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掠過無限愁思,耳邊風聲輕起,無法探清的究竟是風聲,還自己的心意?殷思對她,是執念嗎……
愧疚?
亦或是,怨懟?
“展顏辰……”
“好久不見。”
……
八年前,獻都城,展家大難。
“禁軍聽令!凡是在展家門兒裡邊兒的活物,全殺!一個不留!”,首領的禁軍高聲喊道,似是屠儘展家,痛快無比。
殿前司右衛卻道:“我們奉命查抄展家,隻是抓人帶走的,怎可亂殺?”
官家親兵,確無查抄殺人的道理,有罪,需審。
“陛下口諭,你他娘的是想抗旨嗎?”,說話之人卻不願落絲毫下鋒,語氣強硬粗鄙。
“陛下口諭我們都未曾聽到過,怎憑你一麵之詞!”
“展家通敵叛亂,意圖謀反!還不夠砍腦袋的嗎?”
“大人,瞧著您眼生,您帶的這隊人,我們也不曾見過。總督今日未來,我們手下的也不敢擅自行動,您是步軍司的嗎?勞煩看看您的腰牌呢?”,右衛直言道。
不少殿前司近衛一同附和,“是啊!”
“身份不明,這指令如何聽得?”,禁軍隊伍此時已是混亂不堪,後方兩隊人更甚起了衝突,互相推搡起來。
“滾你媽的!懷疑到你老子頭上!”說罷竟直接拔刀刺傷領頭的右衛,速度極快,眾人一時未反應過來。
“不聽話的!都殺!往裡進!!”
“殺!!!!”,那人所帶的一隊叛軍直直衝入展家,大開殺戒,瞬間腥風血雨四起,廝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右衛吃痛,隻得道:“呃.....果然有問題!殿前司聽令,拿下那幫亂軍!展家人!留活口!護住了!”
“是!”
當年十六歲初入殿前司的殷思,亦在其列。
殷思入展府後隻得邊閃躲亂軍的進攻邊尋他於展家的那位故人——展顏辰。
前堂內,終是晚了一步。
展家家主,脖頸處受致命劍刺,血尚未凝固,身體應還留有餘溫。
展業褚,已死。
攜太子、太傅更甚東宮數百條冤魂的秘密,靜入墳墓,再無轉圜之地。自此太子一派,一敗塗地,大蒼已然變天。
“糟了......”
殷思悄然掃視屋內情形,目光凝於書櫃一角,似有暗格,展顏辰應正藏身於此。
殷思察覺響動,兩名亂軍破門而入闖進屋內,來人手中長刀高高舉起,劍光一閃,殷思快速出刀抵擋千鈞之力,並靈巧一閃迅速躲過另一人的劍刃,趁其不備以手肘反擊,轉身擊落長刀。
全部動作一氣嗬成,極輕極快。
不可殺,若引來更多亂軍,暗格內的展顏辰則更加危險。
殷思停止動作,以眼神引兩人實現至展業褚屍身,“大人這是做什麼?看清楚點兒,自己人,彆打錯了。”
“哼,小子,立功了啊。乾事兒利索點兒,沒人了就趕緊出來,休想偷摸撈好處啊!”
“撈著了,必然得想著大人們了。”,殷思笑道。
“哈哈,識趣。你快點兒啊!”,說罷便離開。
與此同時,疑另一股勢力進入展府,同樣見者便殺,卻又像是在尋人。
殷思靠近書櫃,輕聲開啟暗格門。
門與書櫃邊的縫隙中隱有微光,刹那間暗格被猛然開啟。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道極快的刀光,快速靠近且無限接近於殷思脖頸處,反應半瞬後偏頭躲開,下一刀卻來得更快,刀刃直直沒入左肩頭。
展顏辰見刺傷來人起身便逃,殷思強忍劇痛迅速回身從右側拉住展顏辰。
“我不會傷你!彆......”
展顏辰反應速度極快,殷思話未說完,對著拉住她的右臂,又是一刀。
每一刀,未曾有過任何猶豫。
直擊右手筋脈,血水順手臂淌向展顏辰袖口處。
“呃......”,殷思吃痛放手,展顏辰也趁機跑開。
“彆!”
「她此刻這樣跑出去,便是性命難保。」
屋內響動引來院內亂軍,殷思顧不得傷勢迅速跟上。
「不管怎樣,一定攔下她......」
殷思邊閃躲猛攻的亂軍,身子偏向一側,刀尖便擦著他的衣衫劃過,展顏辰此刻正跑在前麵,隻得啟弓用箭掃清她周身的亂軍,受傷的右臂幾乎到達極限。
殷思忽而注意箭矢從旁側射來,猛地向後一躍,慌神之際瞧見一亂軍正逼近樓台下的展顏辰。
「不妙。」
他左手死死攥緊樓台欄柱,借力翻下,回身騰空之際射出一箭直插亂軍肩膀,隻見其吃痛閃躲,一側的展顏辰注意到竟反手出刀直直刺向那人喉嚨處,當場暴斃。
「真的隻紮脖頸嗎……」
殷思此時已無處可依,試圖抓住帷幔,卻因右手失力從高台墜下,同時注意到似是有另一夥人闖入展府,目的卻不詳。
抓人?
殺人?
還是其他,一概不知。
又是與多名亂軍的斡旋廝殺,府內刀劍相碰撞的聲響也漸漸淡去。
要結束了。
眼見展顏辰即將脫離視線,再向外便是未知身份的那群人的源頭處了......
「所以,不管怎樣,一定攔下她......」
「哪怕先傷她......」
「也要攔。」
殷思幾近脫力的右手搭箭羽於弦上,視線緊緊鎖定展顏辰。
「不擊要害.....攔住。」
他屏氣凝神,猛拉弓弦,箭矢脫弦而出,劃破周遭血氣。
當————————
是箭頭與金屬碰撞的聲響。
步搖。
這一箭偏得,毫無章法。
隻射中展顏辰頭側紅楓步搖,這次,紅楓徹底碎裂掉落。
右手,因這支遠離靶心的箭。
筋脈全斷,右手已廢。
殷思俯身蹙眉,顫抖著捏向傷處,知覺,徹底消失。
展顏辰。
也徹底消失。
......
後來聽聞,展府被抄後起火,隨行禁軍近衛,除殷思外,無一生還。
殷思傷愈後,右手,再也使不上力。
一切真相說與任何人聽,無人在意,無人相信。
最後,也隻等來遠在邊郡的阿姐遭人暗算,雖雙腿殘廢卻幸而保全性命,正於歸都途中。
.......
飛馬疾馳,此時已入洛川。
“你還活著。”
“真好......”
......
洛川,殷家舊居旁,敬過司地牢內。
陰暗逼仄的環境,難見光亮,巫辰,卻仍在夢中的無限晦暗中。
嗡——————————————
先是耳鳴聲,那便是聽覺了。
模糊不清的話語,縈繞耳畔。
“阿顏,快起來……”
......
“阿顏……”
“阿顏……醒醒……”
“不要……今日……阿顏……”
......
明明是未曾聽過的聲音,為什麼喚她。
......
“阿顏!今日覺得如何……”
“阿顏,不要怕,把……刀……撿起來……”
「這個人......好熟悉,曾聽過的。」
......
“公子來了!”
“見過公子。”
“見過公子。”,敬過司眾人道。
殷思步伐混亂,似是急見獄中之人。
“嗯,人在哪兒呢?”
“公子,這邊兒,您慢點兒公子。”,首領看守訕訕道。
“公子,她手裡的刀.....”
殷思打斷道:“人可還醒著?”
“方還醒著,但就是……呃……那姑娘一句話也不肯說。”
“你們動刑了?”
看守急忙解釋道:“不敢,自是不敢的。但那姑娘來之前便是受了重傷的,刑部和皇後娘娘那邊兒屢次要人咱們都沒給。聽聞來人是公子的朋友,全司都不敢輕易……”
“沒請大夫?”
“呃這……司裡確實沒有給關押之人請大夫的先例,所以……”,正不知如何解釋。
“誒到了到了,就是這位了。”
“知道了,下去吧。”
“是。”,眾看守拱手退出。
殷思欲看清眼前人,她正斜靠牆壁,低著頭,氣息混沌沉重。
試探著靠近。
極輕,極慢。
似是怕她再於恍然間消失。
......
巫辰勉強睜開眼,光線昏暗至極,額間血液凝固早已蒙住過半的視線,眼前人,是紅衣服的。
她大口喘息,難以開口,身體已幾乎無法動彈。
巫辰清楚,此時想要活命,隻能利用眼前的人,殷思。
不管怎樣,隻得以命搏命,先活下去。
弱弱道:“救我……”
“好,我不會傷你,你……”,殷思難以聽清,隻得靠近。
巫辰目光所及處,忽而注意到來人頸間左側的朱砂痣,曾見過。
聽聲音,果然熟悉。
正是方才於夢中,說話的人。
巫辰下意識得舔著乾澀的嘴唇,再次開口道:“縉……縉華堂的陳……已傷了好多人……”
“什麼?”,再次靠近。
“公子……殷公子……我……”,巫辰聲音沙啞不清,隻得抿抿雙唇,緊盯對麵之人脖頸處,再次開口。
殷思小心靠近。
巫辰猛得撲上去,一口咬在殷思頸間朱砂痣旁,牙齒僅僅嵌入皮肉,用儘全力反身推向他,殷思重重撞在牆壁,鎖鏈響動,引來看守。
看守急忙趕來,急道:“公子!怎麼了公子!”
“過去看看怎麼了!”
幾個看守衝進獄內。
“我靠……趕緊拉開她啊!快點兒啊!”
“救公子!”,說罷急忙死命拉巫辰。
又怕傷了殷思,無奈拔劍紮向巫辰肩膀。
“呃……”,巫辰吃痛鬆口,再無力氣,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咳!咳咳!咳……”,殷思弓緊身子,劇烈咳嗽似將肺腑從喉間咳出,一手緊緊按住頸間傷口處,青筋暴起,身體顫抖不已。
幾個看守衝向殷思,幫忙按住傷口,“公子,公子您怎麼樣了!”
殷思氣息混亂,說不出話。
巫辰倒在地上,眾人無暇管她,口中竟湧出鮮血後,卻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水幾乎卡死喉嚨,卻仍在發出聲響,回蕩。
像個瘋子。
眾人被嚇一跳,卻未注意殷思嘴角同樣開始滲血,痛苦得望著眼前的巫辰。
「怎會.....」
“我靠……什麼瘋狗……”
“趕緊過去先把她按住!按住她!”,幾個看守衝過去按住巫辰。
其中一人暴怒拔劍紮猛得紮向巫辰手臂。
“瘋了吧!”
“呃……啊……”,巫辰吃痛,皮肉被割斷,痛急了,卻未再喊出聲。
“彆殺她!彆動!”,殷思大喊阻止看守後續的動作。
“公子……這……”,眾人疑惑。
“不許殺她!”,口中鮮血順著嘴角流向僅僅按住脖頸處的手臂,一切,皆染血。
唯有眸中,含淚。
“先彆動!!”,看守發現不對勁。
“公子,公子怎麼了!”
“遭了!她下毒!公子中毒了……”
殷思狂咳不止,視線逐漸模糊,頭腦發昏。
無奈,自嘲。
“哈哈哈哈……哈哈……”
首領看守急道:“快按住了,公子中毒了,她下了毒!先彆殺她!”
“彆弄死了!”
“傳大夫來!快點兒來人!!先救公子!”
“……”
巫辰最後掙紮無果,精神也再也承受不住,昏迷前卻發現。
眼前的人,含淚,望著她。
「認出我了?」
「哭什麼。」
「真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