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寸斷腸(三)(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332 字 15天前

十三歲,月嬋通過了地三級殺手考核,成為綠舟年級最小的地字號殺手。

一次,在完成刺殺任務回去的路上,她遇見了一個小孩。

小孩餓得骨瘦如柴,一雙大眼睛卻波光粼粼,他跪在地上,扯著月嬋的衣角,有氣無力地懇求道:“阿姊,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這一帶正在鬨饑荒,一路走來屍骨累累,難得見到一個活人。

那時的月嬋剛單獨行動不久,對彆人的問話偶有回複,她冷聲問:“你父母家人呢?”

小男孩眼眶一紅:“餓死了。”

月嬋冷笑一聲:“那你怎麼好意思一個人活著?”

“俺娘說,俺是家裡唯一的希望,俺不能死。俺靠著乞討和俺娘留的乾糧,撐到了現在。阿姊,你有吃的嗎?來福很餓,來福已經四天沒有吃東西了。”小男孩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月嬋本想走掉,因為殺手是冷血的,是不該多管閒事的,但或許是他的話觸動了她,又或許如果秦家當年沒有出事,她其實會有一個弟弟。

她清楚地記得,母親在獄中流掉的那個孩子,大夫曾診斷是個男胎。

月嬋猶豫片刻,破天荒地當了一回好人,她從行囊裡取出兩塊乾巴巴的烙餅,丟在空碗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沒走多遠,身後有人大喊:“阿姊阿姊,你等等我呀。”

月嬋轉身,麵色一沉:“做什麼?還想要?沒有了。”

“不是,我有。”那個自稱來福的孩子,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將一塊烙餅還了回去。

月嬋抬眼望著他:“你不要了?”

“來福吃過了,阿姊把餅都給了俺,阿姊吃什麼?”小男孩閃著一雙大眼睛,認真詢問。

月嬋不想理他,揮了揮手:“快滾,彆煩我。”

“俺娘說——滴水之恩要當泉水相報,阿姊救了俺,俺要報答阿姊,以後俺就是阿姊的仆人了。”來福睜著大眼睛,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

滴水之恩當泉水相報?

月嬋沒有糾正對方的錯誤,冷冷道:“我不需要仆人,不想死就快滾。”

“阿姊,來福是真心的。”男孩癟著嘴,努力忍住想哭的衝動。

被一聲聲“阿姊”叫得頭痛,月嬋索性丟下一錠銀子,足尖一點,飛走了。

一日後,她終於找到了一家小客棧。

這幾天風塵仆仆地趕路,她很疲憊,於是花重金買了一些吃食,洗漱完後倒頭就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月嬋迷迷糊糊地起床,正準備下樓要點吃的,突聽店小二在門口大吼:“去去去,哪來的叫花子,趕緊滾!”

“俺不是叫花子,俺是來找人的,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頭發長長的、長的很俊,穿著黑色衣裳的漂亮姐姐?”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沒有沒有,快走!再擋在門口就彆怪我不客氣了。”店小二不耐煩地催促道。

月嬋心裡嘀咕,這叫花子的聲音怎生這般耳熟?

“阿姊,你在哪裡?不要丟下來福哇。”有哭聲從外麵傳來。

一聽“來福”二字,月嬋就知道來人是誰了,正猶豫要不要上去躲躲,店小二已經掄起棍子打人了。

“讓你滾,你還不滾,找死是吧?”

伴隨著棍棒落下的聲音,客棧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

“阿爹阿娘,救救來福!救救來福啊……”

孩童的慘叫聲逐漸微弱。

月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個小小的身影,經常在午夜夢回之時,獨自一人對著空寂山穀,期盼著永遠也不可能出現的人到來。

她快步閃到門口,聲音冷如寒冰:“住手!我的人!”

就這樣,八歲的來福成了月嬋的小跟班。

綠舟內部是不可以帶外人進入的,月嬋隻能另外找地方安置他。

“來福,你的夢想是什麼?”某個客棧內,少女一本正經地問身旁人。

被喚作來福的小孩,有些發懵,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俺的夢想是……俺的夢想是吃飽飯,有乾淨漂亮的衣裳穿。”

月嬋默了默:“更遠大一點的夢想呢?”

“更遠大一點啊?”來福想了想,咧著嘴大笑道,“娶個漂亮媳婦兒,生個大胖娃娃。”

月嬋:……

孺子不可教也,她決定換一個問法:“來福,你有沒有想過成為什麼樣的人?比如,長大以後想做什麼?”

“哦~”來福眼睛一亮,明白了月嬋的意思。

“來福想做大掌櫃,俺們鎮上的掌櫃可威風了,吃的好,穿的好,還能養活一家老小。俺娘之前想送俺去店裡做學徒,可是他們嫌俺年紀小,不收俺。”想到這,他嘴一癟,有些想哭。

月嬋沒有理會他的委屈,思考片刻,覺得開個飯館酒樓玩玩也行。

她從身上搜出一摞銀票,豪氣地砸在小孩手上:“你既叫我一聲阿姊,那我提前二十年幫你實現心願。”

來福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不可置信地盯著手中厚厚銀票,嘴巴張成了一個大大的雞蛋形狀。

等終於相信月嬋不是在開玩笑,來福湊到她跟前,低聲問:“阿姊,那我們把店開在哪裡呢?”

月嬋望了望窗外的青山,沉默半晌,才道:“去一個山很綠,水很清,人很美的地方。”

來福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向往:“有那樣的地方嗎?”

月嬋肯定地點了點頭:“有。”

她把來福帶到了峰回山,用兩人名字的諧音開了一家飯館,“悅來酒樓”就這樣開張了。

讓一個八歲的孩子來當掌櫃,顯然撐不住場子,月嬋又花重金,請了八位壯漢為來福保駕護航。

酒樓剛開始營業,兩人都沒什麼經驗,自然經營不善,再加上某次幾位客人醉酒後,竟對特地抽空趕回來的月嬋說了汙言穢語。

月嬋哪裡忍得了,拔劍就要砍人,要不是來福拚死攔著,險些釀成大禍。

理所當然的,店裡的客人也都被嚇跑了,才開張一個月,悅來酒樓便再無人踏足。

月嬋對此也不著急,反正她有的是錢。

她聘請了一名漂亮的樂師,取名月嬋,讓樂師整日在悅來酒樓的二樓彈奏俞都前幾年流行的曲子。

她想:如果季江叔叔到此,聽到熟悉的旋律和名字,或許會以為這樂師就是當年的小月嬋吧。

但她沒有等到季江叔叔的到來,反而等到了藍星當鋪那邊送回的情報。

季江叔叔死了。

昭定十二年,季江叔叔在前往蓮壽寺的路上,偶遇一群土匪,慘死於他們刀下。

昭定十二年,也就是她去蓮壽寺的第二年。

這些年,月嬋一直以為季江叔叔忘記了當初的諾言,一直耿耿於懷他連信都不願寄一封。

得知真相後,她悲痛欲絕。第一次寧願自己是真的被人拋棄了,寧願季江叔叔從未赴所謂的“一年之約”。

悲傷過後,她迅速冷靜下來。

季江叔叔是在峰回山遇害的,峰回山向來太平,怎會出現土匪?而且偏偏那麼巧,其他人都無事,唯獨那日去赴約的他不幸身亡?

她猜測,一定是季江叔叔查到了什麼,被人發現滅口了。

至於凶手是誰,不言而喻。

她繼續調查,結果果然如同猜想的一般——張天龍不僅陷害了秦家,還殘忍地殺害了季江叔叔。

月嬋的計劃改變了。

綠舟內部有規定,初生殺手是不能私下接取任務和濫殺無辜的,違者重罰。

而她亦不能發布任何和朝廷重臣有關的追殺令,因為朝廷向來為所有殺手組織忌憚。

以前她想,等積累了足夠的貢獻值,脫離殺手組織以後,她就能去找張天龍報仇了。

現在,她覺得那樣太慢了。

張天龍欠下的不隻是秦家一百零八口人命,季江叔叔的命,還有大俞曾經因他而被餓死的數萬災民的命!

有這樣屍位素餐的狗官多活一天,大俞百姓就多一份危險。

月嬋願意以命換命,死掉一個小小的她,讓無數百姓從今以後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

她開始更加努力地接任務賺賞金,十四歲,成為綠舟地二級殺手,十五歲,地一級殺手。

她成了殺手組織裡的神話,整個江湖的傳說。

做任務時,月嬋總是頭戴黑色麵具,身穿黑色夜行服,行如鬼魅,來去無蹤。

外人見她手段凶狠、嗜血殺戮,以為她是麵目可憎的醜陋女子,便給她取了“黑衣羅刹”、“鬼麵女”之類的外號。

人們也漸漸淡忘了她原來在綠舟的代號——冷月。

十五歲的月嬋為來福安排好了後路,又給蓮壽寺捐了三十年香火錢,找到了已經化為白骨的季江的屍骨,將其厚葬。

做完這一切,她散儘家財,雇傭了許多亡命之徒,準備在昭定二十一年八月十四複仇。

她要在親人死去十年後的同一天,以同樣的手法,血洗張府!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先皇突然駕崩,新帝一朝上位,朝堂頓時風雲突變。

在新皇默許下,張天龍被一眾朝廷重臣聯名彈劾,指控通敵叛國。

朝臣們似乎早已暗中布局多年,證據一出,張天龍無可辯駁。

新帝大怒,連夜下令誅其九族。

在隨後的徹查過程中,許多曾被張天龍陷害的官員也得以沉冤昭雪,其中自然包括秦家。

真相大白於天下:先秦尚書秦覺為了保護百姓權益,帶頭反對了當時的新政,被張天龍團夥懷恨在心,於是精心策劃了秦家滅門案。

從宣布問斬到行刑,不過短短三日時間,月嬋甚至來不及趕回俞都。

仇人身死,大仇得報,可是卻不是自己親手所殺。

秦家洗雪冤屈,但斯人已逝,無人記得秦尚書一家。

少女在季江叔叔的墓前跪了整整三日,哭得肝腸寸斷。

十年噩夢終於結束,隻是前路漫漫,何處是她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