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獵犬看到了獵物,在瞥見藏在梧桐樹後的白衣男子後,紅衣男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小摒塵見勢不對,趕緊屏住呼吸,悄悄退至繁茂的葉片後。
紅衣男子雙足一頓,手中長劍猛地朝受傷之人刺去,白衣男奮力抵抗,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
一時間,刀光劍影,眼花繚亂。
小摒塵呼吸一滯,一個大膽的想法呼之欲出。
片刻之間,那兩人已過了十數招,白衣男最終體力不支,敗下陣來。
紅衣男見狀,毫不留情,劍鋒淩厲,動作迅疾,眨眼便將對方斬於長劍之下。
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在眼前,對於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來說,無疑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小摒塵嚇得渾身發抖,卻也沒有忘記緊緊捂住嘴巴,可紅衣男還是發現了她。
男子微微挑眉,長劍一揮,摒塵坐著的枝椏瞬間斷成幾截。
“砰!”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掉了下來,劇痛之下,差點哭出聲。
見隻是一個幼童,紅衣男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殺人滅口。
小摒塵卻以為自己今天死定了,心想:死在彆人手中也算是一種解脫。至少不用每天重複不同的噩夢,不用再對秦家的遭遇無能為力。
她欣然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等了許久,想象中的疼痛,卻始終沒有到來。
小摒塵惶恐地睜開眼睛,卻發現那人此刻也正饒有趣味地盯著自己。
“咦,小東西不怕死?”
“爺今天心情好,不殺你了!”
長劍入鞘,紅衣男子大步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前輩留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氣衝上前,伸手攔住了對方的去路,“前輩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空曠寂靜的山穀中,女孩的眼眸清澈明亮,耀眼得如同兩顆熠熠生輝的明珠。
男子微微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他拎起小孩的衣領,細細端詳,片刻之後笑意更濃:“根骨奇佳,竟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不過,”他沉吟片刻,繼續笑道,“我可教不了你,但我所在之地人人皆要習武,你若是能活著闖出去,日後武功定然不在我之下。”
摒塵眨巴著烏黑明亮的眼睛,似懂非懂,這位前輩在說什麼?他為何不能做自己的師父?
“隻是,”男子意味深長地一頓,低頭看向麵前的孩童,“去了那個地方,你能活多久,全看你造化。”
“唉,不要露出這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現在後悔,可已經來不及了~”
伴隨著一聲冷笑,不等摒塵再問,衣領就被人拎起,消失在蒼茫月色之中。
那夜以後,蓮壽寺一名女尼失蹤了,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綠舟,多了一名代號為“冷月”的殺手。
綠舟,大俞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殺手組織,那是一個曆經兩朝,仍然屹立不倒的神話。
除綠舟外,江湖上雖還有許多殺手組織,但論及殺手數量與實力,綠舟無疑獨占鼇頭,無出其右。
願意去殺手組織當殺手的,自然都不是什麼等閒之輩。畢竟拋開各種刺殺任務不談,單是殺手組織內部的殘酷競爭就足以讓人膽寒。
弱肉強食,步步危機,許多人才一踏入,便命喪黃泉,化為白骨。
當然,富貴險中求。若能從中脫穎而出,名震江湖自然輕而易舉,對於某些刺殺難度極高的任務,一旦成功,一夜暴富也並非癡人說夢。
正因如此,即使深知此路危險重重,但仍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綠舟的殺手共分為兩類:初生殺手和暗影殺手。
初生殺手,便是自幼被綠舟收養並傾注大量心血精心培養的殺手。這類殺手幾乎都是天賦異稟的孤兒,從小在綠舟長大,是綠舟最強大、最忠誠的刀具。
初生殺手占綠舟殺手總數的四分之三,是綠舟的中堅力量,江湖殺手榜前一百名中,大半都是綠舟的初生殺手。
與初生殺手相對的,則是暗影殺手。
暗影殺手大多為綠舟從江湖上招募而來的奇人異士。與受到嚴格管控的初生殺手不同,暗影殺手擁有極大的自由,可根據自己的喜好接取任務,並能分到至少七成以上的酬金。
自那夜被紅衣男子帶去綠舟後,小月嬋便和其他孩子一起,被當做初生殺手培養。
初生殺手的訓練嚴苛且不近人情。
每天寅時一刻,訓練的鐘聲準時敲響,孩子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奔赴演武場,開始新一天的磨練。
早課一般是一些基礎的訓練,如刀劍招式、拳腳功夫、暗殺技巧等,旨在考驗眾人的體能極限,以及極端壓力下的應變能力。
教習這些技巧的師父們個個冷酷無情,動作稍慢、姿勢不標準、反應稍有遲鈍,抑或是隻是他們心情不好,都會引來一頓毒打。
因此,這裡的孩子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訓練。
早課結束後,稍作休整,緊接著便是刺激的午課——分組對抗訓練。
對抗訓練,顧名思義就是需要和同伴一起進行的實戰演練,這便是要將早上所學內容運用到實踐了。
其中,既有一對一的決鬥,也有小組配合,集體作戰等多種形式。至於會抽到哪一種,全憑當天運氣。
同伴們雖不會下死手,但為了能在競爭中活下去,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每一場決鬥下來,輕則傷痕累累,重則血肉模糊,人命危淺,每月總有不少孩子因此折損。
午課結束後,大家便可以去吃午飯了,這大概是所有人一天中最為期待的時刻。
綠舟夥食還算不錯,眾人可以敞開肚皮放心吃,月嬋來此以後,至少再也沒挨過餓了。
吃過午飯,孩子們會有半個時辰的短暫休息時間。
這當然不是因為綠舟仁慈,而是下午還有更加嚴酷的訓練,如果不以最好的狀態來迎接,那麼大部分人的結局就隻有死亡。
綠舟的鬥獸場建在深山之中,裡麵豺狼虎豹、毒蛇猛獸不計其數,綠舟會用最堅固的鐵網將整片區域封圍起來,每隔數裡派高手把守。
午休結束後,小不點兒們便被陸續送入其中,之後,入口一堵,任由其在裡麵自生自滅。
亥時,幸存者會被接回,受傷的送去治療,沒救的直接放棄。
活下來的孩子則在吃完晚飯後,繼續上晚課。相對於白天殘酷的訓練打鬥,晚課就顯得輕鬆許多。
畢竟大字不識的殺手在江湖上很難混,所以晚課主要是教習大家識文斷字,以及一些簡單的醫術。
子時,所有人都必須按時睡覺,因為第二日還要重複同樣的日程。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新傷覆過舊傷,新人送走舊人,直至無堅不摧,直至所有人都被訓練成冷血無情、沒有自我的屠戮機器。
自從得知自己是被送入了殺手組織,小月嬋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
目睹了身旁太多同齡人死去,她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活下去,哪怕缺胳膊少腿,也要活著。隻有這樣,才有機會手刃仇敵,才能報仇雪恨。
正是憑借著這份堅定的信念,好幾次她徘徊在生死邊緣,竟也硬生生挺了過來。
靠著過人的天賦和不要命的刻苦訓練,月嬋在一眾孩童中脫穎而出,很快便被允許同其他殺手一起配合執行任務。
這些任務通常由兩到三人一起完成,她年紀最小,所以經常扮演著女兒或幺妹的角色。
因著刺殺目標對幼童的警惕性不高,所以完成起來相對容易。
十二歲那年,月嬋成功通過了綠舟內部的人字號殺手考核,成為了人字號殺手。
人字號初生殺手雖然依然無法自由選擇任務,但卻可以單獨接取任務。
人字號殺手之上,還有更高的等級劃分:地級殺手和天字號殺手。
地級殺手分為地三、地二、地一三個等級,能夠升到地一級彆的殺手,已經算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頂尖高手了。
而最頂端的天字號殺手,更是萬裡挑一的強者,在整個綠舟也是屈指可數。
自從晉升為人字號殺手後,月嬋便不再與其他人組隊了。
不僅僅是因為不信任彆人,更因為,她不想把酬金分給任何人。
買家給的酬金,綠舟會與初生殺手八二分成。
月嬋想把每一筆錢都攢下來,因為她要尋人、報仇。
成為人字號殺手的第一年,她帶著滿滿一箱銀子走進了藍星當鋪。
藍星當鋪不僅做著典當生意,更是大俞國最大的情報組織,江湖人稱“百曉生”,隻要錢給得到位,幾乎沒有他們打聽不到的消息。
大俞有許多這樣的情報組織,如文華書局、□□茶館等,但隻有藍星當鋪在每個城市都開有分號,這對於需要四處奔波的月嬋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那天風輕雲淡,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少女的腳步也比往日輕快了許多。
將整箱銀錠重重地砸在藍星當鋪掌櫃麵前,月嬋麵無表情,帶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冷漠聲調道:“幫我重查七年前秦尚書秦覺家的滅門案,以及,找到畫中這個男人。”
銀錠之上,是季江叔叔的畫像。
自五歲那年分彆後,月嬋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也曾偷偷聯係過靜心師太,靜心師太亦無季江叔叔任何音訊。
月嬋想找到他,不為彆的,隻是想確認他是否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