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深山靜(三)(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115 字 19天前

蟬鳴聲躁,暖風熏人。大半天時間過去,在連清的修整打磨下,廚房終於恢複了原來的光景。

雖然牆壁上被熏過的黑煙無法消除,但比起以前,整個房屋結構結實了不少。

一切處理妥當後,連清洗淨手,從藥箱中取出一排銀針,開始第一次幫我解錯花愁之毒。

少年手起針落,準確無誤地朝我手腕、脖頸、頭頂幾處大穴紮去。

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瞬間席卷全身,緊接著,內力開始源源不斷從丹田處湧出,如細絲般遊走在周身經脈。之前那些亂竄的氣息也逐漸平穩,仿佛被引入一條寬闊的大道,有序前行。

我心中大喜:“連醫師,有效果!”

連清聞言,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自此,每隔兩日他都會花一個時辰為我針灸,再配合他特製的藥草每晚煎服,我感覺體內先前暴亂的內力日趨穩定。

往常不管風霜雨雪,隻要我還能動,早晚必定會花半個時辰練功。如今因這錯花愁極為難解,連清再三叮囑:解毒期間不可使用武功,否則容易功虧一簣。

我隻好忍住手癢和渾身的不自在,不再練習。可以說,自從進入殺手組織以後,我從未有過一刻如同現在一般清閒,簡直可以用“無所事事”、“閒得長毛”來形容。

且連清白天通常會上山采藥,早出晚回,我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呆在小木屋,無人說話,無事可做,便更覺枯燥乏味。

第四日清晨,迷迷糊糊中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我翻身下床,打開木屋大門,一個箭步攔下了睡眼朦朧、還打著哈欠的小醫師,“采藥去?一起?”

連清感動於我的仗義陪同,非常細心地教我辨認草藥,告訴我每種藥材的功效與作用。

我假裝認真在聽,其實心中早已了然。殺手組織是會教習一些基本醫術的,簡單的草藥我自幼識得,此外空閒時,我也會認真鑽研醫書。

這樣做不僅是為了早日通過殺手組織的等級考核,更因為在危機重重的殺手生涯中,多識得一味藥草,多學一點保命技能,或許就能多一份生還的希望。

連清見我“天賦”過人,一點就通,覺得我有學醫之才,於是更加細心地教學,甚至把他珍藏的醫書同我分享,可謂是毫無保留。

我感動心虛之餘,更加確定眼前少年不是普通人,他對醫術的理解和造詣遠超常人,它日若能遇得機會,定能名滿天下。

連清沒有種菜,且山下集市又離此處太遠,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的飲食非常簡單——白粥白飯配上各種野菜菌子,循環往複。

時值八月,草木繁盛。馬齒莧、野莧菜、地皮菜等野菜遍地皆是,隨便出去溜一圈,就能看到地上一叢叢肥厚鮮嫩的青綠。

隨手一采,收獲累累,拿回去不管是用烈火爆炒還是簡單涼拌,都極為爽口。

連清對吃食似乎沒有太大的講究,用他的話來說——一日三餐能吃飽就行。

而我,自幼嘴就被養叼了,除了在蓮壽寺那兩年,其它時候,吃食這塊從未短缺。

幼時是秦府的小姐,吃穿不愁;去了綠舟以後,組織對長個的孩子還算優待,夥食也挑不出毛病;能單獨接任務賺酬金以後,那就更不用提——成日裡打打殺殺已經夠累的了,好酒好肉自然每頓都少不了。

因此,山野小菜雖好,也禁不住天天這樣吃。

新鮮感一過,吃飯於我而言就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每到飯點,我隻感覺味同嚼蠟,嘴裡能淡出鳥來。

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去打獵什麼的,但連清總是反複強調——解毒期間不可用武。我生怕一時疏忽,下意識用出武功,那錯花愁便真的再也彆想解開了。

這天傍晚,連清和往常一樣,端出了一盤炒菌子、一碟涼拌馬齒莧。

我站在飯桌前,俯視著這日複一日、彆無二致的吃食,隻覺胃裡一陣抽搐。

思慮半晌,覺得有必要找時間同小醫師說一下,我準備近期下山一趟。

晚湘村的酒樓雖不算好,但至少比頓頓都吃野菜菌子來得強,實在不行,買些雞鴨魚肉回來自己燒,也可以解解饞。

思及此,我加快了扒飯的速度,恨不得立刻就飛下山,大快朵頤一番。

許是我動靜太大,連清頻頻投來探尋的目光。

不想讓他對飯菜起疑,畢竟大熱天的燒火煮飯已屬不易,再挑三揀四多少顯得我有些不識好歹。我抬頭,豎起大拇指道:“好飯,好菜,好吃。”

連清聞言,眉頭微微蹙起,盯著我看了半晌。

我夾起一筷子脆嫩的馬齒莧,豪邁地塞入口中,以表示自己沒有說謊。

昏黃的油燈下,少年眼睫微顫,他時不時放下手中白瓷花碗,看看我,又看看麵前的飯菜。

這有些反常。

平日裡,他吃飯總是專心致誌,粗茶淡飯也是細嚼慢咽、甘之如飴,仿佛麵對的是精心烹製的八珍玉食。今日卻明顯感覺他食欲不佳,似有心事。

我沒有多問,畢竟忍著惡心將不喜歡的東西吃完,已經用儘了全部心力。

連清終於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碗筷,我火速起身,收拾好桌麵,拿著臟碗去河邊清洗。

夜裡,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朦朧夜色,清晰地聽著肚中傳出“咕咕”的抗議聲。

一夜淺眠。

第二日天還未亮,突然聽到隔壁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上次修繕廚房時還剩餘一些木材,連清用它們東拚西湊,打了一張木床,自此夜裡便在廚房歇下了。

這個點,他出去做什麼?采藥嗎?

若是去采藥,今日為何不喊我?

結合他昨夜奇怪的表現,一個不好的念頭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連清莫不是不想幫我解毒了?打算趁著夜色偷偷溜走?

思及此,我火速穿衣起身,悄悄尾隨他身後。

晨光熹微,東方欲曉。八月的夜風有些微涼,迎麵一吹,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少年穿著單薄的外衣,手提竹籃,步履輕快地朝著河邊走去。

河水在晨光照耀下,泛起銀白碎紋,好似萬千碎鑽灑落其中,波光閃耀。

連清在河畔停下。

他俯身,將竹籃往地上一放,然後解開了外衣。

我心中一緊,趕緊轉過身去。大清早的,這是來河邊洗澡嗎?

臉頰不由有些發燙,猶豫片刻,我決定悄無聲息地回去。

身後卻不斷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響。

若隻是單純沐浴,這動靜是否也太大了些?

該不會是……溺水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我挽起袖子,飛速轉身,準備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

眼前的景象卻讓人有些傻眼。

連清雖然衣衫儘濕,卻好好地浮在水麵,此刻正手持竹籃,在水裡撈著什麼。

他是在……

眼見對方專注而認真的模樣,我心中突然又是一陣愧疚——還以為他想逃跑,原來竟是為了抓魚?

“抓到了!”少年的聲音欣喜異常。

伴隨著水花四濺的聲響,連清猛地從水中探出腦袋。竹籃被他高高舉過頭頂,裡麵正蹦躂著兩條一尺多長的小魚。

“忘月?”

見到我,他一愣,隨即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痕,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你怎會在這裡?”

“睡……不著,出來走走。”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回答,目光卻始終無法從他頭頂的竹籃上移開。

連清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河畔,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外袍,又用外袍小心翼翼地把竹籃包好。

水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淌入雪白的脖頸之中,少年精致的鎖骨在夜色裡若隱若現,濕漉漉的裡衣緊緊貼著身軀,勾勒出一具纖穠合度的身體……

我忙不迭地彆開臉。

連清似乎並未察覺到我的異樣,走到我身側,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姑娘一定是餓醒的吧?”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不想讓人瞧見此刻臉上可疑的紅暈。

“這兩日我總見你吃得很少。”他晃了晃手中竹籃,笑道,“看,我抓到了兩條小魚,今天我們換個口味,早上喝魚片粥如何?”

“什麼?”我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我不想吃野菜?所以才一大早來到河邊抓魚,改善夥食?

許是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連清眨了眨眼,試探地問:“該不會……不喜歡吃魚吧?或許,我今天再去抓一隻兔子?”

“不、不用。”我連忙搖頭,感受到心臟在胸腔深處突然瘋狂地跳動,我有些不自然道:“魚片粥……就很好。”

得到肯定,連清嘴角輕輕上揚,他盯著我的眼睛,認真詢問:“既然如此,那……我們回家?”

曦光之下,少年濕漉漉的墨發緊貼在額前,顯得他整個人更加蒼白清秀,宛如畫中仙人。

遠處,黎明的曙光撫去了夜的輕紗,露出了一抹微紅,溫柔了整個蒼穹。

我負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第一次察覺出自己的不對勁。

及至廚房門口,連清突然伸手將我攔在門外:“我先去換身衣服梳洗一番。你再回屋睡會兒,等粥熬好,我會叫你。”

“好、好……”對方眉眼如初,我卻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蛙聲與蟲鳴聲交織,新的一天開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底一點一點生長蔓延,直至將那方寸之地,填得滿滿當當。自此,再難把那青衣身影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