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血蠶蠱(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061 字 4天前

山間小路落葉遍地。

金黃、絳紅、棕褐色的葉片層層疊疊,仿若一塊厚實的地毯,馬蹄輕踏,便有“喀嚓喀嚓”的脆響聲傳來。

“連清,你剛剛要問什麼?”受不了這種自我懷疑,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身上,”身後之人深吸了一口氣,問:“為什麼會有苗疆的血蠶蠱?”

苗疆血蠶蠱!

幾字一出,我渾身一僵。

明明還不到寒冬臘月,渾身卻仿佛如墜冰窖,冷得出奇。

連清是怎麼知道的?他怎麼會發現?

不可能!

莫非,他與殺手組織有關?

我警覺地轉頭,袖中匕首蠢蠢欲動。

青衣少年臉色蒼白,清亮的眸子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暗淡:“你可知,這種蠱很危險?雖然它一直在沉睡,可萬一哪天蘇醒,你會生不如死。”

我默然不語,有些拿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麼。

“你是知道的對吧?所以你一直用藥控製。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他聲音陡然提高。

告訴連清?要怎麼告訴呢?

告訴他我是殺手組織從小培養的殺手,小小年紀就被種了蠱嗎?

還是告訴他,眼前的自己是個手中沾滿鮮血、人人害怕的女魔頭?

“這一次,是我給你煮的預防疫症的湯藥裡,有一味藥與抑製血蠶蠱蟲蘇醒的解藥藥性相克。加之你之前不眠不休地照顧病人,身體虧虛得厲害,蠱蟲蘇醒釋放蠱毒,你無力抵抗,這才險些喪命。雖然我對外說你不慎染上了疫症,但實則是蠱毒發作。”連清緩緩解釋。

什麼!

之前暈倒昏迷不是因為感染了疫症?一直恢複不好也不是因為錯花愁?

連清半月前就知道我體內有蠱蟲,現在才開口問?

我暗自懊悔,好像……又誤會他了。

自幼過著刀口舔血、顛沛流離的生活,信任他人於我而言,實在太難。

“對不起……”我艱難開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話到嘴邊,隻剩下這三個字。

連清搖頭:“我並非是在怪你隱瞞,我隻是……隻是很擔心你。”

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脖頸上,我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倘若,此刻將真實身份和盤托出,他會怎麼看我?是會同從前一樣待我,還是恨自己與臭名昭著的女羅刹同流合汙?

我不能確定。

因為聖人最博愛,卻也最忌諱身邊人汙濁。

“你是何時被種的蠱?”他問。

“八歲。”

被帶去綠舟的第二年,我就被種上了血蠶蠱幼蟲。

想拿到江湖上頂尖殺手組織的秘籍功法,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不然,等學成歸來,辛苦培養的棋子不服從管教怎麼辦?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綠舟的每個初生殺手,都或多或少被種了蠱蟲,或下了極為難解的毒藥。

而我因為年紀小,要培養的時間長,組織傾注的心血多,就被種了苗疆最狠毒的蠱蟲之一——血蠶蠱。

這種蠱蟲在沉睡狀態下,宿主是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甚至診脈都不一定查得出來。但蠱蟲一旦蘇醒,釋放的蠱毒就會擴散至全身,宿主輕則昏迷,重則一命嗚呼。

“八歲?”身後少年聞言,身子一僵。隨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我等了半晌,連清依舊沒開口,我隻好勒緊韁繩,讓紅紅走得再慢一些。

“對不起,有些事……我暫時沒法說。”

錯花愁餘毒未清,這個節骨眼上,還是不要去賭。

思慮良久,我決定過段時間再找機會同他坦白。

“好。”連清輕歎一聲,緩緩道:“你不想說,那我就不問。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宣之於口的秘密。忘月,我尊重你。”

“如今當務之急是解掉你體內的蠱蟲,雖然我這次暫時讓它重新沉睡,但下一次,可能就沒那麼好運了。我父親生前,曾留給我兩顆關鍵時刻能續命的‘養神丹’,如今,隻剩最後一顆。”

我驀然抬頭。

連清的意思是:他將他父親留下的珍貴丹藥給我服用了?

難怪這一次我能平安脫險。

“謝謝你,隻是這蠱蟲已在我體內多年,用藥壓製不會輕易發作,這次隻是意外。”不想讓他再為我擔心,我佯裝無事道。

隻要不違背綠舟的規定,按時完成刺殺任務,綠舟每三個月會給一次解藥。等明年拿到足夠的貢獻值,我就能金盆洗手,離開殺手組織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當然,前提是隱姓埋名不暴露身份。

綠舟會看在往日的情麵上,給我一年不發作的解藥,三年、五年、十年……隻要熬過這些年,按照約定,綠舟最後會為我解蠱。

“胡說。”身後之人突然提高了聲音,“不能再有這種意外發生了,你的性命,不能有任何差池。”

他伸出手,幫我捋了捋耳後的碎發:“忘月,我會想辦法,幫你把蠱解掉。”

少年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我抬頭看了看四周,藍天白雲,金風送爽,是個美好的秋日。

可我還是沒有忍住,歎了口氣。

縱使連清醫術卓絕,但頂尖殺手組織種下的蠱,豈是那般好解的?

就算岐伯在世,華佗重生,也怕是要費上幾年光景。

再不濟當今最厲害的名醫世家——揚城桑家的“靈醫聖手”和“靈醫妙手”同時出馬,解掉蠱蟲的概率也微乎其微,況且這些人隻是醫師,並非苗疆蠱師。

忘月,我……”連清突然欲言又止。

“怎麼?”我收回思緒,緩緩轉頭。

他長睫微顫,麵上猶疑不定。

眼見他陷入糾結,神色越來越不對勁,我乾脆停下馬。

“連清,你有事要和我說嗎?”

連清呆愣片刻,搖了搖頭:“沒有。”

沉默半晌,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突然認真道:“忘月,等我給你解了錯花愁之後,我要離開這裡一趟。”

“去哪?”我佯裝漫不經心地問。

連清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又何嘗知曉他的?

醫術精湛的少年天才,那般凶險的疫症說除就除,甚至連苗疆血蠶蠱這種偏門歹毒的東西也能一眼認出……

還有他的父親,不僅能煉製出續命的“養神丸”,留下的手記中,竟然連九鳶天繼花這種大俞不常見的植物都有記載……

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如同藤蔓蔓延生長,可最終,我沒有將它們問出口。

誠如他所言,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宣之於口的秘密。我不想說,他不問;他不主動說,那我也不追問。

可我的不追問,是真的因為彼此尊重?還是在為自己的懦弱不敢麵對真相找借口?

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連清耐心解釋道:“我要去找一個很厲害的人,助我幫你解蠱。”

我點了點頭:“嗯,好。”

“哦對了,這個給你。”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從脖子上取下一物,在我麵前晃了晃。

定睛一看,是一尊玉質的觀音吊墜,通體瑩綠,做工細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我從小帶到大的觀音墜,能護人安康,逢凶化吉,很靈的。”

我沒有接,扭頭看向前方,眼中卻不受控製地騰起一層薄霧:“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連清有些不高興:“再貴重也隻是一個物件,你快拿著。我不在你身邊時,有它陪你,我亦能安心一些。”

“你從小帶到大的東西,想必是至親留下的,你如此輕易贈與我,豈不是辜負了他們一片心意?”我故意將拒絕說得大義凜然。

連清輕笑,語氣多了幾分不正經:“是啊,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她老人家就算知道我把東西給你,也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會在天顯靈保佑你呢。”

“為什麼?”

我可不信這些鬼神之說,彆說去世之人能保佑我,就算連清的母親變成菩薩本尊,我也不信她能保佑人。

“她當然會在天顯靈保佑你,”少年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因為啊,那是……她兒子喜歡的人呀。”

此話一出,宛如平地驚雷,炸得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頃刻間,世間萬物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耳邊那句——她兒子喜歡的人……

這段日子以來,雖能感受到連清的情意,但未曾想到,他竟會在明知我有血蠶蠱蟲、身份存疑時,還願意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

麵對這個溫柔赤忱的少年的示愛,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登徒子,少做夢了!我才不喜歡你呢!”好半天,我才擠出這樣一句乾巴巴的話,語調慌亂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駕!”羞憤難當,我狠狠一甩馬鞭,小紅馬發出響亮的嘶鳴,揚起馬蹄歡快地疾馳而去。

殘葉飄零,塵土四濺。

連清嚇得哇哇直叫,抱住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隻覺自己快被勒死。

“好忘月,我錯了我錯了!你慢點!”

不理會他的求饒,我故意策馬揚鞭,任由紅紅載著我們在山穀中肆意飛馳。

男子的慘叫聲,駿馬的疾馳聲,回蕩在幽幽山穀,驚飛無數鳥雀。

我的心跳也隨著馬蹄的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亂,久久難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