封為異姓王,但又怕開了這個口其他功臣也想封王。夏高祖最終還是沒有封洛城縣令為異姓王,但他把洛城縣令封為洛城城主,規定洛城城主之位世襲,洛城城主隻需每三年進京述職一次,其餘時間洛城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城主決定,洛城就連賦稅也無需上繳。除此之外,夏高祖還規定大夏的官員,除非必要,一律不得入洛城。
這其實也是變相給洛城城主異姓王的權力了,趙照是大夏的官員,冒然進入洛城其實是有些不妥的。
可如今情況特殊,而且她不是以鎮遠將軍的身份入洛城,隻是以一個普通米商的身份入洛城,洛城一貫以“米賤而美”聞名於大夏,此次西北大旱,很多商人也會去洛城買糧再去西北賣糧,她隻是其中普通的一員而已。
趙照相信今上不會以此降罪於她的,所以再三思慮之後,她還是決定入洛城購糧。
洛城城門有官兵把守,近來洛城動蕩,來往商人絡繹不絕,官兵正仔細核對路引。
趙照等人的新身份是皇帝親自幫忙偽裝的,路引自然也沒問題。可是,趙照擔憂地看向顧槿辰:“槿辰,你要不先去換身男裝,不然路引上性彆不對會有麻煩。”
“呃——”顧槿辰欲言又止,臉上爬了可疑的紅暈。
“難道?”趙照心底有了離譜的猜測,這小孔雀難道還命人偽造了女相的路引?
趙照不確定地問道:“槿辰,你是不是很喜歡穿女裝啊?”她看他這些天穿女裝都很開心,難道槿辰很想當女孩子?
顧槿辰見趙照表情怪異,趕忙解釋道:“不是的!昭昭你彆誤會!這女相的路引是我前些日子命暗衛回京為我重新辦的,沒有一開始就帶在身上!”而且,你前些日子不是想看我女裝嗎?這麼快就忘了?
“原來如此。”趙照微微放心,可是他這些天是真的肉眼可見的開心,難道不是穿女裝的原因?那還有什麼彆的原因?
就在趙照思考間隙,官兵很快就排查到他們一行人,趙熹上前交了他們的路引。
官兵目光如炬,眼神不住地在眾人之間巡視,最後,他的眼神落到顧槿辰身上,先震驚於“她”的美色,然後又注意到“她”的身高,官兵微微皺眉。
顧槿辰趕忙抱住趙照的胳膊,微微屈膝靠在她懷裡,掐著嗓子道:“老爺,好多人啊,奴家好怕哦,老爺一定要保護好奴家,……奴家想一輩子和老爺在一起。”
“小娘子”一開口,那官兵身上一陣惡寒,這“小娘子”聲音也忒難聽了!這要是熄了燈……官兵看向趙照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敬佩!
被顧槿辰這一打岔,官兵心底剛起的幾分疑惑頓時蕩然無存,在趙熹上道的塞了一錠銀子後,官兵賠著笑給趙照一行人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