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外曬太陽的村民,一瞧見有人下來,紛紛伸長脖子,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原本蹲在路邊玩耍的孩童,也立刻起身,飛快地跑到我們跟前,乾淨通透的眼眸裡滿是疑惑。
桑瑱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大包麥芽糖。
幾個小不點兒倏地眼前一亮,目光牢牢黏在他手上。
“新年好呀,小家夥們。”他蹲下身,給每人分了一大塊糖塊,“來,哥哥姐姐請你們吃糖。”
孩子們揣著糖果,揚著笑臉,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喂!”
一個在門前曬衣服的中年婦人突然開口,滿臉警覺:“你們是做什麼的?”
“這位大嬸,王果果的娘親可在家?”桑瑱說明來意。
“找阿珍姐?”婦人來回打量了我們好幾眼,“噢,她在家。一直往裡頭走,最後一間茅草屋就是了。”
桑瑱拱手作揖:“多謝。”
外頭聚在一起的村民聞言,互相使了一個眼色,而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我不由眉頭一緊。
桑瑱見狀,走到我身側,用身體擋住了那些人的視線。
維帽下傳來乾淨輕柔的男聲:“郊外鮮少有生人來。”
“住在這片區域的,都是些貧苦百姓。他們沒有惡意,隻是好奇我們的身份。”他邊走邊解釋。
“明白。”我平靜地點頭。
越往巷子深處走,人煙越多,小路也越泥濘狹窄。
一路上,不時有村民從屋裡探出腦袋,帶著疑惑、豔羨或冷漠的目光打量我們。
桑瑱聳了聳肩,有些無奈:“馬上就到了。”
不多時,我們在一間破舊的房屋外停下。
這房子以茅草為頂,牆體由粘土和石塊堆砌而成,雖然粗糲,但看起來還算結實。
屋簷下,幾盞紅紙糊得燈籠隨風搖擺,木門兩側的牆壁上,還貼著一副紅對聯。
對聯上寫著:“歲歲平安節,年年如意春。”
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紅紙,但寫這對聯的人字跡娟秀工整,竟為整個屋舍平添了幾分書卷氣。
不同於其他村民屋前雜草叢生,這戶人門口的空地,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大門兩側還各擺放著一盆薔薇。
此刻正值寒冬,自然無花無葉,但薔薇藤根莖粗壯,修剪得亦是十分整齊。想必到了春夏,定會花簇盛放,枝葉交映,芳香襲人。
踏上石階,隱約聽到屋內傳來孩童的歡笑聲。
“王大娘,果果,你們在家嗎?”桑瑱站在窗前大喊。
“誰啊?”伴隨著屋內一聲疑問,不多時,房門被打開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從門後探出頭來。
“王大娘。”桑瑱笑道。
被稱為王大娘的婦人緩緩走出屋外,盯著我倆看了又看。
她穿著雙黑色粗布棉鞋,身上套著件半舊灰圓領對襟長襖,袖口和領口被洗得微微褪色。
人雖極為瘦削,但整個人的狀態並不蒼老。特彆是那雙眼睛,沒有半絲同齡人的渾濁,反而明亮有神,閃著熠熠光彩。
婦人冥思苦想半晌,麵露疑惑:“兩位是……”
桑瑱上前一步:“王大娘,是我,桑瑱。”
“桑醫師?”她恍然大悟,眼中滿是驚喜:“真的是您?唉,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一下子沒認出來。一年多不見,桑醫師好像長高了。”
桑瑱頷首:“大娘近來可是又做針線活兒了?等會兒我給您開一副明目的方子,調理一下。”
王大娘擺手,指著自己眼睛道:“有勞桑醫師費心,老身已經許久不曾碰那些了,如今年紀大了,愈發看不清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欲言又止:“這位姑娘是……”
桑瑱拉著我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妻忘月,今日我們前來,是想找您打聽一些事兒。”
聽聞“未婚妻”三字,王大娘神色一喜,又將我細細打量了一番,似是十分滿意:“哎呀,恭喜恭喜,桑醫師能找到一位這麼漂亮嫻靜的姑娘,真是好福氣。”
桑瑱聞言,輕咳兩聲,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帷帽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王大娘眼底含笑,露出一副“過來人都懂”的表情。
末了,她話鋒一轉:“桑醫師方才說要打探消息,不知你們想問什麼?”
桑瑱剛要回答,這時門內突然探出一個小腦袋。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細聲細語地問:“阿娘,是誰來了?”
“哎喲!”王大娘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門,有些懊惱:“剛高興壞了,都忘記請你們進屋喝熱茶,走!走!”
她推開門,熱情地發出邀請:“外頭冷,兩位進屋再說。”
踏入房門,屋內景象一覽無餘。
這個家僅有三間房間——一間小小的廚房,一間臥室,一間我們此刻所在的堂屋。
堂屋麵積不大,家具也頗為簡陋,但每件物品似乎都有被用心嗬護。
靠牆的木櫃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的茶壺茶杯擦拭得閃閃發亮,茶幾上的瓷瓶,插著幾枝怒放的臘梅……看得出主人家對生活十分熱愛。
另一間半掩著的房間,隱約可見一張大床和一張小床,兩張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這應該就是王大娘和孩子們睡覺的地方。
屋內布置雖然溫馨,牆壁卻有些漏風,站在裡麵能感覺到寒意從牆縫滲入。
王大娘拉開凳子,請我們入座,臉上露出深深的歉意:“家裡冷,兩位先坐會兒,我泡壺熱茶給你們暖暖身子。”
桑瑱連忙拒絕:“我們坐會兒就走,大娘不必麻煩了。”
老婦人眯眼笑道:“哪有客人來了,水都不給人家喝得的道理?”
她轉頭,向著那昏暗卻隱約透著火光的廚房,喚了一聲:“孩子們,有客人來了,快出來打招呼。”
四個小姑娘立刻從裡麵鑽了出來。
除了剛剛已經露過頭的女孩,還有三個年紀不一的小姑娘。
最小的那個看起來隻有三四歲,最大的至少有十三四歲了。
看到我們,四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好奇。
大姐很有禮貌,率先帶頭喚了一聲:“哥哥姐姐好。”
三個小家夥有樣學樣,“哥哥姐姐好。”
“你們好。”我扯著嘴角,露出一個自認為還算和善的笑來。
桑瑱點了點頭:“許久不見啦,你們好。”
他緩緩蹲下身子,逗弄那個最小的孩子:“果果,你還記得我嗎?”
叫果果的小娃娃滿臉困惑。
另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跳了跳,搶答道:“我記得。”
“我也記得。”剛剛露過臉的女孩,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果果看了看她們,又看了看桑瑱,一臉茫然。
這時,王大娘已經沏好茶回來了,她拿出擦得發亮的茶杯,給我們一人斟了一杯熱茶。而後,又溫柔地摸了摸果果的頭,道:“果果,這是桑醫師,你小時候生病就是他幫忙治的,你有印象嗎?”
小女孩抓了抓頭發,皺著眉頭冥思苦想。
王大娘繼續提示:“你最喜歡的那個大紅撥浪鼓,就是他送的。”
聽到撥浪鼓,小家夥眼前一亮,立馬抱住桑瑱的小腿,含糊不清地叫他:“桑醫師。”
“太小了,什麼都記不得。”王大娘無奈地搖搖頭,“還請桑醫師見諒。”
桑瑱笑著將果果抱起,問:“果果如今身體如何了?”
婦人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拖您和桑桑姑娘的福,全好了,她現在能跑能跳,和其他孩子一樣,結實著呢。”
“那就好。”桑瑱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知你們這次前來,是有何事要問我?”一番寒暄過後,王大娘摟著另一個稍大一些的姑娘,直入主題。
桑瑱將果果放下,從袖中取出那包麥芽糖,遞給她們中的大姐,柔聲道:“這糖你們拿去分了,我和你們阿娘有話要說。”
小姑娘開心地接過糖果,領著妹妹們進了臥房,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王大娘拉開凳子坐下,局促不安地望著我和桑瑱。
桑瑱溫言安撫:“大娘彆怕,隻是想問您一些過去的事。”
“您說,老身一定知無不言。”她正襟危坐。
“大娘的閨名是不是叫……”桑瑱可能覺得身為男子,問一個長輩的閨名有些唐突,說到一半,尷尬地看向我。
我向來比較直接,接過他的話頭,開門見山道:“大娘是不是名叫寶珍?祖籍江城,有個妹妹八歲時因看花燈,在上元節當夜不知所蹤?”
“砰”的一聲,婦人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滿臉不可置信:“你們是如何得知的?”
“難不成……”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她雙手顫抖,一腳跨過地上碎瓷片,顫顫巍巍地走到我麵前。
“是我小妹讓你們來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