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木屋又住了幾天,分彆的時刻終於到來。錯花愁已解,綠舟允許我的假期將近,連清也要離開此處幫我尋找解蠱之法。
九月中旬,我們一起下山,巳時一刻,抵達了晚湘村。
一條寬廣的大路赫然出現在眼前,分彆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延伸,正如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一樣。
連清依依不舍,拉著我往人煙稀少的田野走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後。
時值深秋,稻田一片荒蕪,路邊樹木殘葉飄零,光禿禿的枝椏在秋風中瑟瑟搖擺。
“峰回山腳下的悅來酒樓,真的可以收到信嗎?”連清眉心微蹙,再三確認。
“可以,我和朋友一起開的酒樓,會經常回去。”我保證。
“好,我給你寫信。等我找到那人,我告訴你住處,你一定一定要回信。”他反複提醒,生怕我忘了這事。
“嗯。”
分彆在即,心中難免不舍,又因彼此都漂泊不定,因此連清格外擔心以後聯係不上。
“忘月,”少年幫我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血蠶蠱我會想辦法的,就算無法解蠱,多準備一些壓製蠱蟲蘇醒的藥我也能安心些。”
“嗯,我相信你,注意安全,一路小心。”我雖如此說,心中卻知此事極難辦成。
不說解蠱,光是抑製蠱蟲蘇醒的藥就很難弄到。
血蠶蠱乃苗疆之物,抑製其蘇醒的藥中有幾味藥引隻有苗疆才有,普通人根本買不到。
我曾騙他說,父親生前曾費儘心力為我尋了許多解藥,再熬幾年不成問題。
連清聽完,破天荒地沒有理我,眼中神色更是複雜難辨。
我想,他應該是猜到我在騙他了吧?
可是,要我如何開口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他這蠱蟲的來曆?
雖早已互相表明了心意,但關於彼此的真實身份,我們都默契地沒有開口再提。
“忘月。”一聲輕喚,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連清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句道:“等你哪天想停下來,一定要來找我。”
我突然記起,剛回小木屋時,他曾問我平日裡都做些什麼,那時我撒謊說我在浪跡天涯,四方遊曆。連清信以為真,偶爾還調侃我是“女俠”。
“嗯,會的。”我雖繼續點頭,但卻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卻故意將臉湊近了幾分。
少年麵若白玉,星眸含情,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麵頰。
“還有,一個人在外麵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輕易相信旁人,更不要被彆的男人騙了,這世道,壞人很多。”他說得語重心長。
“你放心,我會注意。”我再次保證,內心卻忍不住想:或許他所謂的壞人,應該、可能、也許包括了“黑衣羅刹”?
“嗯。”連清終於放過了我,嘴角微微上揚。
我能感覺到他視線下移,而後有灼熱而滾燙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我不由耳根有些發燙,渾身不自在起來。
“忘月,把眼睛閉上。”耳邊傳來他略微嘶啞的聲音。
心臟因為這一句話,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不敢去看那雙濕漉漉的雙眸,我心一橫,索性按他說得做。
許久,卻並沒有感受到唇上的柔軟。
我尷尬地睜開眼,正不知如何自處時,下一秒,青衣少年忽然欺身上前。
那雙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柔情暗蘊,似是攬了春日的湖水,波光粼粼。
濕潤而柔軟的觸感貼上來的那一刻,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鼻尖,充斥著淡淡的藥草香,還有不知哪來的若有似無的清甜香氣。
此時此刻,天地一片肅靜,唯有秋風呼嘯而過,帶來幾片殘存的枯葉,飄落在我們周圍。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隻覺大腦“轟隆隆”一聲巨響。
忘了呼吸。
連清的唇瓣覆了片刻,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他緩緩睜開雙眼,麵頰也染上了淡淡粉色。
看到我的表情,他“噗嗤”笑出聲來:“你是想……憋死自己嘛?”
說這話時,麵前男子眼含春波,麵若桃李,笑如三月初綻的春華。
我微微失神,深吸一口氣,忙故作鎮定地望向彆處。
連清扶起我的臉,又啄了啄我嘴角,這才意猶未儘的放開。
四目相對,我更加慌亂,幾欲準備落荒而逃,雙手卻被他緊緊握住。
“忘月,我不是隨意輕薄女子的登徒子,”少年溫柔地直視著我的雙眼,一字一句仿佛要將心意烙印在我心頭:“等你忙完你的事,你來找我,我會負責。”
負責?
他是認真的?
他要……對“黑衣羅刹”負責?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忽如巨石般壓在我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慌忙避開他的目光,腦海中一片混沌。
他靜默片刻,水眸中似有無數情緒翻湧,又好像在斟酌著什麼。許久以後,他也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做了某個重要決定。
“忘月,下次見麵,我會告訴你有關我的一切。”
“作為交換,”他薄唇微抿,“你……是否也可以坦誠相待?”
坦誠相待?
連清果然察覺到了什麼。
是啊,他那麼聰明,那麼細心,怎會看不出我的刻意隱瞞。
我微微張嘴,猶豫要不要在此刻坦白。
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道:“無妨,你若不願說,我亦不勉強。無論忘月做何決定,我相信都有她的理由。”
又是這般體貼入微的話。
我喉頭一緊,幾欲脫口而出:我不是浪跡天涯的俠客,我是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女魔頭,這樣的身份,你也能接受嗎?
但我硬生生忍住了。
連清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接受連我自己都不能接受的身份嗎?
或許,等下次見麵,他先坦白之後,我再做決斷吧。
我微微頷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那下次見麵,我們……坦誠相待。”
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連清,如果你發現,我並非你想象中那般好,你會怎樣?”
連清似是沒有理解我話中深意,望著我的眼波依舊溫柔:“我知道的忘月,一直都很好。”
忘記最後是怎麼分開的,隻記得他走以後,我的心好像也跟著丟了。
當天夜裡,我趕到容城城區。如往日一樣,戴上了黑色麵具,走進熟悉的容城綠舟分部。
“冷月姑娘可算來了。”容城總管見到我,猛地從太師椅上坐起。
“有什麼急事嗎?”我有些不解。
中年男子嗬嗬一笑,笑容和藹:“沒有,隻是擔心姑娘身子。”
他起身,背著手圍著我轉了一圈,嘖嘖道:“兩月不見,冷月姑娘清瘦了不少。”
我不置可否。
在小木屋就沒怎麼吃過有油水的東西,去了晚湘村,為了幫村民治病,先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然後因為蠱蟲昏睡了五日,可不消瘦了許多嗎?
“姑娘的錯花愁解得如何了?”他停下腳步,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我張了張嘴,正想著如實彙報,突然想起了張天龍那笑裡藏刀的虛偽嘴臉,心中頓時一陣煩躁。
“暫未找出解毒之法。”我麵無表情地回答。
話音剛落,就看到對麵之人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像是欣喜,又像是嘲諷,但很快,那抹異常消失。
就在我以為自己眼花時,突聽容城總管道:“那真是可惜了。我還盼著姑娘早日恢複,好為組織效力呢。”
我沒有接話。
“唉,”他撫了撫那撮精心修剪過的小胡子,麵露遺憾道:“時間已到,雖然我也很舍不得讓您繼續接任務,但您彆忘了,您是兩個月前服用的解藥……”
他沒有說完,威脅之意卻不言而喻。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請總管安排。”
之後,從九月中旬到臘月,我便一直在容城附近執行新的刺殺任務。
這次也不知怎麼回事,任務都不難,卻格外棘手;而且綠舟的情報組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好幾次給我的情報有誤,要不是我反應迅速,差點又要受傷。
臘月上旬,我終於接到了一個稍遠一些的任務。
按照綠舟的規定,提前完成任務可以拿到更多貢獻值。換做從前,為了多拿一些貢獻值早點離開殺手組織,我總是在火速完成一個任務後,快速去領下一個任務。
如今,辛苦勞累了一整年,我隻覺疲憊至極。
趁還有多餘時間,我準備抽空回一趟峰回山。
快一年沒見到來福了,也不知那小子現在怎麼樣了。
連清應該有送信到悅來酒樓吧?
早知道回去這麼不方便,當初就應該在每個城鎮都買一座宅子了。
歲暮天寒,彤雲釀雪,峰回山下樹木凋零,皚皚白雪落滿枝丫,一片蕭瑟。
去悅來酒樓見過來福“大掌櫃”後,我第一時間趕回了住處。
這個宅子離酒樓很近,是幾年前為了等季江叔叔特意買的,雖許久不曾回來,但被來福打掃得一塵不染,倒也很省心。
深夜,北風呼嘯,書房一角的香案上,零陵香靜靜地燃著。
幽幽香氣氤氳,彌漫在整個室內。
我伏案紫檀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連清這兩個月寄來的信。
信很多,內容卻大同小異,先是噓寒問暖,然後寫一段肉麻的情話傾訴思念,最後再分享一些他的日常趣事。當然,信的末尾,筆鋒一轉,由幽默風趣變得凝重,自然是在說解蠱之事了。
可惜,縱使他找到了那位高人幫手,血蠶蠱依然毫無進展。
對此,我早已了然,所以內心並未有什麼波瀾。
“砰砰砰。”
屋外,敲門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