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閉雙眼,一雙溫熱的手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頰——桑瑱,吃完早飯回來了。
我渾身緊繃,心中暗道:再忍忍,等拿回東西,馬上就能離開這裡。
在此之前,不要交流,就當過往的一切是一場夢,夢醒,自然便是分彆之時。
“忘月。”他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眉心,我努力保持均勻的呼吸,佯裝熟睡。
這世上,沒有誰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唉。”他發出一聲低低的輕歎,轉身走到旁邊坐了下來。
耳畔,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就著這聲音,很快我竟再一次陷入沉睡。
“月黑風高烏鴉叫,黑衣羅刹身後笑,滿臉疤痕血紅嘴,皮膚慘白似厲鬼,小孩不乖莫亂跑,羅刹看見把你咬……”
迷迷糊糊中,又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醒來卻隻記得這一首童謠。
大俞有許多朗朗上口的兒歌童謠,我因為那些可怕詭異的傳聞,竟也被編入了其中,成為百姓們用來嚇唬孩童的反麵角色。
從前我隻覺得好笑,如今麵對桑瑱,麵對這個深愛過的男子,心中難得多了一絲苦澀。
“姑娘……醒了嗎?”
怕桑瑱就在房間,我一直沒有吭聲,沁水卻似乎有所發覺,試探地問。
我儘量壓下心中情緒,沒有動彈,直到確定房間裡的確沒有其他人,這才動了動手指。
小丫頭一喜:“您終於醒了!”
她走上前將我扶靠在枕頭上,問道:“姑娘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
“那姑娘要不要去淨房洗漱?”
我再次搖頭。
“姑娘不必緊張,這裡沒有彆人,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就好。”
我心中稍安:“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到未時。您餓了嗎?奴婢這就去吩咐人將飯菜端過來。”
“不餓,等會兒,”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你家少爺和小姐呢?”
“噢,何員外的大孫子感染了風寒,聽說很嚴重,少爺剛才被請了過去,”沁水不緊不慢地解釋著,“二小姐身子不適,這會兒正在屋裡休息,姑娘需要奴婢去通報一聲您已經醒了嗎?”
“不用。”
兩人都不在,正是我離開的好時機。
我強撐著起身,費力地將鞋襪穿好,轉頭問一旁一直想幫忙的小姑娘:“衣服和衣服裡的東西找到了嗎?”
“姑娘要找是這個嗎?”
一個荷包袋子立刻被塞入掌心。
我仔細摸了摸,的確是我日常用來裝東西的袋子,隻是銀票都在,唯獨腰牌不見了。
我心頭一凜,冷聲問:“哪裡發現的?其它東西呢?”
“奴婢不知,奴婢隻收到了這個荷包。”沁水有些惶恐,“荷包是少爺給的,他出門時吩咐奴婢照看好您,奴婢便將您要找的東西說了,少爺聽完便從自己身上拿出了這個荷包,至於衣服,聽說是拿去漿洗了。”
這樣說來,東西一直是被桑瑱收起來了?他扣下我腰牌做什麼?
“知道了,你過來扶我一下。”我壓下心中疑慮,朝小丫頭伸出了手。
“好。”可憐的姑娘歡歡喜喜地靠了過來,正欲幫我,我卻趁其不備,一掌拍暈了她。
“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覺吧。”將癱軟的女子放在床上,幫她蓋好被子,佯裝成我睡著的模樣後,我一個縱身翻出了窗外。
得虧之前在桑家探過路,府中布局我已清楚,且桑府下人不多,避人耳目倒也並非難事。
一到街上,冷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刮得臉頰生疼,我不由裹緊了夾襖。
還好出門時順走沁水的外衣,不然隻穿著桑二小姐給的單薄中衣,非凍僵不可。
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鬨,嬉笑聲、談話聲、爆竹聲……聲聲入耳。
再過幾天就是大俞的年關了,本該闔家團圓、親朋好友歡聚一堂的日子,我卻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原本計劃著等明年攢夠貢獻值後,我就可以離開殺手組織去找小醫師過普通人的生活,如今才發現,幸福於我似乎一直遙不可及。
正自出神間,身上倏地一痛,有人重重地撞上了我。
我迅速抓住來人手腕。
“你乾什麼?”那人叫囂著,聽聲音約莫是個十幾歲的小少年。
我眉頭微皺:“撞了人,連句道歉都沒有?”
“誰讓你不長眼睛不看路?還怪彆人?哦~原來是個瞎子啊,活該哈哈哈啊啊啊——”
惡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綿長悠遠的慘叫。
我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你方才說什麼?”
那人吃痛,立刻換了一副嘴臉,低聲哀求道:“啊啊啊啊,女俠饒命,我錯了,是我嘴賤!”
我冷笑一聲,這低聲下氣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剛剛頤指氣使罵我瞎子的另有其人。
我伸出另一隻手:“東西還我。”
“什麼東西?你彆亂說!”他還在狡辯。
“死鴨子嘴硬是吧?”我懶得廢話,手上力道再次加重。
“啊啊啊啊,疼疼疼!”少年慘叫連連,須臾間,一個荷包出現在我的左手掌心。
“女俠饒命!還你了!還你了!”他喘著粗氣求饒。
我掂了掂荷包,裡麵的東西沒有少,看來是這小子還沒來得及打開,惡行就被我抓了個正著。
剛才還在想怎麼去藍星當鋪呢,如今正好有個主動送上門的向導,不用白不用。
我沉著臉道:“偷了我的東西,就想這麼算了?”
“什麼嘛?都已經還你了,你還想怎樣?”對方不服。
“帶我去藍星當鋪,”我舉起他的手腕,“不然這隻偷東西的手就彆想要了。”
此話一出,那人嚇得奮力掙紮。
我有些不耐煩道:“去,還是不去?”
“去去!我去!”少年連忙答應,另一隻手卻不安分地朝我臉上砸來。
我臉一偏,他一拳落了空。
“不想自尋死路,就不要搞這些小動作。”我惡狠狠地威脅。
“是是是!”他滿嘴答應,腳步卻有些遲疑,走了一段路後,又開始不老實起來。
我忍無可忍:“你再伸手到我眼前晃,信不信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斷?”
“你在裝瞎?”那人猛地縮回手,“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懶得解釋,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喂,我說你能不能放開我啊?你這樣抓著我,彆人都看著呢。”他一邊說,一邊試圖掙脫。
“不可以。”我毫不留情地拒絕。
“我一定會帶你到目的地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我沉著臉一言不發,一個十幾歲就能熟練偷盜的小子,說得話鬼才信。
見我油鹽不進且掙紮無果,他這才老老實實帶路。
藍星當鋪離桑家並不遠,大概兩三裡路,是步行就可以到的距離,他走的路線倒是與記憶中的大差不差。
“喂,前麵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到了你就會放了我吧?”他試探著問。
“嗯。”我冷冷應了一聲。
藍星當鋪的確就在附近,但直覺卻告訴我,這小子不會這麼老實。
又走了一會兒,身旁人突然停下:“女俠,你找的地方到了。”
我站在原地,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耳邊也隱隱有絲竹管弦之樂以及女人們放肆的歡笑聲。
“走,我這就帶您進去。”他突然殷勤起來。
我一動不動。
他似是有些著急,又推了推我,態度愈發恭敬:“女俠,藍星當鋪就在前麵了,您不進去嗎?”
“是嗎?”我嗤笑一聲,心中已然有了判斷。
“是不是咱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試圖抽出被我禁錮的手,卻再一次無功而返。
藍星當鋪確實應該就在附近,隻是是否就是此處我還存疑。
恰巧此時,一個尖利的中年女聲傳來:“這不是李霸小子嗎?我這就去叫王媽媽過來。”
李霸?王媽媽?
“啊,夏……掌櫃?”身旁這叫李霸的小子,結結巴巴地打著招呼:“我路上偶遇了一位姑娘,她說想來你們藍星當鋪,我順道就將人帶過來了。”
被稱作“夏掌櫃”的人一聽,立馬接話:“是是是,我們這裡就是藍星當鋪,姑娘你找誰啊?”
哈?
我冷笑一聲,這兩人一唱一和,當我是三歲小孩麼?這般拙劣的謊言,騙鬼呢?
我扭頭麵對李霸,語氣轉冷:“再給你一次機會,藍星當鋪究竟在何處?”
對方依舊支支吾吾:“這兒……這兒就是藍星當鋪啊,掌櫃都說了,你不信就進去看看唄。”
“你沒機會了。”我一字一頓,手指微微用力,身旁人那隻一直被我握緊的手臂,頓時就綿軟無力地耷拉下來。
“臭娘們,你找死!”手臂脫臼,李霸慘叫一聲,惡狠狠地朝我撲來。
我身形一閃,靈巧避開。
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他已被我踹出數丈開外。
敢把綠舟天字號殺手騙至青樓的,這估計是頭一個吧?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不理會周圍看熱鬨的人群和耳畔竊竊私語聲,徑直往前方走去。
還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另一道陌生女人的聲音:“喂!那位姑娘,你給我站住!不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