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深山靜(二)(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829 字 21天前

連清眉心微蹙,麵露歉意:“對不起,是在下多嘴,觸及了姑娘的傷心事。”

我搖了搖頭,半晌才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

連清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放下碗筷,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

——定睛一看,是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

少年眼睫微垂,低聲道:“姑娘讓那隻白鴿送來的銀票在下已收到,這等數額,在下實在受之有愧。”說罷,他將銀票推至我麵前。

我連忙製止:“這是連醫師該得的。”

連清仍舊拒絕:“姑娘家多些銀兩傍身,總歸方便些。”

我這才明白過來,他定是聽說我父母雙亡,擔心我沒銀子花。

“不用擔心,家父生前給我留了許多遺產,銀錢方麵還算寬裕。這點小心意,連醫師請務必收下,解了錯花愁之後,忘月還有重謝。”我麵不改色地撒謊。

連清沒有回複,卻也不肯收回。

我趁熱打鐵,模仿著江湖上那些名門正派的調調,義正辭嚴道:“錢財雖為身外之物,卻代表小女子一番真心,若連醫師受之有愧,日後何不用它幫助更多的人?也算給我積了功德。”

連清聞言,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忘月姑娘心係百姓,真乃女中豪傑,在下甘拜下風。”

“嗯,快吃飯吧,菜要涼了。”聽不得這些有的沒的,我趕緊打斷道。

連清應下,兩人安靜吃飯。

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暈。少年長睫微顫,眼底倒映出一片小小的黑影。

“忘月姑娘的仇家……”不多時,他又拋出了心中疑問。

我:“已經處理好了,不會有人追查到此,更不會牽連到連醫師。”

“不是,”見我會錯了意,連清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若他們再來找你麻煩,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我夾菜的手一頓,快速瞥了一眼誇下海口之人。

助我?

這家夥雖然高挑挺拔,但四肢到底過於纖細,真有危險,誰保護誰還說不好。但我也隻是低頭應道:“那便多謝連醫師了。”

入夜,明月高懸,月光透過紗窗,灑落一地清霜。林間夜風輕拂,沙沙作響。遠處蟲鳴、蟬鳴、蟋蟀聲……此起彼伏。

正是適合睡覺的好時機。

我和連清正在討論今晚到底要怎麼睡。

這木屋實在太小,隻有一間主臥一張床。之前我受傷時,連清睡在廚房的草垛上。如今廚房被我弄得一片狼藉,草垛也被燃得七七八八,顯然不好再住人。

連清拿起一件寬大的外袍,起身就要出門,“我去外麵住,姑娘睡床上。”

“不行。”我連忙拉住他的衣角,拒絕了這個提議。

這深山老林的,萬一有什麼豺狼虎豹,連清這細胳膊細腿,一看便毫無抵擋之力。

若他因此有個三長兩短,那錯花愁怕是再也無人能解了。

思及此,我鬆開對方衣角,冷聲道:“還是我去吧。”

自幼習武,多年來追殺目標,早已練就了能隨時隨地入睡的本領。彆說是這野外,就算是屋頂、懸崖邊我也有辦法睡著。

連清眼中隱隱泛起淚花:“雖知姑娘關心在下,不忍在下在外受涼,但身為男子,理應挺身而出擋在女子身前。姑娘莫要與我相爭!”

他露出一副感動至極的神色,不知情者怕是以為我為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嘴角不自覺抽了抽。

不過,他剛剛說我關心他,不忍他在外受涼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想得太多了一點?

或許,心地善良的人,看彆人的一舉一動也是良善的吧。

“彆爭了,明天見。”我無奈地聳了聳肩,徑直朝門口走去。

“忘月,”連清叫住我,“其實……其實還有一個折中的方法。”

我腳步一頓,轉身問:“什麼?”

“姑娘睡在床上,在下睡在那個角落,我們互不打擾。”他聲音有些不自然,臉頰也好像染上了一層粉色。

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他說的角落是真的角落——藥櫃旁小小的一隅。

少年把頭埋得很低,耳尖已悄然泛起了深紅色:“姑娘莫要誤會,以方桌為界,在下可以保證絕不越界。且姑娘身負絕學,在下若真是那種……淫邪之輩,也不可能近得了姑娘的身……”

確實算一個還不錯的辦法,隻是……

我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否決了:“孤男寡女夜裡共處一室,終究不合適。”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足尖一點,踏著月色朝樹林深處飛去。

夜風微醺,皓月隨流雲緩動,心跳也逐漸平穩下來。

找了一棵壯碩的大樟樹,斜倚在粗壯樹乾上,和衣而眠,心中一時又湧過萬千思緒。

幕天席地,與世隔絕,在這裡,就算夜裡夢魘,也不會有人聽到了吧……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陽光穿過樹梢縫隙灑在臉上,我睜開眼,環顧四周,但見滿目青翠蔥蘢,生機盎然。

頭頂的樹乾上,幾隻鳥兒正在枝頭嬉戲,鳥鳴聲清脆悅耳,如同天籟。

我拂了拂身上的落葉,起身從樹上一躍而下,不遠處小木屋已經升起了嫋嫋炊煙。

我走到木屋門口,連清早已梳洗完畢,正蹲坐在灶台邊添柴。

聽聞動靜,他轉頭,微微一笑:“姑娘這麼早就醒了?是不是昨夜沒休息好?”

我:“休息好了。”

連清卻不信:“昨夜我出去尋你,但找不見你蹤影。”

“尋我做什麼?”我有些詫異。

連清赧然,低頭輕聲道:“夜深露重,怕姑娘受寒,想送床被褥。”

我喉頭一哽:“多謝掛念。”

昨夜我故意飛得很遠,他要是能找到那才叫奇怪。

說罷,我重新看向四周。

木質廚房被燒得焦黑一片,頭頂上橫梁更是被熏得慘不忍睹。想起昨日那一場因我而起的大火,我心中有愧,遂問道:“連醫師會修房子嗎?”

連清點頭:“略懂一二。”說完他又往灶裡添了一根柴,鐵鍋中傳來米飯的香氣。

“那今日,我們把廚房修繕一番,如何?”我提議。

連清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有些驚訝:“你一個小姑娘,也會修房子麼?”

小姑娘?

被這稱呼叫得有些頭疼,大概也隻有這人,敢叫殺人如麻的黑衣羅刹為“小姑娘”了吧。

我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慚道:“自然不會,但這不還有你嗎?我可以幫忙打下手的。”

連清聞言,低笑一聲表示同意:“好啊,那吃完早飯我們就去砍樹,先把這幾根柱子換了。”

“行。”

早飯依舊是白粥加野菜,木屋主人似乎格外喜歡這個搭配。

飯後,我們去了木屋後麵的山坡。這裡樹木蔥鬱,參天大樹隨處可見。

“忘月姑娘,你就站在那裡彆動。”丟下這句,連清拿起唯一一把斧頭,走到了一顆碗口粗的大樹麵前。

“為什麼?”我不解。

“這種力氣活,當然是我們男人來做。”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有些想笑,足尖一點,飛上另一棵大樹枝丫,調整好坐姿後,好整以暇地盯著身下那個躍躍欲試的身影。

少年解下外袍,往掌心吐了兩口唾沫,快速摩挲後,拿起斧頭猛地揮向麵前大樹。

有節奏的砍伐聲響起,驚起林中一群飛雀。

“需要幫忙嗎?”許久之後,我扯下一片翠綠的葉片,對著揮汗如雨的年輕人問道。

連清搖頭:“不用,姑娘且安心歇息。”

“好吧。”我吹了吹手中樹葉,不再多言。

很快,日頭漸漸升起,清晨原本的微涼一點一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燥熱與沉悶。

連清後背汗濕一片,那顆碗口粗的大樹卻紋絲不動。我不禁有些擔憂:“連清,你行嗎?”

“當然。”他咬牙應道,握住斧頭的雙手大力一揮,原本巋然不動的樹終於開始晃動,發出了“哢哢”的聲響。

“忘月,我快成功了!”少年麵上一喜,繼續賣力地砍伐。

豆大的汗珠如珠子般從他額頭滾落,襯得那原本就白皙的臉頰更加蒼白,好似下一刻就會暈倒在地。

我輕咳一聲,指著遠處的天空道:“連清你看那邊,有好大兩隻鳥。”

“嗯?”連清依言望去。

趁他分神的空檔,我彈出一片飛葉,飛葉快速劃過樹乾,頓時無數裂紋如蛛網般迅速蔓延開來。

連清仍盯著遠處飛鳥,似有一瞬間疑惑:“這不就是普通的赤腹鷹嗎?很大……嗎?”

“挺大的……吧。”我眯了眯眼,佯裝認真地答複。

連清收回視線,伴隨著斧頭再次落下的聲音,那棵他砍了半天的大樹也終於轟然傾倒。

“砰。”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天際,夾雜著塵土和木屑的空氣席卷升騰,青衣少年後退數步,大聲道:“成了!”

“如何?”他轉身,舉著板斧洋洋得意,“還可以吧?”

“不錯,輪到我了。”我縱身一躍,從樹上穩穩落下,身形閃動之間,輕易便奪走了他手中工具。

陽光下,斧刃泛著幽幽寒光,我手腕一揮,向前掠去。

頃刻間,木屑四濺,細密的裂紋從缺口處擴散,迅速遍布整棵樹乾。

連清見狀瞪大雙眼,似有些不敢置信。

我伸出食指,在裂紋處輕輕一點。

“三。”

“二。”

“一。”

“倒!”

樹木像是讀懂了我的指令,劇烈震動之下,垂直向地麵倒去。

我吹了吹手指上的灰塵,不緊不慢道:“搞定。”

連清呆滯地看著我,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那雙澄澈的雙眸因為震驚而瞪得圓溜溜的,看起來……竟有一絲可愛。

我忍不住又起了捉弄的心思,舉起板斧,模仿著他剛剛的動作:“如何?還可以吧?”

連清點頭如搗蒜。

我暗自好笑,讓一個天字號殺手來林間砍樹,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嘛。

“那還砍嗎?”我繼續追問。

連清如夢初醒,咽了咽口水,有些結巴道:“不、不用了。我們先把這兩棵樹抬回去。”

“好。”接到指令,我扛起其中一棵就要往回走。

連清緊跟身後,扯住了我的衣角,有些語無倫次道:“忘月姑娘,我的意思是……”

“嗯?”我轉頭。

他滿臉通紅,半天才結結巴巴憋出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們一起扛。”

“噢。”我這才反應過來他一人扛不動,隻好輕咳兩聲,一本正經道,“連醫師,你就站在這裡彆動,我送過去就回來。”

少年聞言,臉漲得更紅了,宛如一顆熟透的柿子般鮮紅欲滴。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他剛才的話,遂微迷雙眼,惡劣一笑。

“連醫師,這種力氣活,我們女人也不差~”

說罷,揚長而去。