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辰隨東方羽靈走進內室,許久的時間裡,兩人都未言語。
巫辰深知東方羽靈與真相所在,極近,她自幼與兄長相識,父親當年同因東宮謀反事件受牽連,但是否可信,還需再探;巫辰幾次三番欲接近朝中權貴,目的明確也皆是有所保留,原因則是不為成了任何掌權人手中的棋子。
往日身份與所受教育,無形中化為她同展氏曆任家主彆無二致的“傲”。
巫辰無心淪為旁人的附屬品,更不願成為旁人手中最鋒利的刀;她隻為將權,掌於自己手中。
東方羽靈支開全數隨行侍從,竟親自為巫辰換衣,手上動作輕柔,麵上總是得體得笑著,良久後開口問道:“大人無話與我說嗎?”
“展顏欽,在哪兒?”,巫辰無意與她周旋,直接問道。
東方羽靈將一件輕薄的中衣披在巫辰的肩上,並未抬頭,笑道:“不知道。”
巫辰緊盯東方羽靈,一語未發。
羅裙衣袖間並未絹著精美的刺繡,全衣裝飾簡單典雅,是極為適合巫辰的墨紫色,東方羽靈手指間有條不紊,撫平肩處的褶皺,抬眼認真看向巫辰,道:“千真萬確。”
“他活著?”
“現在不知。但八年前,他沒死。”,隨後又補充道:“大人,我的誠意,夠嗎?”
東方羽靈話語間隔處都會帶笑,眼尾稍彎,得體卻又讓人覺得她的笑,極為虛假。
上一個笑得這麼難看的,還是承晚今。
巫辰隻是平靜得盯著她,語氣冰冷道:“未看出半點。”
“用這個,換和你的合作,巫大人意下如何?”,東方羽靈隨即從桌櫃內拿出一本舊書。
輕輕展開一頁,念道:“文定四年,六月初九,午間。阿辰讚我為她挑選的金魚極為可愛,本應歡喜;待細細查看,魚已死多日,死狀態極為可怖,阿辰卻言.......”
舊日如煙縈繞於新,往昔,入眼簾。
……
十二年前,夏日。
展顏欽輕拍展顏辰肩膀處,問道:“阿辰,在做什麼呢?今日可有好好溫書。”
“哥哥,你養的魚好可愛……”
見妹妹喜歡他選的魚,略顯自豪道:“我早說過了!我同淩叔叔跟街上挑了半日呢,先前叫你來瞧你還不來……”
“嗯,你瞧。”,展顏辰說著指向缸中的魚。
展顏欽伸過腦袋去看,卻隻覺不對勁。
展顏辰於一旁自顧自說了起來,語氣極為認真:“這個魚的眼睛好大,大到像爆開了一樣……嗯,鱗片還變色了,原先是紅的吧,現在是白粉色了。肚子這裡也和之前不同了,長了一條長長的線,由頭延伸至魚尾,全都裂開了!但是身子還未斷……挺有意思的,你還有這樣的魚嘛?”
“……惡心死了,你彆說了!”,愣神低眉間,展顏辰卻已將死魚拎起來懟到他眼前。
“啊!”,展顏欽直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個跟頭。
“你怎麼了哥哥?”,展顏辰卻拿著死魚繼續湊近,歪著頭,好奇兄長為何反應如此之大。
“拿開點兒……它這是死了……”
“哦。”,說罷覺得無趣,便將魚直接仍回缸內。
“誒……你彆扔回去……”
展顏辰看著缸中的魚,漣漪漸起,她卻麵色平淡道:“彆的魚和你一樣,都不喜歡它,正躲著它遊呢。”
“……”
她並未抬頭,似是認真思考:“死了就不可愛了嗎?你們真奇怪。”
……
思緒歸於現實。
東方羽靈讀完看向巫辰,笑道:“......如何?”
“手記而已,於我無用。”
東方羽靈卻繼續追問道:“嗯?真的無用嗎?一字一句,皆是他親手所寫;內容,皆是與你往日回憶。我認真讀過,很有趣。”
巫辰啟唇,眸若寒星,盯著眼前人,似是未經任何思考,冷冷道:“無用。”
……
金烏西墜,餘暉侵染。東方府主堂內燭火搖曳,暖黃光暈染著每一處角落,雖並非皇室府邸,裝潢內飾卻儘顯華貴之氣。
笑語與絲竹管弦之音交織,暗流湧動,舉杯談笑間,或是奉承、算計。
唯有仙寧所坐之處,熱鬨非凡。
……
“國師大人!再幫我算一卦如何......”
“大人......”
“國師大人,年前我才在城郊購置新宅,這近日都中動蕩,您幫我算算這宅子價勢還可保多久的......”
仙寧被眾人圍著卜算,正是應接不暇:“這個真的不能算了!凡與國運相關,不可算!不可算!!!......太多了......今日算不了了的......”
座上賓卻仍毫不客氣,仍是追問:“唉......大人哪裡的話,如何算不了了?不如大人借這宴間吉日,給個吉祥話,祝我財源廣通呢!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這算命,大多是心理暗示吧.......大人說一句好,說不定這凡事皆可成了!”
仙寧卻認真反駁:“這怎麼行的?若是我於其中摻假謊報,定是要糟了天譴了!!你可莫要害我!”
求卦之人似是帶了幾分醉意,戲謔得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兒來得如此認真,這道觀裡出來的小道姑......”
砰————————
一旁的殷思長袖一揮,白玉杯狠狠摜於地上,殘片飛濺在周圍。
周圍人遭這一摔被嚇不清,皆皺眉看向聲音來源處。
殷思卻再未有響動,仍自顧自喝著酒,片刻後抬眼看向圍在仙寧周圍的眾人,漫不經心道:“聽不懂人話?”
“說了不給算,還不滾遠點兒?”
“嗬......殷公子好大的火氣,如今入了這欽天監,官職不大,心卻未收,還是往日的行事作風?”,那人也不願占了下風,毫不掩飾得諷刺起來。
顧長史也在旁附和道:“是啊,許府監為長輩,怎可如此無禮的......”
殷思直接打斷道:“那多謝您老了。您不說,我還真不知這位是誰呢。倒是要在本公子麵前倚老賣老了?”
“你!荒唐!”,許府監聞言怒道。
李鶩見氣氛不對也忙來勸:“誒......喝酒喝得好好的,都少說兩句。是不是,殷兄,莫再置氣了!”
“這殷公子,狂得很,我們在朝為官的,都惹不......”,許府監仍是不甘示弱,說著手上稍有推搡,李鶩險些被桌旁裝飾盆景絆倒。
“真熱鬨啊,在聊什麼呢?”,承晚今從旁經過。
眾臣俯首:“穎王殿下。”
“嗯。不必多禮。”
殷思仍是坐著,未起身,也未有反應。
許府監道:“哼,殷公子莫不是是連殿下也不放在眼裡的。竟裝作看不見的?這就是你殷家的規矩?”
在旁官員聽罷卻笑道:“殿下多年未在朝,許是殷公子,不認得殿下了......”,說罷又裝作猛然間反應過來,忙又俯身道:“失禮失禮!殿下莫要怪罪......”
承晚今雖年少受封穎王,卻非當今聖上之子,八年前東宮之變後新王上位,先帝一脈自此失勢;承晚今又於他國為質多年,於朝中並無親信,可謂僅存虛名,無權無勢。
承晚今卻也未惱,仍是笑著:“無事,大人所言,皆為事實,何罪之有呢。”
“你看,還得是殿下大度,快快坐下喝兩杯。”,李鶩熟絡得招呼承晚今落座。
“多謝李公子了。”,承晚今笑道。
“哈哈哈哈哈!哪裡的話!”,說著李鶩便往杯中灌入溫酒。
方才的幾人卻仍是不依不饒,陰陽怪氣道:“.....嘖,殷公子真是.....這身邊啊,婦人之輩太多,也不常出入這為官之地,淨去那女人紮堆的地兒,家裡外邊皆是無人教這規矩呢。今日這是宮宴,必要到皇後娘娘麵前說道說道......”
周圍也未在有人勸說,皆是一副看熱鬨的樣子。
“哈.....才纏著國師東問西問你那點兒破事,道姑是什麼意思?你便是有規矩的了?看你歲數大給你點兒麵子你還沒完沒了。”,殷思猛地將手中折扇一合,瞪向說話之人,“要告我的狀?你隻會狗仗人勢是嗎?”
“殷思,你!......”
……
忽聞一聲高呼:“皇後娘娘駕到。”眾人皆跪伏於地。珠簾輕晃,皇後款步而出,身穿正宮紅裝,繡滿的瑞獸與繁花彰顯皇家威嚴。
年紀雖已至中年,歲月卻未於麵上鐫刻過多痕跡,隻是添了幾分沉穩雍容。雙眸猶如深潭,僅僅可讀出淡然之色。
“眾卿免禮,隻是家宴,自在一些。”
眾臣俯首:“謝皇後娘娘。”
皇後環視堂中各處,開口道:“怎未見冷時俊,前些日子聽聞他於家中被刺,仍在抱病嗎?”
知曉宴前衝突詳情之人皆是麵麵相覷。
李尚宮於一旁輕聲提醒道:“皇後娘娘,冷大人於宴前同人起了些小衝突,受了些許燙傷,正於內室休息。”
皇後仍是麵色未變道:“原是如此,方才,在吵鬨什麼呢?”
許府監俯首回道:“回皇後娘娘,臣早有聽聞欽天監國師大人可料事如神,欲請教一二,無奈受殷公子辱.....呃......直言製止,險些起了衝突。”
“哈哈哈哈,殷思年紀尚輕,許府監莫要同他計較了。”,隨後又問向殷思:“殷思,近日於欽天監當差,可還習慣?”
殷思恭敬回言:“多謝皇後娘娘關心,還習慣的。”
“嗯。那便好,主簿一職責任極重,國之運勢是大事,不可含糊。”,說罷笑著看向殷思身旁的仙寧道:“看著國師年紀不大,有殷思在旁輔助,本宮倒也放心;可莫要步了前國師的後塵,既得陛下重用可不要叫他失望了。”
仙寧瞧著皇後的目光外加先前的天象,許有些怕的,回言:“是,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臣有一提議,給這重陽宴,添些意趣。”,孫同知起身恭敬道。
皇後道:“不妨說來聽聽。”
“早有耳聞國師大人言事若神,不知可否借大人未卜先知的能力,玩兒個有意思的。是為賭酒,兩杯佳釀,一杯毒酒,共分三輪;看國師能否精準算出,哪杯,無毒。”,說著遠遠看向仙寧的位置,又道:“以大人的能力,應是可算得分毫不差,國師大人,如何?”
仙寧尚未開口回應,又有官員接下話茬問道:“如何知這酒是否有毒的?若是要同猜這杯下有無瓜果無意了,正逢重陽最適飲酒,所以這酒,必得真喝下罷!哈哈哈哈哈!”
“誒大人......若於堂中,這喝出個好歹......”
“怎麼?國師大人可演算國之走向,算三杯酒,還會算錯嗎?”
皇後打斷道:“好了。莫要嚇到國師了,這酒如何喝得?才說有三輪,酒醉難免影響後續測算。”,見所言是未駁去提議。
許府監道:“皇後娘娘,不如這酒,便由同在欽天監共事官員來喝。”
“府監.....這怎麼行的,總不能叫殷公子來喝......”
許府監卻笑道:“......這欽天監不是除了殷公子與國師,還來了一位的。”
仙寧眉間緊蹙,呼吸急促,聞言低眉看向身旁的巫辰;深知事已至此,難以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