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富貴在第二日晨時給掌櫃金老板講了來龍去脈。
金老板是個胖老頭,眼睛擠得快睜不開,偏生溜了段白須吊在下巴上,像個憨態可掬的福娃。
他摸了摸胡子,思考半天道:“富貴,你去搜搜身,看看有什麼值錢家夥當一下算了。”
富貴得令,麻利順著沈慕榆身周搜刮一圈,這不刮不知道,一刮嚇一跳,比這小白臉麵皮子還乾淨,他呸了聲,回道:“老板,這什麼都沒有呀!”
另一位小廝阿順是個短眉短眼的,他眼睛提溜一轉,使個壞主意:“照我看呀,老板不如把他賣給人牙子,這細品嫩肉的,還值幾兩銀子。”
春風閣此時還未開門招客,點點陰影從門縫透過鋪了滿地,屋內隻有他們四人,言語之後,滿屋寂靜。
富貴和阿順都立在沈慕榆兩側,眉目攏在暗處,看不清麵色,他們盯著地板,等待金老板發話。
金老板頓了頓,最後慢吞吞道:“留下來,乾活抵債。”
原本忍耐著裝睡的沈慕榆一下子清醒過來,眸子都亮了不少,他生怕金老板後悔似的,朗聲道:“好!”
亮嗓子嚇得一旁小廝幾哆嗦,富貴一巴掌拍沈慕榆背上:“臭小子,你根本就沒睡,忽悠人呢。”
“老板,這家夥一看就不是老實的,要不得。”
“老實!老實!怎麼不老實?”沈慕榆盯著金老板的眼睛,一動不動,執著道,“老板,你說的可真?”
當小廝好,好過被關進大牢,受牢獄之災。
也好過淪落街頭當乞丐,吃不飽穿不暖。雖說不大體麵,但他在這修仙界舉世無親,礙不了什麼事。
還有個歸處,百無一虧啊!
333冷幽幽冒出來:“你是不是忘了還有任務傍身?”
沈慕榆心中思量一番,默不作聲,裝傻充愣。
333瞧他這熟悉的賴皮模樣,冷哼一聲:“你會後悔的。”
金老板被這小子眼中欣喜嚇一跳,常人麵對如此困境不應悲傷哭訴嗎?到這還倒反天罡了。
老板還未發話,沈慕榆飛快問道:“包一日三餐嗎?包住宿嗎?”
金老板挑眉,拍一下板子:“不包,騙你的。”
臨近關頭,後悔了,他慢悠悠提筆蘸墨水,鋪開一張宣紙:“我瞧你衣著打扮也不像重城本地人,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我與你家人書信一封,讓他們拿錢贖你可好?”
家?
沈慕榆一聽這個詞就頭疼,之前撒謊被洛梟戳穿了,現在境地,他結結巴巴又撒個謊:“哎呦,這…我…家裡沒落,也是逃難來的,昨日那姑娘好心幫襯,在下又是個不爭氣的,喝醉了酒……”
他眨巴眨巴眼,低順地垂下頭:“老板不如發發善心,留著我混口飯吃,在下一定感激不儘,當牛做馬報答您。”
“老板,他…他這又騙人呢,咱可不能找他,我和富貴可能乾了,用不著多個人吃口飯。”阿順斜眼睨了沈慕榆一眼,越瞧越不像個好家夥,唇紅齒白的,小白臉可會騙人。
筆尖遲遲未落,一滴水墨滴在宣紙上暈染開。
金老板眼角抽了抽,他放下筆,心中自有考量:春風閣如今生意正火熱,家中父親管的緊,每月給的流水一板一眼的,剛好夠樓裡開銷。
他如今找個人手,不花銀子,還能報上去,那錢不就落自己袋子了,存筆銀錢,正正好啊!
阿順看著老板臉色幾番變化,欲言又止。富貴有點眼力見,攔下阿順,老板做決定的,他們不能乾涉過多。
“你兩,愣著這作甚,今天不做生意了嗎?”金老板接著咳嗽聲,看向富貴、阿順二人,正色道,“還不快去乾活,懶蛋皮子,每人扣一份月錢。”
“是!是!小的們這就去。”二人生怕再少月錢,飛快散去,消失再大廳裡。
金老板又向沈慕榆道:“那就暫且收下你,但沒月沒有銀錢,隻包你吃住,五十金,壓身十年,你可願意?”
“好。”沈慕榆答應得很乾脆,他現在隻想有個歸處,才能在修仙界慢慢紮根。
金老板給他剪斷繩子,坐回板凳上,喘口氣,提筆問道:“什麼名?”
“姓沈,名慕榆。”
沈慕榆靠近些,杵在木桌上看著金老板洋洋灑灑在宣紙上畫了些鬼畫桃符,然後扔給他,“簽上你的名。”
約摸是賣身契,但他完全不懂異世的文字,隻能猶豫著招模照樣寫了幾筆。
金老板接過去一看,吹胡子瞪眼的:“錯了!還是個半瞎子。”
沈慕榆摸摸頭,麵色尷尬,補了句:“幼時不大好學,荒廢了學業。”
金老板老氣橫秋地在一旁賬本上寫下沈慕榆的名,遞過去:“照著寫。”
沈慕榆照著描一遍,那契竟然直接化作一符鑽進了他的體內消失不見,他吃驚地瞪大雙眼,這修仙界的契約怎麼跟他想的不一樣。
金老板沒管他,咯噔咯噔上了樓。
沈慕榆戳了戳333:“333,這是怎麼回事?這契約怎麼進我身體裡去了?”
333難得沒有奚落他,正色道:“修真界的契約可不是口頭說說,你們已經結契,金老板是契主,他才有終止的權利,你也跑不了了,若未完成契約上的任務,你會吐血而亡。”
沈慕榆慌亂不已,他根本不知道金老板寫了啥,急忙又問:“那契紙上寫的什麼啊?給他打工十年?有沒有多加什麼不平等的條約?”
“就如他所說,壓身十年。”333的聲音不透著股敷衍勁,有氣無力的,“我要沉睡了,十年之後再說吧。”
“誒,彆啊!你就這樣走了?”沈慕榆還未搞清苗頭,欲哭無淚道:“你走了我怎麼辦?”
任他怎麼呼喚,333都沒再作聲。
慌亂之後,沈慕榆漸漸平靜下,他接受這個事實,隻有他了,一個人,孤獨的在異世。
鹹魚有水就行,現在這個酒閣就是他的水,他的歸處。
他環顧四周,廊外就是街邊古樓,紅瓦白牆,早時隱約有小販吆喝聲傳來,嫋嫋煙火氣。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落下。
終於有種在異世紮根的感覺,萬事開頭難,熬過這一段,些許感覺還不錯。
金老板最後讓阿順拿來一身陳年舊衣和床破褥子,褥子上粘些莫名的黃色汙漬,灰塵撲撲,不知多少年沒見過太陽。
沈慕榆遲疑著接過,隻用兩指擰住其中一邊角,甚至還有一隻老鼠從中穿過,狼狽落在地上,跑進了暗處角落裡。
他嘶了口涼氣,忍住想要把這惡心東西扔在地上的欲望。
阿順眉眼間帶著抹鄙夷,他皺著鼻子離遠些,趾高氣昂道:“洗洗還能用,人嘛,不能太挑剔。更何況你這種貨色,也隻配這東西,還想要什麼好東西,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沈慕榆擠出一個微笑,他在心中告誡自己,臨時工比不過正牌工,上班第一天不能與傻子起衝突,他咬牙道:“對,你說的說的對。”
“哼,還有點自知之明。”阿順氣勢更甚,接著叨叨。
沈慕榆不搭理他,他自討沒趣,跑到後廚忙活去了。
富貴帶著沈慕榆穿過春風閣樓後院,來到處偏房。
“這就是你以後住的地方了。”
這院子雜草叢生,比人還高哩,蜘蛛織的網籠了大半院子,破窗爛門,他們扒拉開亂東西,推開門,裡麵隻有一張卷著涼席的木床,和占了房間大半的木柴。
沈慕榆心如死灰,他哆嗦著將被褥放在地上。
真應了係統那話,你會後悔的,後悔來也快,猝不及防。
逞一時之快,背上個甩不掉的契約。
落寞的房子,悲傷的他,太慘了!
富貴圓滑些,領他到這處並未離去,將木柴拖出去,拿掃帚掃乾淨底下,囑咐道:“你這褥子和衣服要洗了才能用,這冬日一天之內是乾不了的,晚時趁老板走了,你可以去客房偷摸著休息一晚。”
“但離開時記住不要被阿順看見了,把東西理乾淨,記得明早來大廳,明天就有活給你乾了。”
沈慕榆能感受到富貴的善意,他道了聲謝:“多謝兄弟。”
“不用多禮,我們以後相處還長著呢,那我先走了。”
說完這些,富貴也匆忙著離去。
沈慕榆倚著門檻,看著遠處明亮的天色,一縷陽光剛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呆了半晌,戳戳指骨上變成小草的係統。
沒反應。
係統已殉,生活繼續。
他又站起來,忙碌起來,先洗衣服和褥子,讓這些事情填充自己,不能亂想了。
沈慕榆生活技能在現實生活就不錯,他雖然鹹魚,但也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主。能把院子的草扯乾淨,去塵補窗,弄完一切已經是晚上。
富貴給他送了個饅頭來,本來修行之後,可不食,沈慕榆又是個嘴饞的,春風閣的廚藝沒得說,饅頭都綿軟香甜。
他看了半天,扯成小塊慢悠悠吃下。
被子和衣服晾在小院內,隨著風一揚一擺。
去客房也不用。修行之後身體比之前好多了,在這小房子就能將就下。
他扯下洛梟送給他的黑色絨袍囫圇卷在身上,躺在床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月亮和星星。
思緒止不住地飛揚。
不知道洛梟在乾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